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摘云
2021-01-11邓西
邓西
1
母亲在炒花生,灶台上的大铁锅里不时发出沙子摩擦锅底的“嚓嚓”声,浓浓的花生香味在厨房里飘荡。
“妈,拉科说过年我们村要舞龙灯呀。”
“嗯,两三年没有舞龙灯了,这会儿要热闹热闹。”母亲语气轻快地说,“你爷爷正在家里扎龙头呢。”
我往灶门里添了一把柴火,站起来就往外面跑,我要去找爷爷。“嘿,你去哪儿呀?”母亲在我身后大喊,“花生还没有炒完,烧火的人就跑了!”
父亲在打扫卫生,屋里屋外都要打扫一遍,下午还要杀鸡,晚上还要贴对联。我现在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年年都差不多。
“爷爷!爷爷……”我跑进了爷爷家的院子。他正坐在矮凳子上用竹篾条扎龙头。又细又长的竹篾条在他手中像柔软的水草,随着他的手指头晃动。厅屋里放着一堆竹篾条,厚薄均匀,长短差不多,仿佛一条条蛇瘫在地上。
“慢点跑,慢点跑!”爷爷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爷爷,龙头扎好了吗?”
“快了,快了!”
“噢!要舞龙灯啦!要舞龙灯啦!”
“看把这孩子高兴成什么样了。”奶奶正在扫地,一些灰尘和竹篾细屑飞扬在空中。
“没看见我们在忙啊,扫什么地呀!”爷爷嘟囔着。因为奶奶正拿着扫帚往他屁股下面的凳子上敲,嘴里说:“起来,起来!”
“就耽误一下,急什么呀!”奶奶笑着说,“小池,看你爷爷,好像得到了龙王召见一样。”奶奶常和爷爷拌嘴,每一回爷爷都拌不过她,末了她还要叫爷爷的外号——乱打灯笼的。
“哪有什么龙王召见,还不是荷花想生个儿子。”爷爷说。荷花是明喜村长的女儿,结婚五六年了还未生育,她爹就想让龙灯去她家串屋,保佑她生个儿子。
“爷爷,爷爷,那荷花家摆酒席招待我们吗?”村里有个习俗,正月初三龙灯舞起来之后,要挨着去各个嫁出去的姑娘家舞龙灯,为她们带去一年的吉祥和好运。那些姑娘家就会摆酒席招待舞龙队。
“会呀,你到时候可要多带个肚子去吃啊!”爷爷逗我说。
荷花那个村子叫风车村,紧挨着顺子家,一个在山脚下,一个在半山腰。想到这我兴奋得心脏怦怦直跳。
奶奶又在催促爷爷起来,她要扫地。爷爷只好老老实实站起来。我朝爷爷做了个鬼脸。
2
吃中午饭时,龙头扎好了。“下午再褙彩纸,绘上画就好了!”爷爷搓了搓他粗糙的大手掌,“小池呀,你看看,好看吗?到时候点上蜡烛龙就活了,就能飞到荷花家去啰!”
“好看!爷爷,这回你还打灯笼带路吗?”
“嗯,我还得带路,那些路我闭着眼睛都找得到,我不带路咋行呢?”
“那我猜,我爸还是舞龙头?”我笑嘻嘻地把脸凑到了爷爷下巴底下。
他抬起頭,用食指戳了戳我的额头,笑着说:“嗯,算你猜对了!”
我也用食指戳了戳爷爷的额头,爷爷哈哈大笑。这是我和爷爷经常玩的游戏,爷爷高兴起来仿佛同我一般大的孩子。
舞龙灯时,除了老得走不动路的老人和无法独立行走的婴幼儿,村里其余的人都会参与,浩浩荡荡一大群。但舞龙灯的队伍却是固定的:我爷爷辈分大,性格平和,爱帮助人,大家都选他做领头羊——打灯笼带路;木星爷爷身体硬朗,个子高大,舞龙珠最合适;我父亲结实健壮,负责舞龙头;十几二十岁的青年人只能舞“龙筒子”(龙身部位的灯笼);舞龙尾则需要体力好、耐跑的壮年人,龙尾的位置几乎由拉科的大哥一个人承包了。
尽管每一次龙灯在晒谷坪上飞舞、盘旋、戏耍各种花样时,他不得不像疯了似的奔跑。跑得气喘吁吁,接不上气来,拉科的大哥却很乐意。本来舞龙尾的还有一个替补队员——青子。但青子回回都坐冷板凳,不过他无所谓,乐呵呵地看着拉科的大哥像一个被人不断抽打的陀螺,而他时不时在高潮处吹几声口哨。
“爷爷,你知道初三晚上龙灯要去哪些村子吗?”
