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重奏
2021-01-11王瑶宇
王瑶宇
小舟上
不在地上,离世俗太近
也不在天上,不食烟火。
坐在一叶小舟上,温点酒,刚刚好。
静静地听着,微雨用牛毛缝补万物的声音。
水鸟不安地拍着剪刀形的翅膀,溅起的水花刚刚落定,便飞远了,尽头只有亭子屹立在那里,背后仿佛藏着一个隐约的朝代。
荷叶接收了所有的旋律,并进行了改编,使耳膜的听觉,不断地上涨。
水位也不断地上涨——
你知道,雨正在下着,打在身上的牛毛,正在变成晶莹的珍珠,水位迟早会漫过你的心脏。
于是你飘着。
春天的船帆,驶进了秋天。
行 走
我不需要避雷针,绕开受伤的闪电和被惊醒的灵魂。
我也不需要撑开的雨伞,握在幸福的手中,好过握在绝望的手中。
我不停地穿过雨的帘子,后面还是雨的帘子;穿过泪水的皱痕,后面还是泪水的皱痕。
呜咽声,回忆的种子,连绵不绝。
我就这样不停地走着,与晃动的寒冷、幽暗的光、废弃的宁静拥抱在一起。
脚下的路区别于往常的路——
像一条鞭子,与远处的灯光扭打了起来。
前 奏
狗吠的声音,悠远粗犷,像一匹打开的布匹,裹住了整个袖珍的村庄。
风也织着布匹。
一张张,一次次,很快地涂抹了一轮均匀圆润的月亮。之后,风更大了,老屋背后的竹叶相互鼓掌,仿佛在鼓励它的嚣张。
整个世界的草木树叶都在飞。横飞。
声音嘈杂。很少有这么热闹的会议,供没有到过乡下的城镇居民聆听。
再之后,便是雨水。将空气淋湿。将心脏淋透。
躺在床上的人,焦躁不安,翻了翻身子,令大地微微地倾斜。
往上面洒
春天已经踩到了冬天的尾巴,雨,还在跟一堆柴禾较劲,稀稀疏疏地往上面洒。
劈柴的周老头在咳嗽。
坐在病椅上的周老头,没有坐在病椅上。
连椅子也消失了。
雨,还在稀稀疏疏地往上面洒。
坝子上什么都没有,除了那堆雨中的柴禾。
整个院子里什么人都没有,除了周老头的老伴儿。
日子如此灰暗漫长——
冬天已经踩到了春天的尾巴,雨,還在跟一位老太太较劲,稀稀疏疏地往她心里洒。
太阳
一个下雨的晴天,或者一个晴天下着雨,思想,都会长出它的胚芽。
胚芽震颤。
阴与阳,一与二,水与火,生与灭,动与静,走与停,物质与精神,终于放下了宇宙大爆炸以来产生的头疼与偏见,友好地交融在一起。
那一天是奇迹的一天。
那一天是一个完整的圆。
我,小小的人类与山河,与天地,进行了交汇。
少 女
春雨被墨客比作少女,是否抽象了一些?
想想,纤纤的步履,催眠的含蓄,久违的浪漫,足以淹死一个人,仿佛懂了,却又不懂。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形单影只,窗外的一缕缕春风,在桃花上写着一阕阕宋词,春雨被比作少女,可能清晰了一些;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已有所爱,却在遥远的地方,隔着数重山,与一张张信纸,春雨被比作少女,可能又清晰了一些。
春雨是不安的老虎,是萌动的情诗……
过 河
以天空为镜的河流,横在眼前,像一句横在眼前的、波光粼粼的誓言。
那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决绝。
一个七岁半的孩子,在回家的路上,用脚探了探,再探了探,勇气骤减,决绝的也就更决绝了。
就连雨季的空气也缺氧了起来。
他想,还是等爷爷来背他过河吧,时间的指针转得很慢,而爷爷也一定会来的。
他在爷爷的背上,体会到了温暖。
而爷爷的身体让他想到了树干——山里才有的百年老树干。
那是他第一次为爷爷撑伞,大雨已经变小,他的手,紧握着伞不放。
剧 场
雨夜,窗外的万物醒着,并排且围着圈,以黑夜与雨水为墨,在大地上一遍遍地写着寒冷又饥饿的自传。
我在桌前读着一本书,从果皮读到果核,曲折的历史,作为精确的预言,仿佛暗示着雨变成雪之必然,雪压断树枝之必然,树枝新生之必然。
当然,在夜里看书之必然,正如在雨天看书之必然。
就是这样的一个雨夜,将被我牢牢铭记。
那天,我读的是一本历史之外的历史,自由中带点拘谨,窗外的群山,像陡然的心跳,却被纪律,轻轻地按住。
之 后
雨后,雨水的刷子,将大自然的皮层进行了清洗,空气关上了旧空气的大门,而孔雀般的彩虹却没有在目光的上游出现。
梦没有消失——
“如果说彩虹是雨的后裔,
那么,梦就是肉体的精魂……”
不能像失望的画家那样失望。
不能像气馁的音乐家那样气馁。
“如果彩虹没有挂起,野花,一簇簇,还在开着;鸟群,一排排,还在飞着……”
雨后,一道思辨的彩虹升起,不用心,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