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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蜂记(5)
——世事难料

2021-01-08程永春

蜜蜂杂志 2020年7期
关键词:广昌养蜂林场

程永春

(吉林省吉林市龙潭区天太供销社,吉林 龙潭132021)

(续上期)

笔者在白山镇尽兴地玩了4天,当晚回到家已过5:00。客车的终点站是五道沟林场,下车时天已经黑了,前行二里地才到五道沟屯。到家有条近道可少走半里地,但需要过一座二木桥,两根碗口粗的木头搭在河上,一走一颤颇有些提心吊胆。同行的还有几个乡亲,每个人手里都提着大包小裹的行李。我只拿着一个褪色变白的帆布提包,临行前王师傅送给我2颗用青苔包裹着有胡萝卜大的人参说:“这两棵人参你拿回去泡酒吧,生长8年了,这参霸道劲大,大补元气,泡好的酒不能多喝,否则会流鼻血的。”包里还装有给爱人和孩子买的瓜子水果。

到家,女儿舜英就急不可耐地打开提包找吃的。女儿有5岁,小脸蛋白嫩白嫩的,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的透着童真,身子一个劲地往我腿上靠说,“爸爸你教的诗我都会读了,我读给你听,便走到的黑板旁指着那首《从军行》读了起来,我听后夸她聪明,进步真快,来年送她上学前班去。”“我不上学,”舜英说,“上学被老师管着不好,我跟文辉玩得可好了。”文辉是陈小年家的女儿,与舜英同岁,隔着两条胡同就是她家。“好了英子,让你爸洗洗手吃饭吧。”我爱人静姝边说边端着饭菜放在炕桌上。吃饭时静姝跟我说:“你出门这几天林场老何来过一趟,说是明年要买5箱蜂去养,让你有时间到他家去一趟。”我说:“来五道沟3年了,大家看我养蜂挺好,都想着养几箱试试,只怕离近了蜂群起盗惹出麻烦啊!”“那也没事,”爱人说,“林场离这里有二三里地呢,管理好了不会起盗,再说了如果不卖给他的话会对咱们有意见。”我点头沉默无语。

第二天吃完早饭舜英说:“爸爸,你送我到文辉家去吧,我怕牛。”“好的,咱们都去,我稍坐一会就上林场,你玩够了就让妈妈带你回来。”

入冬收完庄稼以后,各家各户饲养的牛白天都让它们散放觅食。早上三五成群的牛迎着朝阳从街路向东边山里走去,傍晚又一群一群地追赶着落日回家。唯独王维福家养的那头黄色大牤牛从不敢散放,每次牵着从胡同走过我都躲得远远的。那牛浑圆高大,肚腹如水瓮,脖颈似水桶,脑袋好像苹果篓子,牛角向两侧支棱着,两只大眼珠子瞪得溜圆放射着寒光。这是王维福冬天做班号倒木头特意饲养的牛,出活有劲抗造。

到了陈小年家里,一家人正在吃早饭。陈小年是家中长子,比我大2岁。媳妇比他小3岁。父亲去年病亡,母亲也年近六旬,还有2个弟弟和2个妹妹。二弟陈小春与我同岁,复读了好几年也没考上大学,至今未婚,眼下在林场小学当临时教师。大妹嫁给本屯胡鹏并育有一子。另2个弟妹还年少。小年是家里的顶梁柱,日子过得很清苦很艰难。一到他家,舜英和文辉就快活地玩起来了。陈小年说:“这几天上哪去了?”“到白山镇养蜂的朋友家玩了2天,”我说,“夏天没空,这些天不太忙了才得空出去溜达一趟,陈大哥现在忙啥呢?”“咱这地方冬天只能给林场做班号倒木头,别的还能干啥,这两天在山上搭戗子,等落雪后就赶爬犁上去住了,免得大冷天起早贪黑来回跑遭罪;再说,不干咋整?家里就那么点地,只能解决温饱,这么一大家子人吃喝穿、人情往来,都需要用钱啊!”我说:“家有万贯不如日进分文,挣多挣少干点总比坐吃山空强,眼前是艰苦些,等弟弟妹妹长大成人后,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唠了几句,我便起身向林场走去。

我沿着昨晚回家的小道踩着小桥过河,水流潺潺,冰凉澄澈,河沿挂上了晶莹剔透的冰花,不时会看到黑背白腹、也有黄背的林蛙在河水中一蹬一蹬地游动。

过了河就是林场的木器厂,带锯、台锯和各种刨床哇哇地叫着。有一根大铁筒子从车间窗户横着伸出来,如天女散花般呼呼地向外喷着碎刨花子,下边已经堆成一座山。西北方向一座白色的办公楼高高地矗立在那里,在这山沟里显得很另类很特别;东北方向是一排排红砖砌成的家属房,老何家住最前排紧靠着木器厂。

“老何大叔在家吗?”我边敲门边喊,大门虚掩着,进了院子,何广昌的爱人推开屋门迎了出来。“程师傅,里边请、里边请,”她边说边侧身让我进屋“程师傅真是稀客,平时难得过来坐坐。”“大婶客气了!叫小程就行,大叔在家吗?”“在屋,在屋。”她说道。老何的妻子一般个头,脚穿黑色五眼棉胶鞋,脑后编一条粗辫子,脸色白皙。看她这身衣着打扮作为林场职工家属连五道沟农村妇女都不如。

