论析提升国家治理能力的《周易》人伦哲学智慧
2021-01-12李泽
李 泽
(武昌理工学院,湖北武汉 430223)
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的集体学习会议上,作为全党全国人民的集体领导核心,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指出:“一个国家的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是与这个国家的历史传承和文化传统密切相关的。”[1]而我国的历史文化特质有别于西方文明的一个显著要点就在于,中国传统精神内核上首倡伦理德性这一治人的人治基石,以此为源生发出整个社会与民族共同体的规范性运作机制,以及相应的治理体系与政治制度。可以说,德性伦理的规范与治理,是整个中国人文传统得以传承、绵延的生发点;就此而言,要提升当代中国社会的治理能力,在国家层面的顶层管理者,就自然而然地需要扎根于中国社会伦理文化土壤,挖掘出中国传统文化里的德性治理思想精髓,进而充分运用中国哲学智慧里的有效的治理理念,从而最终以符合中国既定国情的科学历史观实事求是地切实有效提升国家治理能力。
而号称群经之首的《周易》,对中国传统伦理型社会文化有着不可估量的深远影响。清代文献学集大成著作《四库全书总目》一书如是解说《周易》:“易道广大,无所不包”。[2](p1)北京师范大学著名易学学者张涛将《周易》在中国传统文化发展史上的思想地位这样概括道:“如果说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主要精髓是经学,那么《周易》则是经学的核心。”[3](p10)即便是标志性地全面凸显仁德教养与仁政治世的儒家文化创始人孔子,在《论语·述而》里也对《周易》中透观生命的智慧高度推崇备至:“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而当代学术界也普遍认为,《周易》是以生命的德性修行与吉凶转化事态之间的内在关系为其哲学智慧精髓,这就完全值得中国社会的治理研究者以其伦理化生命宇宙观里的哲学理念为智慧源泉,透过明晰化的解读汲取其中所蕴含的深邃的国家治理理念,从而以高度的传统文化智慧大力提升当代中国社会的国家治理能力。
一、《周易》人伦哲学的历史文化性形成因素
《周易》分为《易经》和《易传》两部分,前者诞生于殷末周初,主以象数、卜筮之道就人神沟通、万物运化汇通而统合其情理;后者历春秋之孔子而至战国之百家,终以多元哲学思想体系之融合而诠释出规范人伦的天地法则,故此而言,对《周易》思想内容之形成过程产生渗透性影响力的历史文化性因素不可不谓繁杂。本文统观《周易》思想内容,主张这一历史背景中最关键的要点,主要体现为以下四个方面的人伦规范思想:天人合一的生命宇宙观,天意威权下的血缘宗法制,以天德为师的人性修持观,以及主文谲谏的人道施政目的。这些立足于人伦规范的重要历史文化思想内容,构成了国家治理层面上的导向性智慧,并且深入地渗透进整个中华民族的精神文化涵养根基之中。以此而论,《周易》的源头性人伦规范思想,必然能够穿越中华文化绵延不断的历史长流,从而最终对当代中国社会人伦治理提供深厚的哲学智慧,以及极具启发性的、现时有效的治理理念。
(一)天人合一的生命宇宙观。在远古商周时期,由于生存环境直观起来显得神秘莫测、纷繁多变,人们在内心的愿景上,强烈地想要预知未来的生命情形,从而更好地抉择关乎生命的行动举止;然而,受到客观生活物质生产力条件的限制,远古的普通生命个体还无法理性地推测社会生活轨迹。很显然,人在恢弘多变的自然整体面前所彰显出来的生命力量过于微小,尤其还处在农耕经济初期的历史阶段,人更加依赖天对命运的“决断”;进而在无力改变天所“决断”的命运的情形下,人们自然而然地就只会变成顺应“天意的决断”,祈求上天的护佑;由此导致人们普遍信奉“天命观”:认为世间一切惟天为尊,天命不可违,一切世间抉择当以天意为依据。进而,在这样的一种天命观视野下,古人开始试图寻求天人相类的可能性,预测生命轨迹的目标,也因之便导向了天人协调,也即天人感应,也即天然相通,也就是最终的天人合一,从而借此确立起了古代生命世界里“仰则观象于天,俯则取法于地”(易·系辞)的生命定位方式,这样一来,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何远古社会文明里会出现依据天(物)象推演天意而预测未来的卜筮算卦书。
