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街
2021-01-11程耀恺
程耀恺
进城与逛街,最好不要混为一谈。比如赴约、会客、取款、购物、发邮件、买书刊、看画展、接外孙放学,目的明确,直来直去,决无旁枝侧叶——我出门的方式多样而灵活,时而乘车时而骑车,甚至步行,然而以“行为学”原理来界定,只能归属为“进城”。
逛街与进城的区别在于:前者目的模糊,至少不甚分明。无所事事,为逛街而逛街的事,也是常有的。至于某些进城办完大事的人,时间充裕,消磨岁月夕阳天,顺便走走,随意看看,蓦然发现城市是另一番景象:高楼不是高楼,是青山。长街不像长街,似翠谷。于是: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这该是别样的逛街了吧。
逛街的方式于我,自然也是多样而灵活的,不过落脚点还是步行。若以车代步,岂可曰“逛”?最近一次逛街,陪老伴,携孙子,先乘家门口的6路车,到大钟楼,然后穿过包河公园的九曲桥,经由环城南路、无为路、长江中路、含山路、寿春路,进入逍遥津,让孙子在儿童乐园的飞椅上过足了瘾,然后径往淮河路步行街。到了步行街,老伴说不曾去过李府,作为合肥人,这当然算得上小小的缺憾,那就抓紧弥补吧。孙子却说要品尝油炸臭豆腐,这有何难,五块钱一碟,边吃边等他奶奶,一举两得。臭豆腐一扫而光,老伴也出来了,祖孙三人不知何去何从,便开始瞎逛。淮河路虽然算不上消金窟,然而百年老街,迭加改造,已然是一条成熟的商业街了,两旁店铺,琳琅满目,恰似百卉含英,美不胜收,只可惜“嫣红姹紫不知名”,慕鱼之情虽有,到头来终归一介未取。如此由东向西,且行且止,不觉来到江淮大戏院。这座大戏院,在老合肥人心目中,是寄梦之所,渺远而圣洁。我上大学之时,梅兰芳先生曾莅临献艺,门票一元,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无疑是高消费了,我在售票窗外徘徊一个多小时,终于在开场前咬咬牙买了票,进入梦境——老伴虽没有这样的经历,却从来都把这幢五十年代建筑物,视为自己城市的艺术宫殿,内心里充满敬仰,今天居然看到高高的门庭上方,兀自显现“商务KTV演艺广场”字样,百思不得其解,遂问我:怎么会这样?我说:都是浮云!这叫无可奈何花落去,但愿有一天似曾相识燕归来。江淮大戏院对过,多条公交车在那里始发,然而人山人海,直让人透不过气,便放弃由此乘车的打算,朝长江中路方向走,择机而行。
好多年也没有这样轻松愉快地逛街了。不能说完全没有目的,但绝对没有具体的目的。没有期望,也就无所谓失望。逛逛自己的城市,再回到自己的家,自己的家都已经改容易貌,城市变化多大多快,也就能够理解了。略有遗憾的是,从市府广场往长江路上拐,本该老马识途,却因为地上地下多重设施,弄得不辨东西,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才从安庆路,拐到六安路,最终走到长江饭店。对此,孙子愁眉不展,老伴唯有宽容地窃笑。
到别的城市去逛街,同样是赏心乐事。單就逛街而言,有些城市适宜,有的城市则不然。我的足迹遍布江南江北,长城内外,比较而言,我的感情天平,倾向杭州、广州、厦门、南京、镇江的老街旧巷。广州与厦门的老街上有骑楼,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漫步骑楼下,你尽管放心大胆地游目骋怀,用不着担心汽车伸嘴,吻你的脚后跟。杭州最好的去处,是南山街、北山街、河坊街,满街浓荫蔽日,街景与山光与水色,无分彼此。南京与镇江,都是江南烟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透过楼台亭阁与衣香鬓影,你可以尽情领略蔷薇色的故都滋味。
在自己的城里逛街,和到别的城市逛街,各人的感觉,或多或少总有些不一样吧。
一个城市,有没有几条适宜逛街的街,至为重要。适宜逛街的街,跟城市的灵魂有关,跟城市的大小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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