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中西绘画中的自由诉求
2021-01-11于焕军
摘 要:从传统艺术到现当代艺术的变革,既是艺术语言和形式的革新,又是艺术观念的转变。从艺术实践的角度对“野蛮”一词的内涵进行新的阐释,运用文献梳理、个案研究和作品分析等方法,梳理中西方先锋艺术家艺术实践的典型,揭示不同时期、不同地域流派、不同风格的艺术中共通的、微妙的美学特征,从而引入艺术野蛮性这一概念。研究发现,艺术的野蛮特性在艺术的发展历程中存在很强的融合性和连续性,并或隐或现地存在于不同时期、不同地域流派及不同风格的艺术之中,呈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在当下多元艺术语境下,艺术需要野蛮生长的土壤,需进一步拓宽艺术边界,艺术的野蛮特性对当下艺术创作路径研究及艺术教育的新转向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是今后仍需广泛探索的重要内容。
关键词:野蛮;艺术;风格;生命力
基金项目:本文系湖南省教育科学研究工作者协会“十三五”规划 2020 年度立项课题项目成果(XJKX20B108)研究成果。
21世纪人们对进步的价值有了新的认知,经济的繁荣带来了科技的进步,通过教育和培训,我们获得了知识,绘画技法造型手段也越来越强大。但同时也逐渐丧失了与生俱来的绘画感知力、原始表达能力,人心的浮躁使得“真艺术”愈发稀少,缺少内在精神和创造力,呈现出更多的功利性。创作主体拘泥于一般所认可的艺术观念,艺术的基本感知能力和创作情感被局限在逻辑和理性中,急需打破一惯性的绘画构成观念,挖掘新的养分以唤醒绘画天性,去发掘更加率真的表达方式。通过梳理中西方先锋艺术家艺术实践的典型,揭示不同时期、不同地域流派、不同风格的艺术中共同的、微妙的美学特征,探究艺术野蛮性的价值回归及创作规律,以期启发当下艺术创作的新路径,对于激活当下艺术生态起到一定的作用。
一、“野蛮”新解
在《现代汉语词典》里,“野蛮”是个形容词,解释为:不文明,没有开化;蛮横残暴,粗鲁。《辞海》中将“野蛮”解释为:不文明;没有开化的,例如野蛮落后、野蛮时代;蛮横不讲理。一直以来,“野蛮”都为贬义词,指不好的、粗俗的、异类的。弗洛伊德在《文明及其不满》中提出,“文明的存在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消除本能才得以确立的,而且在很大程度上(通过抑制、压抑或其他手段)必须以强烈的本能不满足为前提的”[1],可见,文明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妥协与牺牲。在社会发展的进程中,野蛮与文明是相对存在、互为辅助的,共同建构物质和精神的辩证统一关系。人类在持续追求文明的进程中,也应遵循野蛮的生命法则。
从艺术的角度来阐释,“野蛮”并不是粗鲁、蛮横、粗制滥造的代名词,而是喻指在艺术思维和艺术表达方式上的本真溯源,艺术创作主体具有的创造性思维、近似疯狂的创作状态,不满足于已有的艺术语言,反而另辟蹊径,追求更高艺术境界而发明的一种探索性实验。这种“野蛮艺术”在艺术观念、艺术语言、表现技法等方面往往具有非凡的创造力及鲜明的个性,创作方式不是以纯理性的方式,更多地是对于心灵的观照和凝视,创作过程往往是非理性地、潜意识地表达内心的真实诉求,因此具有自发的野性和颠覆性。在构建艺术与精神新的路径上,“野蛮”艺术是真实的、前卫的,它具有更深层次的内涵——不拘泥于已有的创作模式,综合利用各种材料和方法,毫无顾虑地真诚表达创造者的情感。杜布菲指出:我相信野性的价值,我说的野性是指直觉,激情,情感,暴力和疯狂。“野蛮”以一种无畏的姿态重新定义了艺术,释放出发自内心真实的声音,激发出潜藏在每个人身上的创造力和艺术潜能。艺术创作最重要的就是要尊重自己的内心,解放个性、与时俱进。日益僵化的艺术领域所欠缺的正是这样一种野蛮精神:解放个性、打破常规、破旧立新。
“像幸福一样,自由是一种每个人都会珍惜的日用品。”[2]马克思也深刻论述了“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另一个重要内涵就是人长期受到压制与束缚的感性能力得到极大地解放,全面地拥有、占有自己的感性能力,自由地运用其感受五彩缤纷的外部世界[3]。绘画的自由诉求就是强调个体主观经验的特殊性,以个人的自由意识唤起自身重新选择未来和自我救赎的可能,并依照自身所处的时代来探索激发各自的艺术潜能,冲破原有的束缚,不断寻求自我变革和突破,超越任何的模式化和同类化。
二、西方绘画中的自由诉求例举
艺术生产作为一种特殊的精神生产,必然要在艺术作品上留下艺术家个人的印记。艺术家们借由艺术语言和形式表达精神上对于自由的追求。纵观中西方美术史,任何一位出色的艺术家,都有极强的艺术意志和鲜明独特的艺术风格,艺术家的性格、气质、才能、心理、人生经历、时代环境、教育背景以及社会审美理想和需求的变化等都会直接或间接地影响艺术家艺术风格的形成。而“野蛮”艺术家们则在观念和行动上先人一步, 在探索并实践新的技法、风格,选择新的主题方面更“自由”,甚至是极端一些,他们的作品则被冠名为“前卫艺术”。学者陈世宁在《西方美术通论》中对“前卫艺术”进行了归纳:挑战社会公众既定和认可的审美标准;挑战学院派正统的美学观和艺术主题及形式;挑战某种官方认可的审美和价值标准[4]。“前卫艺术”是先锋艺术家们自由选择、自由诉求的产物。