“初三头灯嘛,主要去荷花家,然后周边的和路过的村子都要去一下。初四再去你姑姑家。”
“爷爷,龙灯能不能去一下摘云村?”
“摘云村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
“村子太小,路又不好走。”爷爷有些不耐烦。
“可是,爷爷,摘云村挨着荷花那个村,不远呀,多走几步路而已。”我摇了摇爷爷的胳膊。这时我发现奶奶不停地朝我使眼色。
爷爷起身去厨房喝茶水了,奶奶悄悄告诉我,摘云村和我们村有过节。她说:“别跟爷爷提摘云村的事。”
“奶奶,我们村和摘云村有什么过节呀?”我看了一眼厨房,压低声音问道。
“十年前我们村去摘云村舞龙灯时,他们村的年轻人放鞭炮把龙灯炸得起了火。往龙身上丢鞭炮犯了忌,坏了规矩,结果那一年我们村遭了大旱,明喜的老爹也病死了。从那以后没有龙灯愿意再去摘云村……”
“可是奶奶,这事都过去十年了大家还记仇吗?”
“也不是记仇,只是两个村一直僵着没太来往。”
“奶奶,顺子奶奶生病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想在临死前看一眼龙灯。”我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奶奶,“你帮我劝劝爷爷嘛!劝劝爷爷嘛!”顺子是我的同学,他家就在摘云村,我俩从小学一年级就是同桌,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事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爷爷突然说了一句话,原来他早就端着茶杯站在奶奶身后,我们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可你是打灯笼的带路人,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有一回你带着舞龙队走进水塘里去了,大家不都跟着去了吗?”我提起爷爷这件糗事,奶奶抿着嘴笑。
那是两年前,我七岁那年的春节,村子里照例舞龙灯。舞龙队锣鼓喧天地从风车村出来时,朦朦胧胧的月光把一片水塘照得发白。爷爷那会儿刚吃了酒,人有点恍惚,他以为那片白展展的水面是晒谷坪。他这只领头羊义无反顾地一脚踏进了水塘,接着大鼓手、大锣手、大钹手和龙珠纷纷掉进了水塘。这就是爷爷“乱打灯笼的”来历,不过,只有奶奶才敢这么叫他。
“臭小子!”爷爷骂道,但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是恼怒,“顺子奶奶怎么病得那么严重了?”他认得顺子奶奶,说她是个好人。
“她病在床上快一个月了,针也打了,药也吃了,总不见好。”我说。
“真是可怜了。”奶奶一边收拾竹篾条一边叹气。爷爷没有再说话。
3
爷爷最终也没有同意让龙灯去摘云村。我郁闷地往回走,心里没有了来时的欢喜。如果爷爷不帮忙,这事情就没有希望,我答应顺子的事情办不到了。我挥舞着手里的半截竹篾片,在空气中一阵乱砍。
学校放假前我答应顺子,如果村里过年舞龙灯的话,我会想办法让龙灯去他们村子,满足他奶奶的心愿。要是龙灯不去顺子家,他奶奶盼啊盼啊,却连龙灯都没有看上一眼,可怎么办?我越想越烦,脚下踩着一根枯枝,来回辗。
“嗨!小池,你在这儿磨磨蹭蹭干吗?”拉科朝我走来,他嘴唇上粘着一根“烟”,不是真正的烟,是高粱秆子。“你不去看做龙灯吗?”
“我刚看了我爷爷做龙头。”我很想去看热闹,但是想起龙灯不去顺子村,我的心情瞬间又不好了。他们越是高兴,我怕自己会越失落。
“村长家才热闹呢,他们都在那儿。有人扎龙筒子,有人扎龙尾,有人用彩纸糊褙,有人在龙身上画画……”
“拉科,你说我们村的龙灯会去摘云村吗?”