(二)天意威权下的血缘宗法制。进一步而言,古人正是在虔诚地相信“天人合一”、信赖“天”的绝对自然威力与权威的过程中,崇拜自然而然地转化成为信仰。而信仰必然会制造出权威,权威自然会生成威慑力,那么代表天意的权威,就理应具备绝对权威的形象和相应的威慑力,民众毫无疑问须惟天意权威是从。与此同时,《周易》所言之物象又皆为天象,有时甚至还直接明言天、神、鬼。这样一来,我们站在前述天人合一的生命宇宙观立场上来看,《周易》中的“天人合一”观念,就不仅仅是生命宇宙形象上的思想形态,同时也还是宗法等级制的权威依据,如君权的依据正就是君权神授:天子是天意的代言人,天子之意即为天意,就构成了现实中带有宏大政治威慑力的权威依据,同时也还可以成为政治家、思想家宣扬自己政治观念、思想观念的权威依据,故此,天子所代表的天意,自然就形成国家治理能力在威权层面上的来源。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国际易学联合会副秘书长杨庆中如是解说《周易》所蕴含的政治因素:“殷周之际,思想界发生大变革,周公根据政治需要和本民族的文化传统,‘损益’‘殷礼’,建构了适合周初社会需要的‘以德为本,以天为宗’的宗教思想。《易经》虽为占筮典籍,但与殷商骨卜不同,它不仅重视‘鬼谋’,更强调‘人谋’,也恰恰体现了周初时代的思想特征。”[4](p2-3)这里的“人谋”,即是指写就《易经》的周文王所创制的宗法等级制周礼,以及后期经由孔子为代表的周礼名教思想家在进一步完善出来的《易传》中,所倡导的礼制生命规训体系。对于囊括一切言行举止、生老病死等的整个生命图景而言,对应着详尽入微的体系性宗法等级规范。这是因为这一时期的社群思想,尚不能科学地解释成员关系在现实生活生产力层面上的历史形成机制,而是单纯按照自然血缘关系的亲疏远近这种大自然的“天意”,来明确归置人们在社群中的尊卑贵贱秩序,进而以此来管制名誉等级与资源分配,并由此而集中表现为君权神授与祖先崇拜这种宗法制治理体系:君为天下人之天,族长、家父为一族一家之天,天意乃治天下、治家族之威权,一切物质生活资源与名分,都要依循血缘亲疏远近的“天意”予以分配,进而附之以人伦德性意义上的强化规范,最终形成贯穿整个周代直至春秋末期这一历史时期里带有天意威权基调的血缘宗族制人伦治理体系。
(三)以天德为师的人性修持观。在西周初年由商至周的血缘权力系统的变更与转移,使得与权力建构相应的礼制文法创立者如周公旦等人,为了论证以周代商的合理正统性,便在天人合一的素朴天命论思想基础上,加入了人为道性修持的因素,即“以德配天”:有德之君主才有能力上承天意而秉持人世秩序,敬天保民而成为天地人伦之“天子”;反之,人君无德,势必忤逆天意、丧失民心,自然不配承接天意所代表的天下共主之威权,定当被剥夺其天子君位。这种德性天意法统,对当时的一般人性的修持与提升,产生了巨大的规范性影响力,确立起了以天德为师的这样一种基本人性修持观,从而在封建宗族人伦等级社会里,进一步构成代表着治理阶层法统的上层思想建筑中的主体部分。
这样一来,上古时期天人合一的“天命”根本信念,在周人的生命世界观念系统里,就已不单纯是上天的意志,而是间接代表着或直接就能表征着现实人伦社会里集体生命的生存与生活意愿——我们可以精要地将之概括为,天命即群命即公德。由是可知,周人对待天人合一的天命观,已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直接的天赋命运,而是以孕生出了强烈而广博的天赋德性使命,从而以深厚广大的信念,立足于集体生命之天然公德去实现个体人性的自我完善与修持。