20世纪表现主义先驱蒙克以高度个性化艺术与19世纪矫揉造作的学院派相对抗,在忧郁、惊恐的精神控制下,把自己的人生经历与社会和人生的永恒主题——疾病、死亡、亲情等充分结合起来,通过扭曲的线性风格进行转化呈现出来。《呐喊》(如图1)画面中表现出的躁动不安、全然绝望的情绪给人强烈的心灵上的震撼,可以说是表现人类精神极度苦闷最成功的作品之一。被誉为野兽派领袖的马蒂斯旗帜鲜明地向艺术传统挑战,他明确提出,“有一种固有的真实,它必须从所表现的对象的外表解脱出来。这是唯一有关重要的真实……准确描绘不等于真实”[5]。马蒂斯的作品《舞蹈》(如图2)中的绘画语言和画面形象被高度提炼概括,仅用蓝、绿、明亮的朱红色塑造人体,画面产生富有韵律的节奏感和奇妙的藝术魅力。立体派先锋毕加索对自由的追求和热爱贯穿一生,他无视规范、拒绝条条框框,随心所欲地表现他的艺术创造力。因受到黑人雕刻原始、大胆的造型的刺激触动而创作的《亚维农的少女》(如图3),他把人体形象无情打破后进行重组,由此得到了一种野蛮的效果。
“艺术应以想象为根本特征,也就是以自由为根本特征,不成功的猎奇,缺乏创见的手法,久而久之便形成长期的艺术危机,艺术家的创造力便淹没在幻灭之中。”[6]萨特从理性的角度实现了对艺术的自由本质的回归。西方艺术家敢于破旧立新,在探索表达艺术“自由诉求”的道路上做了很多尝试和突破。特别是世界大战的爆发,让传统的“美的艺术”体系出现巨大裂痕,战争对艺术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许多艺术家遭受了极大创伤,使他们反叛意识越来越强烈,并由此引发了全新的、批判性的艺术。达达主义代表杜尚对艺术所作的颠覆性革命主要从两个方向着手:一是利用机器的形象和机械的描绘手段尽力把画画得不像传统绘画;二是放弃纯绘画手段,采用现成品作为艺术品,借此打破传统艺术和非艺术的界限。他的代表作《泉》及《蒙娜丽莎》便是想测试人们对现成品艺术的反应以及对大众膜拜的大师名作进行刻意的调侃,表達他对于传统艺术自诩的趣味和美的反叛。“波洛克和纽约画派的抽象表现主义在艺术上完美地代表了这个国家的主流中产阶级文化最看重的特质和理想,比如个人自由、胆魄、独创性、庞大的野心、开阔的胸襟、自信还有力量。”[7]德库宁将绘画注意力转移到内心,选择最有力度的绘画语言和表现技法,画风极其泼辣、粗野,他在《发掘》(如图4)中运笔异常大胆,落笔果断坚决,将人物形体压扁、割裂、肢解、扭曲、换位、打散、简化成为抽象,产生“似是而非”的感觉,五官、四肢以及整个人体可以任由观者组合和想象。波洛克大胆丢弃绘画创作中的构思,随性而为,粉碎了以往的艺术传统,他在探索倾泼绘画时期创作了大量水墨作品,在创作中引入大量暗示潜意识的元素,画风粗野,粗糙且抽象的线条显得原始、直率和质朴。法国艺术大师杜布菲从原始艺术、东方艺术、精神病患者艺术、未接受训练者和儿童艺术中吸取养分,探索新的艺术表现形式,对原生艺术与儿童素描的洞察与了解,直接影响了他的绘画创作观念及技法,用来自背后的这一股支持的力量,来抵御官方文化中的西方传统美学范型,激励他不断努力。
三、东方绘画中的自由诉求例举
在东方传统艺术里也有不少“野蛮”先锋的革新探索。例如,明代的泼墨大写意花鸟画创始人徐渭汲取前人艺术精华并加以革新,不求形似求神似。他的画和他的为人一样,不拘小节、笔简意概,画画速度很快,表现出暴躁疯狂的个性,常常把一大摊的墨泼洒在纸上,再用毛笔去涂抹,非常自由、随性,他画的花卉植物(如图5)猛地一看,只是糊里糊涂的一堆墨块和线条,但细看就能发现画的是什么。我国“书画同源”理论对古代及现当代艺术都产生了深远影响,书法和绘画都非常讲究用笔,在使用的材料、表现的技法、应用的理论、表达的审美理念等方面都有相近或相同的地方。草书是诸多书体当中最具表现力的,张旭的草书(如图6)是在情感爆发的情况下完成,节奏加快、一气呵成,非常颠狂,飞舞的线条充满律动,细看带有抽象的形式和意蕴,这点与杜布菲书写式的涂鸦画法很接近,一个是文字,一个是图像,但都是个人情感的肆意挥发。在寻求艺术创新的形势下,绘画的书写性有了更多可能,书与画的界限被打破,书法的当代性实验是新书写迹象的改造,亦是在视觉图像上进行的隐与显、藏与露的游戏。东方绘画对于隐藏和显露的推敲和实验性探索,为绘画艺术带来新的生命力和意趣。石涛的“夫画者,从心者也”“我之为我,自有我在”“无法而法”的主张,则是以禅入画。他晚年所谓的“自托于不佛不老间”,其实质“亦佛亦老”,他的理论与实践的有机结合,使他的绘画创作近乎道,通乎禅,达到了最高的境界[8]。
四、“野蛮”的价值回归