“什么?去摘云村?那个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我觉得不可能!”他一个劲地摇头,高粱秆子在他嘴边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怎么不可能?”
“巴掌大的村子,还在山尖尖上,伸手就能抓住天上的云,谁去那地方?多没意思,村长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看来拉科还不知道十年前我们村和摘云村的那件事,他才九岁,十年前他和我一样还没有出生呢。
“不是山尖尖上,只是半山腰上。”我觉得拉科在夸大事实。
“都差不多。”
我回到家时,母亲已经炒好了花生,现在她又在炸油豆腐。她把豆腐切成四方形,炸熟后一个个油亮金黄,像小灯笼似的。我抓起一个丢进嘴里,烫得我龇着牙,不敢合上嘴。
“慢点,小心烫嘴!”母亲说,“看吧,烫着了吧!”
“好,好吃……”我嘴里嚼着一个“灯笼”,含含糊糊地说。
“小池,小池!”外面有人喊我的名字。我跑出去,看见顺子站在院子门口的枣树下朝我招手。
“顺子,你怎么来了?”
“小池,我听说你们村过年要舞龙了!”他满脸兴奋地对我说,“我怕你忘记那件事。”
“我记着呢,可是,我爷爷他们不同意龙灯去你们村……”
“那怎么办?我奶奶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盼着龙灯去呢。”顺子撇撇嘴,快要哭了,“小池,你想想办法,求求他们吧。”
“嗯,我会想办法的。”
父親正在台阶上准备杀鸡,他大声喊我去帮忙抓住鸡脚。我不想去帮忙,就站着没动。父亲又喊了两次,我才和顺子一同走回去。
父亲问顺子他家过年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
顺子告诉他,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昨天就杀了鸡……
母亲用塑料袋给顺子装了一些花生和油豆腐,让他带回去给他奶奶吃。他跑到田埂上时,回头朝我挥手,嘴里大声喊:“小池,你要记得哟!”
4
大年三十那天的傍晚,拉科和木星在放鞭炮。我默默地站在一旁看他们玩。爷爷两手拢在衣袖里,刚从明喜村长家走出来。
他大声喊我:“小池,走,回家!”
“爷爷,你去村长家干吗?”我跟在他身后。
“随便看看。你咋了,不高兴了?”他问我是不是还在为龙灯去摘云村的事发愁。
“爷爷,你去找村长了吗?他答应了吗?”
“没有,我没跟他提那事。”他背着双手,慢吞吞地走,“小池呀,龙灯去摘云村的事爷爷会想办法的,你就高高兴兴地过年吧!”
“真的吗?爷爷,你真的会帮我想办法吗?”
“当然了,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后来,奶奶告诉我爷爷去了好几趟明喜村长家,但他思前想后没有开口跟他提龙灯去摘云村一事。我不知道爷爷会想什么办法,但我相信他,就像村里人相信他,年年都选他做打灯笼的领路人一样。
我心里快活起来,恨不得马上就跑去摘云村告诉顺子。但我忍住了,因为天快黑了,除夕夜可不能去别人家。
初三这天,天气很好。白天有暖洋洋的太阳,但到了晚上却一片漆黑,只有纤细如银钩似的月亮挂在天幕中。爷爷说这样的天气舞龙灯更好看——浓稠的黑夜里龙灯会更加耀眼,仿佛一条火龙从天上降落人间。
龙灯里的蜡烛点燃了,所有的人都来了,大家各就各位,准备出发。随着一阵鞭炮声响起,爷爷提着灯笼,挺直脊背,大步流星地跨出了第一步。开路的大锣、大鼓和大钹奏响了:“咚咚锵锵,锵咚锵……”
我跑前跑后,大声喊拉科和木星。
龙灯先进了村里的祠堂,31米长的龙身盘踞在祠堂里,烛光照亮了祠堂的每一个角落。接下来,龙灯又在晒谷坪舞了好一阵,爷爷才带着大家朝村外走去。
