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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公

2021-01-11萧袤

少年文艺 2021年2期
关键词:柜子摊位葫芦

萧袤

要说壶公,先得说说费长房。《后汉书·方术列传·费长房传》记载:费长房者,汝南人也。曾为市掾……

“市掾”的意思,就是管理市场的小官,相当于现在的“城管”或工商局的人,专管小商小贩们是否占道经营呀,是否纳了税款呀,是否短斤少两、出售假药呀什么的……

正好,壶公就是个卖药的。

壶公卖的药,不二价。

“不二价”的意思就是不还价。你买就买,不买拉倒,别还价。就算你还价,俺也不答理。不还价,说明价格不低。价格不菲,又不能还价,那药是不是有效呢?

还真是!

有特效。

简直药到病除。

而且包治百病。

病人能来则来,不能亲自前来,家里人把病情告诉壶公也行。

壶公配好了药,对患者家属说:

“服了我这药,一定会吐出……来,……日当愈。”

省略号的部分,不同的患者有不同的“医嘱”,吐出来的东西不一样,治愈的日期也不相同,但,总会治好。

万一要是治不好,百倍退还药钱,还可以砸了药摊子——这是壶公贴在药柜子上的“保证书”,或者叫“信用凭证”。白纸黑字,都写着呢。

很神奇。

一天下来,得钱数万。

这么多钱拿来干什么呢?随手送人。

送给谁?躲在酒楼上,暗中观察壶公的费长房看得清清楚楚,大部分钱送给了穷人。街头、路边,贫乏饥冻者:没有钱的、身体疲乏的、饿肚子的、破衣烂衫冬天挨冻的。

自己留下来的钱很少。

药价不低,找他看病的人又挺多,赚的钱不少,却不爱钱,这是哪路神仙?何方高人?这样的医术医德,堪称楷模。费长房心里一热,眼睛就潮湿了。

更神奇的事,还在后面呢。

因为来找壶公看病的人实在太多,壶公又总是热情接待,嘘寒问暖,难免疲累。看年纪,壶公……唔,看不真切。应该年纪很大,但到底有多大?说不清楚。

头发都白了,胡子也白了,但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说话声音响亮,中气十足。走起路来步伐有力,不输少年郎,唔,不像老人。

明明是老人却不像老人,这把费长房看糊涂了。

更令人糊涂的是——

壶公的药摊子边,有一棵歪脖子柳树。壶公有一壶,说是壶,其实是个葫芦,如果装酒的话,大概可以盛下五升左右。上面有个盖,盖子可以旋上,也可以打开。顶头有个小嘴,就是原来长蒂的地方。小嘴小,不仔细看,就像没有。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啥药。

这句话,后来成了一句俗语,最初就是打这儿来的。

半中间凹下去的地方,系着一根红绳,打个活扣,悬于树上。

这像一个招牌,金字招牌,老远就能看见。

壶公的名字就是这么叫起来的。

“您‘啷咯上哪儿去?”

“我找壶公。”

“找壶公啊,我知道我知道,就是树上悬了一只葫芦的那位老人吗?”

“正是。”

“啷咯”,大约相当于“老人家”的快速变声念法。

在古代,“葫”“壶”同音,意义也差不多,“壶”就是“葫芦”,更准确的说法是:当成壶来用的葫芦。“花间一壶酒”,可以是造出来的铜壶或瓷壶,也可以是一个酒葫芦。

壶公累了,或者暂时没人来看病,就会跳入壶中。

旁边一起摆摊的人,往往不知道壶公哪里去了。

“可能是方便去了,您等一会儿,一会儿就……您瞧,这不来了吗?”热心的摊主指着人群中走过来的壶公,对那位找壶公的人说。

壶公接着帮人看病。

一会儿,又没人了——壶公再次跳进壶里。

左边的摊贩是卖旧书的,他问右边卖鞋的摊贩:“张二哥,你看到壶公了吗?”

“刚才还在呢,一眨眼不见了,我没看到。”

“这佬儿挺神奇的,难道会……隐身术?”

“平头兄莫开玩笑,哪有什么隐身术呀,瞧,葫芦还在呢。”

“是哦,药柜子也在,也不怕人拿走了他的药……”

“谁要药呀,又没什么贵重之药,都是山里常见的普通草木。”

卖书的平头兄和卖鞋的张二哥说得正起劲呢,冷不丁再一瞧,壶公坐在自己的蒲团上,闭目养神呢。没多久,又来了一位看病抓药的,壶公又忙乎起来。

两人吓了一跳,心说:

“这老怪物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只有费长房看得一清二楚。

费长房所在酒楼就在街道对面,他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目力所及之处,正是壶公所在的摊位。让费长房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壶公到底是怎么跳进壶中的?不甚明了。

壶那么小,壶公的个子那么大。

壶在树上悬着,壶公在地上站着。

纵身一跃,人不见了,而壶并没有因承受不住重量而掉下来。

那么小的壶,装得下一个大活人吗?

费长房开始怀疑自己了:也许是看花了眼吧?可到了“下班”时间,大家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壺公等众人走得差不多了,也胡乱收拾了一下,挑着那个药柜子,纵身入壶。

摊位空着,树上挂着那个葫芦,轻轻晃荡。

这葫芦日日夜夜都在树上挂着,也没人取走。大家都习惯了:知道那是壶公的葫芦,拿不得。壶公对大伙儿那么好,偷他的葫芦还是人吗?