(四)主文谲谏的人道施政目的。中国传统文化在实践精神这一层面上的一个最重要的特质,或者说中国传统哲学智慧里最主要的现实终极目的,即是推崇“主文而谲谏”,意指一切宏大思想要义,最终都必然指向或坐实于现实政治诉求。就此而言,无论是制定易学文法还是应用《易经》而做《易传》去解读其中所蕴含的生命法相智慧,传承文化传统的古代士大夫阶层,大部分都会或直接或间接地凸显侧重于政治功利目的,即改善国家层面或至少是在社群层面上的治理现状,以期在宏大的智慧根基上,致力于提升对家庭、宗族、社群、国家乃至天下的治理能力。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周易》常被认为是古人透过明天意的方式用作讽谏国政,以求合乎人道关怀的治理方式与政治理念得以宣化施行,以期和天意顺民心。所以,《易经》中的卜筮智慧都与权力、政治行为紧密相连,而透过易筮问天意以治理民事、国事顺应民心大道的神化决策过程,即是政权发布命令需要获得道统权威与执行政令之合法性的一个施政治理程序,简而言之,是古人汇通天人合一以实行人道施政的一个治理方式。
二、《周易》人伦哲学之社会伦理治理观念
社会伦理以人在社群生活中的行为自由为目的,也是关于统合社群行为秩序的群体性治理规范;[5]p10而《周易》作为奠定周礼法制进而贯穿整个周朝社会行为规范的一种积淀性哲学思想地基,必然在社会行为层面呈现出一系列社会伦理治理观念。
(一)各安其位、上尊下卑的有序观念。这一观念在《周易》里集中体现为“当位”和“中正”两个思想。[6](p33-34)首先,就易象体例而言,位,是指爻位——无论是八经卦还是六十四别卦,都由阴阳二爻排列组合而成,因而各爻之间,就存在着空间层面上的位置关系,每一爻的空间位置即是爻位;而所谓“当位”,是指阳爻居阳位、阴爻居阴位;“当位”的理念着力于生命个体的自身德性修为,即要求每个人安守其人伦社会中所属之分位,安住于自己分内的事务。由此可以推知,《周易》推崇社会分工上的有条不紊:人在什么位置上就负责做好什么工作,尽到其责任,例如,“君子以正位凝命”(象传下·鼎)就是这种思想的具体反映。《周易》里类似的种种论述,其最终的意义落脚点就在于,通过此种各安其位、各谋其政,来实现对整个社会井然有序的治理,以至天人合一之生命宇宙的井然有序,从而达到上至宇宙下至人伦社会个体的最佳归置状态,这可以说是在国家乃至天下治理能力上的极限理想状态。
重视中正的功效,则是《周易》的另一个特色。“中”,源于易经六爻里所处的爻位。爻位是指六十四卦中,每卦有六爻,各自分别处于高低不同的位置,象征着事物发展过程或者人生所处阶段。而每卦里上下卦又各具三爻,其中的第二爻位居下卦里初爻与第三爻之中位,第五爻位居上卦里第四爻和上爻之中位——那么二五两爻,表示分居上下卦的中位,不偏不倚,凡事不极端,就意指为得中。“正”,则是源于爻位与爻性的相互关系。众所周知,初、三、五这三爻,为奇数阳位,二、四、上这三爻,为偶数阴位,但凡阳爻居阳位,如初九、九三、九五,即是正位,同理,但凡阴爻居阴位,如六二、六四、上六,也是正位。由此观之,“正”,即表示所作之事,在任何情况下都符合自己的地位、身份,恰当而合乎正道。[7](p141)《周易》认为:“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贞者,性情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六爻发挥,旁通情也;时乘六龙,以御天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文言·乾)意指中正具有精纯的品质,精纯即是指性情的精正,这是使天下万物受益无穷的所在。总而言之,中正的良性运作,就是能够使天下万物运行在自己的本性轨道上,亦即“刚遇中正,天下大行”(彖传下·姤),进而最终实现天下太平的秩序。[8](p6)这样看来,如果说中正具有融通万物运作规范的功效,那么圣人治理社会也就往往须得依赖中正的理念以期实现民众诚服的效果。