第一站去风车村。明喜村长和他老婆早就在荷花家帮忙张罗酒席,一百多号人,得好好准备准备。刚进村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人的耳朵都快震聋了,我捂着耳朵跟在爷爷身后。风车村的人都拥出来看热闹,一群孩子挤在路边,朝我们兴奋地尖叫:“龙灯来了!龙灯来了……”老人们则远远地站在晒谷坪周围,一个个笑眯眯的。
龙灯进了祠堂。这是规矩,无论龙灯去哪个村庄,都得先进村里的祠堂。我和拉科跟在龙灯后面,我俩的脚还没有跨进祠堂,龙头就出来了。尽管我看了好多次舞龙灯,但仍然兴奋得难以抑制。拉科说荷花等下还会给小孩子红包。
从祠堂出来后,龙灯在晒谷坪上表演,锣鼓敲得震天响。整个龙灯队的人员都奔跑起来,拉科的大哥两只脚好像踩在风火轮上,“飞”了起来。只见一条流光溢彩的巨龙在空中飞舞、盘旋、闪转挪移,好看极了……鞭炮声一刻都没有停过,孩子们捂住耳朵大喊大叫。
龙灯在荷花卧室里待了好久,锣鼓在门口咚咚锵锵一直敲着。明喜村长让我脱了鞋子,在荷花家的床上躺了躺。
龙灯舞完了所有的环节,大家停下来休息,围坐在桌子前聊天。人群中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没过一会儿荷花家的酒席就开始了。十大碗菜,首先端上来的是一整只鸡,然后是一碗猪蹄髈肉……一碗接一碗的菜端了上来,很快就堆满了桌子。
“承蒙各位乡亲不辞辛劳来我女儿家舞龙灯,为他们全家带来好运气!我盼她今年生个大胖儿子啊……”明喜村长的声音高亢,他端着酒杯,满脸通红,活像贴在门上的关公。
“好!生个大胖儿子,我们还来吃喜酒!”有人大喊,大家拼命鼓掌。明喜村长刚讲完话,鞭炮就响了起来,然后桌子上那只鸡被人端走了。
“怎么把鸡端走,不让我们吃了吗?”我不解地问。
“把鸡端去厨房切开,表示酒席开始了,就可以吃了。”母亲悄声给我解释。
拉科的大哥摸了摸我的脑袋,他问我,龙尾舞得好不好,他跑得快不快。我看着他,一个劲地点头。
他嘿嘿笑:“如果今天晚上让青子舞龙尾的话,他非趴下不可。你知道最后怎么样了?我简直就在飞,整个身体飞了起来。你不飞不行呀!龙飞起来了呀……”
5
酒席非常丰盛,男人们都喝了酒,大家说说笑笑很惬意。我爷爷喝醉了酒,走路时脚步踉跄。父亲和明喜村长要我扶他一把,我扶着爷爷打着灯笼往村外走。
夜已经深了,那银钩似的月亮不见了,四周漆黑又寂静。除了我们自己制造出来的锣鼓声、说话声和脚步声,什么声音都没有。爷爷和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小池,等下从村口出去,往上走就是摘云村,你不要管那么多,扶着我往前走就是了。”爷爷突然凑近我耳边说。
“爷爷,原来你没有喝醉呀!”
“没有,我装的。”他嘿嘿笑了起来,“只要上了那条路,龙灯就必须去摘云村,因为龙灯上了路就不能回头……”
舞龙队跟在我和爷爷身后,稀里糊涂地走上了那条通往摘云村的小路。由于天太黑,加上刚吃了酒席,大家兴致勃勃地边走边说话,没有人注意方向。直到走到村口,后面的队伍才感觉不对劲。
舞龙队停了下来。
明喜村长走过来轻声问我爷爷:“咋走到摘云村来了?”
“啊!到摘云村啦?”爷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人老了,喝了酒就犯糊涂了,既然走到这儿了,那就进村去舞一圈得了。”
“可是,我们两个村子……”
“那你说现在咋办?”
明喜村长低头想了一会儿,“能咋办?去吧,去吧!进村吧!”
“冤家宜解不宜结呀,十年了,难得有个机会缓和……”爷爷自言自语。
明喜村长看了爷爷一眼,摇了摇头,然后用他那洪亮的声音对人群大喊:“大家进村吧!都走到人家村口了,难不成还能往回退!”