谁也不知道壶公晚上到底住在哪儿,除了费长房。

费长房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壶公就住在壶里,连着他那一担家什:两个高矮不一的药柜子。药材、药臼、捣药杵、戥子、脉枕(有时候来了患者也需要枕脉)、开单子的药方、包药的毛边纸、红线……都在两个药柜子的小抽屉里装着。

费长房坐不住了。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像保洁大叔一样把壶公的摊位用笤帚打扫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待市面喧哗生动起来时,打了一壶酒,置办了些吃食,送到壶公那里。

“这是为何?您不必客气,多谢了。”壶公对费长房说,“酒食你且拿回去。”

坚决不受。

费长房担心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引起众人关注,只好提着酒食悻悻回去了。

没回家,还在对面那家酒楼的二楼窗边,坐下来,不经意间,留心观察。渐渐看出了门道:壶公就住在壶里,出入葫芦,简直如入无人之境,除了自己,外人不得而知。

每天把摊位打扫干净,送上酒食,不收,又提回来。壶公似乎知道了费长房的心思。有一天快要收摊时,壶公对巡检市场也准备“下班”的费长房说:“你晚上再来。”

到了晚上,费长房来到歪脖子柳树边,却哪里也看不到壶公,只有那只葫芦在树丫上悬着,随风晃悠。等了大约有一袋烟的工夫,壶公冷不丁地出现在柳树下。

“你是不是很好奇?”

壶公微笑,一手捋着白胡须。

“唔,是、是的……”

费长房喃喃道,觉得很窘。

“想跟我一起跳进壶中吗?”

壶公个子很高,低头看着费长房。

“唔,想……”费长房忍不住说出心中的疑惑,“可是,这……这壶这么小,又在树上挂着,如何跳、跳得进去呀?”

“我怎么跳,你就怎么跳,自然跳得进去。”壶公朗然道,“我喊一二三,喊到三时你就跳。别担心,我会照拂你。”

“唔,这个……”费长房甩着双臂,比划着,“我……我不敢……”

“无碍。”壶公说,“我要喊了,准备好了吗?一、二、三!”

壶公不见了,费长房还在原地。不是站在原地,而是瘫坐在地。费长房低头叹气,以拳捶地,以为错过了一次好机会。

“无碍。”壶公又现身柳树下,“一开始都很害怕,无自信,慢慢就好了。起来吧,我们再跳。这次可以勇敢点。”

壶公把费长房拉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给他打气似的。

“我要喊了,准备好了吗?”壶公跟费长房并排站在一起,二人面对歪脖子柳树上悬挂的葫芦,“一、二、三……”

就见壶公像猴子般灵活,纵身而起,身形上升时越来越小,小如飞蚁时,从葫芦嘴钻了进去。费长房光顾着看壶公,又没跳。他气得打自己的头,一屁股坐到地上。

“事不过三,不要再多想了,跟我跳,一二三!起!”

第三次,壶公一手抓着费长房的肩,两人纵身跃进壶中。好像喝了酒,或者打了一个盹,睁眼看时,壶没了,壶公还在,眼前所见,居然是大白天,也没看到柳树,却是一片平原,视野开阔,前方有楼台亭阁,有假山花园,远山如黛,近水似带,一派仙境。

二人席地而坐,壶公一抬手,地上出现了一壶酒,两个小酒杯,数样珍果点心下酒菜。

“实话跟你说吧,我乃仙人也。”壶公说,“跟你一样,我在仙界,也当了一个小官,因为供事不勤——那时候太年轻,才八百多岁,修为不够,有点怠惰,被谪下凡尘。我发誓悬壶济世,救人于困厄、病痛、为难之时。我看你天性聪慧,宅心仁厚,诚实善良,颇有人缘,孺子可教也,因此才让你看到我——没错,是我故意露出破绽,让你发现我的神奇,其实也没什么神奇啦,来来来,吃果子,喝酒。”

“唔,我……”费长房唯唯诺诺,“我们……此时……真的在壶中吗?”

“壶中日月长……”壶公哈哈大笑,“不在壶中,你说在哪里?别担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在想,如果真在壺中,你又怎么回去,是吗?”

“是,是的……我明天还要当值呢。”费长房才抿了一小口酒,脸却红得像猴子屁股似的,这酒也是他从来没尝过的美妙佳酿,“仙公医人之术,可否教我?我也想……悬……悬壶……济世……救人……”

“好好好,我这就送你回去。”壶公又喝了一杯酒,从身后拿出一根青竹杖,“来,拿着,骑上去,你先回去,明天、后天、大后天……我再慢慢教你医术。”

费长房接过竹杖,却不知道怎么“骑”——难道像小时候跟小伙伴一起“骑竹马”一样地骑吗?这也太“搞怪”了。壶公一眼看出费长房的犹豫,朗声笑道:“正是,就那样骑!”

费长房不好意思地把竹杖夹在两腿之间,两手握杖,双膝微曲,身体前倾,嘴里作小儿语,狂呼乱叫:“驾!驾!驾!”

壶公一甩衣袖,呵呵笑了:“去吧!明儿见。”

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就见两腿之间的竹杖,化为一条青龙,载着他腾空而去。费长房俯身龙颈,双手紧紧地抓住龙鳞,吓得闭上眼睛……

费长房落地时,发现自己还站在街市上。

柳树还在。壶也在。一弯眉月挂在柳树梢头。晚风有点凉。他再一次看了那葫芦一眼,心里默念一句“壶公,您早点歇息吧”,转身走回家去。

咦,手里多了一根青竹杖!

发稿/赵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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