(二)重视群体合作的通泰观念。《周易》中十分重视群体价值,提倡群体合作的重要性,这在“通泰”思想中得到体现。泰卦《象传》说:“‘泰,小往大来,吉,亨。’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泰,有通达安泰之义。此卦之象,下卦为乾,上卦为坤。乾为天,坤为地,天气下降,地气上升,必然天地相交。天地相交,则万物各遂其生,故而此卦意指天地万物、国家社会、个人事业皆和谐通泰:“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此外,乾又为君上或说领导者,坤又为臣下或说被领导者。那么,泰卦之象就也意味着君上之意达于下,臣民之意达于上,上下相交则君臣、君民上下自然同心。《周易·系辞传上》有言:“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君臣上下关系若能心志相通,国家的发展必然昌盛发达,这正就是国家社会上下和谐通泰的治理效果。相反,若是天气不能下降,地气不上升,天地之气不交,则万物必然不能遂其生;与之相通,如果君上之意不能通于底层民众,臣民之众意不能上达于君主,上下心意不通畅,则其国之治理必将混乱无章,支离分崩而灭亡,此即《象传》所言:“则是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
三、启发提升当代国家治理能力的《周易》人伦哲学智慧
《周易》中所饱含的人伦规范性哲思,转换成个体生命行为的规范性法则,与社群生命秩序的制度性政治,就立刻显现出了对当代国家治理能力的实践性指导效用——国家治理体系中的规划者与各级管理者,能够在《周易》的源头性人伦规范哲学下,切实地运用其人伦哲学智慧,实现完善化的自我规范,进而提升其治理能力,从而使当代国家各层级治理者得以立足于绵延长流的历史文化土壤,源源不断地获取完善当代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的精神动力与智慧火种:
第一,要“求同存异”,用《周易》的话说,即是“以同而异”。睽卦《象传》上说:“上火下泽,睽。君子以同而异。”睽卦之象,是上为离为火,下为兑为泽,火焰动于上,泽水动于下,两相乖离,故称之为“睽”。然而,睽乖之中亦不乏可相通者,“天地睽而其事同也,男女睽而其志通也,万物睽而其事类也”(彖传)。君子观此卦象可从中受到启发,从而在处理事物之时能够求同存异,不强人以从己,而且《周易》所强调的事物的差异性、多样性、多元性,无论对于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本就是触及自然真相的至理,因而明此理的“当代君子”必须反对那种排斥异己、独断专横的强制性思维方式,以及与之相应的粗暴管制行为。
故此,大到当今时代治理国与国的国际关系方面而言,要求同存异,就应怀远人,协和万邦,用我国当今治理国际关系的基本国策来说,就是要反对霸权主义,主张国与国之间,不分大小,一律平等,尊重其具体真实国情,承认多极政治、多元文化等的存在,同时不舍“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发展理念,人道互助,和衷共济;而在小到群体之间、公民个体之间的关系上,求同存异即是意味着在治理内部纠纷及内部冲突的过程中,治理者应积极推动主体间坦诚布公的对话与沟通,力求促成利害关切上的相互理解,在承认彼此在实际价值观念、思维方式、生活态度、文化背景、个性习惯等现实层面上的差异这一前提下,尽一切多样的可能性达成规范,保障彼此合法、合规权益,以公益性发展共识建立起共生、共存式充分发展的治理局面,弃绝党同伐异的治理思维对原生性生命共同体的活力的侵害现象。