在现当代多元艺术语境下,野蛮是艺术的生命力。“与语言一样,风格定义只能指出一种风格或其作者的时间和空间,或者与其他风格之间的历史联系,而不是其独特特征。各种风格的特点不断地变化,它拒斥被系统地归入完整明确的类型中。艺术中存在着突然的断裂和反动,但还经常存在着预示、混合和连续性。(风格)分析通常采用在当代艺术的教学、实践和批评中流行的美学概念,这些领域中新观念和新问题的发展,常常指导学生的注意力转向以往风格中未被注意的特征。研究其他时代的作品,也会通过发展我们自己时代的艺术中所未知的某些美学变体,来影响现代的概念”[9]。纵观艺术史上的革新探索,绘画的野蛮呈现出两个非常重要的特质:非常观念及非常手段。绘画中的“野蛮”呈现是一种对人性自由的追求,艺术创作主体遵循艺术创作内在驱动力,创作动机单纯,不迎合各类社会时尚,用革命性、颠覆性的艺术创作感知世界、发现自我进而反省、自我救赎。从这点来看,艺术的野蛮性存在很强的融合性和连续性,它都或隐或现地存在于不同时期、不同流派及不同风格的艺术之中,且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在当代物质和精神不断丰富发展的背景下,当代艺术出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丰富,当代艺术的人为禁区愈来愈少,各种绘画形态并存,艺术观念的表达和技术实验的主场地由架上绘画拓展到了行为、装置、影像等形式中,当代架上绘画的创新实践大大突破了传统的视野,期待新的突破。艺术的世界应该是自由的,不被形式和规矩所束缚。艺术创作其实就是“奇迹的创造”,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手段有激烈和温和之别。显然,当代艺术是拒绝“温柔”的,“非常手段”的野蛮呈现拓展了当代绘画的创作路径,新手段、新材料、新技术还会不断出现。今天的艺术显然享有极大的自由,但它是一种虚幻的,“贬值”的自由。那么什么样的自由才是可能的、合理的?艺术生命力的呈现必须获得一种方法论上的自由,这种自由将在创作精神上促进我们前行探索,在这种自由里,野蛮艺术的表现力和价值理应得到认同和重视。
五、结语
绘画的野蛮性呈现出艺术生命力,当代艺术的革新应拓宽绘画的“野蛮”表达路径,挖掘个人绘画潜能,保护好个体的绘画想象力和对绘画的热情,让绘画主体最大限度地恢复自由。“野蛮”并真实地表达所思所想,是任何阶段的艺术实践的共同出发点。在艺术实践探索研究中,我们应深刻认识到,艺术是自由表现“心象”,需要“野蛮生长”的土壤,绘画无定法,它没有一条明确的道路,向左向右都可以走通,没有对错,更没有绝对的、一成不变的标准。但要遵循自己的本心去解放个性,保持旺盛的求知欲和创作热情,与时俱进、勇往直前。在自由的艺术世界里,鼓励艺术家们拥抱自我,遵循自己的内心去肆意表达自己的艺术诉求,正是艺术的价值所在。重视绘画艺术中的自由诉求,进一步挖掘绘画中的“野蛮性”,对当下艺术创作路径研究及艺术教育的新转向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
参考文献:
[1]弗洛伊德.一种幻想的未来 文明及其不满[M].严志军,张沫,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150.
[2]加纳罗,阿特休勒.艺术:让人成为人[M].舒予,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5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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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陈世宁.西方美术通论[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169.
[5]杨身源.西方画论辑要[M].南京: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10.
[6]萨特.萨特论艺术[M].冯黎明,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53.
[7]莱杰.重构抽象表现主义[M].毛秋月,译.南京: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14:7.
[8]周积寅.中国画论辑要[M].南京: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19:5.
[9]夏皮罗.艺术的理论与哲学:风格、艺术家和社会[M].沈语冰,王玉冬,译.南京: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20:52-54.
作者简介:于焕军,硕士,怀化职业技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美术理论研究与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