“往回退可不成啊!要败运气的。”
“啊哈,明旺伯真是老糊涂了吧。”
“去吧,去吧,都走到这儿了,不进村也说不过去……”
大家心情还不错,纷纷答应去摘云村舞一趟。这时,顺子父亲带头点燃了鞭炮,其他人也一个接一个地点燃了鞭炮——他们把鞭炮挂在竹竿上,撑得高高的,鞭炮在半空中炸响。山谷中回响着不绝于耳的噼里啪啦声。
——整个村庄都在望眼欲穿地等待这条“龙”的到来。
顺子父亲是摘云村的村长,他握住明喜村长的手,用力摇了摇,感谢他不计前嫌带着龙灯过来。然后,他又恭恭敬敬地朝龙灯队伍拱手弯腰,作了一个长揖。
我看见他直起腰时用手背不停地擦眼睛。我用手肘子撞了撞刚才悄悄跑到我身边的顺子,“看!快看!你爸爸高兴得哭了!”
“才没哭呢!”顺子说,“他只是太激动了。”他告诉我,他父亲本来想亲自去我们村找明喜村长请龙灯,但他又担心明喜村长不接受,怕自己被拒绝伤了面子。因为毕竟两村多年没有来往了,他心里没有底。现在我们村的龙灯主动来了,他的心情肯定激动了。
明喜村长挥了挥刚才被摇得像一棵树似的手,说:“我看顺路就来了,等会儿让龙灯再串串你家的屋,给你们喜庆喜庆!”
一位老人兴奋得手臂乱舞:“终于盼来了一条龙啊!这么多年没有龙灯愿意来我们摘云村……”
顺子突然一本正经对我说:“小池,你真够意思!龙真的来了……”
“那当然。”我提着灯笼在他面前晃了晃,“也不看看我今晚是什么人?”
“什么人?”
我神秘兮兮地冲顺子笑了笑,不告诉他。他追着我不停地问我究竟是什么人。
爷爷高声喊:“走啰!龙游祠堂啰!”
长长的龙灯“游”进了摘云村低矮的祠堂里,龙头已经出来了,龙尾却堵在门口进不去。我父亲和拉科大哥分别站在祠堂门口的两边,一个摇着龙头,一个晃着龙尾,等待龙身出来。
顺子指着龙头说:“小池,你们村的龙灯真好看,龙头威风凛凛。”
“嗯,龙头是我爷爷做的。”
龙灯串屋时,我看见了顺子奶奶:她穿着绣满了牡丹花的红色棉袄,坐在被窝里,脑袋靠在床头上,人瘦得像一只风筝。因为激动,她的嘴唇不停地颤抖:“龙,龙灯,来了……”
我爷爷握住她的手:“老嫂子,你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她像个听话的孩子点了点头,又指了指龙灯。“龙”身里的烛光晃动着,把小屋照得通亮。
我们在摘云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和重视,舞龙队兴致高昂起来,他们在村里新修的曬谷坪上展现出高强的舞技:只见龙灯时而摇头晃尾,时而旋滚着前进,犹如遨游天空;时而上下翻飞,时而左右盘旋,如神龙发威,气势雄伟而奇特……
龙灯在骤雨般的锣鼓声中频频飞跃。有人点燃了冲天炮,伴随着尖利的呼啸声,一道道火光划破了黑沉沉的夜空,映出了山脚下风车村模糊的影子。
有一个孩子大喊:“龙飞进云里面啦!龙飞进云里面啦!”
一时间鼓锣声更激越了。
6
第二天,人们起床后聚在天井里谈论昨晚被我爷爷稀里糊涂带去摘云村舞龙灯的事。他们说我爷爷只要一喝醉酒准犯糊涂。
我看着爷爷哧哧地笑,爷爷也笑。
我奶奶笑着说:“你这个老糊涂,说你乱打灯笼,你还不服气!”我猜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春天来了,顺子奶奶的病好了些,可以拄着拐杖到处走动了。她托顺子给我爷爷送来了一只母鸡。爷爷舍不得杀,让它孵了一窝小鸡。
秋天的时候,荷花生了宝宝,是一位可爱的小公主。摆满月酒那天,爷爷带我去荷花家,我还遇见了顺子和他的父亲。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