第二,要分配公平。谦卦《象传》说:“地中有山,谦。君子以哀多益寡,称物平施。”谦卦的外卦,为坤为地,内卦为艮为山,此乃谦卦之象,故曰:“地中有山。”君子依此卦象取其财多者以益其财寡与无财者,称量其财物之多寡,以定其公平之施予。此即:“君子以哀多益寡,称物平施。”这样的治理思想,正如专门讨论中国传统“和”文化的《传统“和”文化对提升国家治理能力的战略价值》一文所揭示的:“和谐的经济治理要处理好政府和民众间资源的合理分配……当代,要促进社会公平,必须要分好“蛋糕”。执政者要探寻既促进经济增长又缩小收入分配差距的发展模式,对分配失衡的现象有所警示……”[9]p127我们知道,在当代以经济发展为纲的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里,社会矛盾一般说来都是由人民群众内的利益冲突所引起的。在社会生活当中,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利益,按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看,社会关系从根本上讲就是一种物质资源生产利益的关系。对于由此衍生出的各种利益关系,如果社会各级行政治理负责人治理不善,就可能引发或加剧社会矛盾,甚或酿成规模性社会冲突。因此,要想达到良好的乃至理想的社会治理状态,最重要的就是各层级社会治理人员,尤其是沉淀在基层一线的行政人员,能够善加明察与协调各种利益关系,做到不挟贪欲以偏私利、应时事情理而全公益——实现这一点治理效果,就是《周易》“称物平施”这一传统哲学理念在当代治理能力上所提供的有益影响力。
第三,要“节以制度”。节卦《彖传》上说:“天地节而四时成。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节,指节制、节度,节度之度可指向制度。按《易传》所言,凡事有节制则能亨通:天地运行有一定之规,四时季节由以得成,人事也同样不能没有节度。国家以制度节制君臣庶民,使在上者不骄奢以伤财,不残暴以害民;人欲无尽,不节以制度,就多放肆,从而导致伤财害民,使国家不得安定。故而《象传》又说:“泽上有水,节。君子以制数度,议德行。”此句中的制即创立,数度,犹制度,因有等级之数故称之为数度。
回到节卦里,下卦为兑为泽,上卦为坎为水,是泽上有水之象。泽上有水,就可能泛滥于泽外,必须筑堤岸加以节制,因此之故,卦名为节。君子观此卦象,受到启发从而建立起论定德行的准则制度,以防止君民上下越过礼教节度,造成社会动荡。故此,我们可以说,就维护和提升社会稳定性治理的能力而言,远在《易传》里就已然制定和表述出相应的法规制度和道德规范。无论如何,解决制度问题往往比解决思想道德问题更重要,更带有根本性质:人生活在制度之中,同样是特定的一群人,实行这样的具体制度形态,人们就不积极,而稍加改善乃至逐步全面完善,人们就渐次积极起来了,这说明人常常是服制度而不服某一单个权力人物形象的。因是而言,建立合理的规章制度与完善的法律法规,“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是构建高质量社会治理体系的必要因素之一。《系辞传下》所谓“履以和行”,也正是此意:履即礼也,在物质生产能力有限的客观历史发展境遇里,人之利害常有个体及群体间在行为上的矛盾与冲突,这就需要注意及时损益更新以完善礼仪法度的完备性,并予以全方位的制度性规范,从而使得社会各方面的行为方能和而不争、不乱治世。
第四,要树立和保持忧患意识。“忧患意识”是《周易》极为重要的一个精神面貌特征。我们回顾《周易》之所以得以产生的缘由,正是本文开首所讨论的古人对命运的自然忧患意识,即所谓“作《易》者岂有忧患乎”!即便是当生命个体处于顺境、处于全盛状态之时,《周易》也会要求我们要“思患而预防之”(象传),要“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由是方能“身安而国家可保”(系辞传下)。反观之,当生命个体处于逆境、处于艰难困苦之时,《周易》又要求我们能够屈以求伸,反身修德,以此来迎接光明的到来,此即所谓:“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系辞传下)“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象传)此外,《周易》还特别强调,当个体身遭困厄,备受压抑之时,也要保持生命意志不屈、理想永存的自强心态,此即困卦《象传》所言:“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这是说,君子若能观得此卦象而获启发,则处穷困之时自有处穷困之道,其身愈困而其志弥坚,自能临难而不苟免,见危而不曲全,宁可舍弃生命也要践行自己的生命志愿与价值追求。回看当代中国社会,如果广大人民群众之中永远有这样一批不随波逐流、心存超前忧患意识的有识之士,能够在艰难困苦面前,志气不灭、不惧生死而奋力前行的志士仁人,那么国治民安、民族强盛就有了真正充满希望的中坚力量与根本保证。
第五,要不断进行变革,使社会充满活力。在社会主义发展新时期,党中央制定的发展战略是以稳定为发展的基石,同时又以发展促稳定——这正是改革开放这项基本国策的要义,即透过顺应时势、善于变革而不断有所创新,从而以社会充满活力的发展局面来满足人民生产生活中改善生活的恒定需求,最终达到良性安定的发展型治理格局。一如《系辞传》所言:“通其变,使民不倦。”又如《彖传》之言:“革而当,其悔乃亡。”变革适当,就可以避免沉堕倒退,进入新的稳定性持续发展状态。
具体而言,《周易》里所讲的变,即改变现状、革旧创新之意,如《杂卦传》所云:“革,去故也;鼎,取新也。”在《周易》看来,吐故纳新,生机勃勃,生生不息,正是天地最根本的状态,亦即《系辞传》所言:“天地之大德曰生”,“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这里的生,即是创造,生生,即是不断有所创造,处处充满活力,而这句话的义理为:日日更新,即为天地最大的德行,生而又生,不断有所创造,是为真正的变易。又如《彖传》推崇的“变革”:“天地革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这里即是以变革为天地以及人世间一切事物的根本规律,主张只有经过变革,事物方有其生命活力,反之若是因循守旧,就只能走向衰亡,这也正是《系辞传》所总结的哲理:“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事物发展到极端就得要变,只有经过变革,才能更好地发展,这就是“通”,事物因通达顺畅而能持续生气勃勃,自然又可以维持更为长久的时间,此即所谓的“通则久”。总而言之,“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的这一发展型治理理念,正是中国自古至今历代改革家们常引以为据的至理名言,在中国面对充满错综复杂挑战性因素的局势下,至今仍然能够强有力地推动国家和社会治理在各层面上都能显现出强大的生命力与恒定的发展活力。
在当今中西方文明全面接触的全球化时代背景下,中国自古以来的文化传统被标刻为家国文化,即为家国一体:有家就有国的表征与存在,有国才有家的安宁与发展;四海同胞如手足的家国同构文化,使得人伦规范的意念深深地植根于中国人的文化基因里,因而对于中国伦理型社会文明体系而言,治国如治家,自古以来中国人民治国的思想依据与智慧来源,就在于以《周易》为渊源性代表的一系列道德哲学中。作为显明人伦哲学智慧的《周易》,不仅源源不断地广泛影响后世儒释道等中国人伦思想流派,也就此顺势而为深刻地塑造了中国伦理社会中深厚的政治文化基因,甚至走出东亚文化圈波及西方诸如莱布尼茨、黑格尔等西方集大成哲学家的思想认知,[10](p1-2)其所蕴含的治世智慧,必将在东西方社会治理文明体系相互之间不断加深、拓宽对话与交流的宏大背景下,成为提升我国新时代中国国家治理能力上极为珍贵的经典智慧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