进了里屋,老何正坐在炕沿上吸烟。他50岁不到,已有白发,眼睛红红的,面色也红红的,这是酗酒人的基本特征。我说:“何叔今天没上班?”何广昌递烟给我时说:“刚到家。我在机修班上班,比较宽松,只要能保证设备正常运转就行,平时维护保养好了那机器也通人性,不闹毛病。”“看来何大叔这后勤保障工作做得到位,年终不给个奖励啥的?”这时他老伴接过话说:“有,这都是他年年得的奖状,边说边指着墙上的一排奖状让我看。”我笑着说:“光发奖状不给点干货?”这时老何说:“把工作干好是我的本分,是应该做好也必须做好的!否则也对不起那份工资不是?程师傅,来年给我留5箱蜂,我要养。”“大叔怎么突然想要养蜂了呢?”我问。

“你不知道啊!我们家就我一个人上班,工资不算多,你大婶没工作,这不还承包了你们屯里的地年年种苞米,我家儿子争气,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上学花钱多,孩子懂事,知道家中实际情况,节假日还去打零工挣点零用钱。这两年看你养蜂挺好的,人也正派本分,我琢磨着也养几箱试试,搞点副业,增加收入,技术方面就靠你多指导了。”

听了何广昌这话后说:“何大叔,你儿子上大学是好事,而且是名校,将来一定有出息,你应该感到骄傲。困难只是暂时的,咬牙坚持挺过去就繁花似锦。你想养蜂我支持,来年给你留好蜂,留壮群,指导你养蜂技术,只要你愿意学,我毫不保留。”老何说,“有你这句话我更有信心了,快晌午了,在这吃饭吧!”“不了,不了,机会多得是,等你养蜂成功了咱们再庆贺。”我婉言谢绝,起身告辞回家。

回来路过表哥家的小卖部,几位妇女坐在火墙上唠闲磕,表哥自己在柜台上摆扑克玩一种“摆别扭”的游戏。听说我去何广昌家就说,老何媳妇可能干了,咱们屯里的妇女都赶不上她,只是说话太啰嗦一般人受不了这个。他家儿子真是好样的,别看是大学生,放假回来换上工作服拉着小爬犁就上山捡柴火,林场职工就数他家的柴火垛大,只是何广昌嗜酒成癖可不是好事,水大泡倒墙,酒多伤害人······。

清明那天何广昌夫妇从我这里买走5箱蜂,群壮价实,大家都很高兴。

在饲养过程中,他老伴时不时过来向我请教养蜂技术,我不厌其烦地手把手教授她。她常常问个没完没了,我总是尽其所能地帮助她。由于蜂群基础好,饲养精细,指导有方,群势起得快夫妻俩很满意。之后笔者又帮他育王,教他分蜂、换王。

进入6月,老何把蜂群运到我们屯子上头胡鹏(陈小年的妹夫)养林蛙的山沟里去饲养,哪里有个木头搭的房子能住。老何跟我说木器厂喷漆的气味有毒,把蜜蜂熏死了一部分,所以才搬蜜蜂上去。晚饭后我到街上闲聚时经常看到夫妻俩结伴上蜂场,一路上有说有笑还不时跟屯里人打招呼,他俩晚上就住在上边。摇蜜期我看到老何拿了好几只大蜜桶上去,后来我问他采着蜜没有,他凑近我耳边悄悄地说蜜挺多的,我很高兴。

那天上午我在检查蜂群,听到一阵尖锐的警笛呼啸而上,稍后女儿舜英跑回来喊道:“爸爸、爸爸,上去2辆警车,都说杀人了!大家都跟着上去了,人可多啦!”我大惊,便说:“英子,你跟妈妈在家,我上去看看。”说完便向屯子上头走去。

现场围了很多人,只见何广昌戴着手铐被2位警察摽着在指认现场,他并无惊慌恐惧之感,神情泰然自若;在房后的空场上有一堆燃尽的柴灰,何广昌的妻子几近赤裸侧卧在灰烬中,人早已面目全非,凄惨至极。另有一名警察手拿相机咔咔拍照。

围观者唏嘘不已,叹息连连。指认完现场之后警察押着老何鸣着警笛扬尘而回。人们纷纷散去,现场重归平静,那几箱蜜蜂依旧忙忙碌碌。

后来就何广昌杀妻焚尸在街头巷尾流传着好几个版本,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当晚作案后逃到几十里外的姐姐家,姐姐、姐夫劝他自首,然后才有了警察带他前来指认现场一事;至于何广昌为何残忍杀害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结发妻子的动机、原因,谁也说不清楚,他那上大学的儿子又情何以堪呢?

那阵子我心情低落、郁郁寡欢。还有些闲言碎语说:如果何广昌不养蜂就不能杀害妻子,在山里放蜂给他创造了作案的条件。我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这是用锥子扎我的心呐!接下来那些日子我很少出门,天天呆在蜂场管理蜂群。

秋天到了,经过一个夏天暴雨的拍打、洗濯、冲击,大街小巷变得高低不平、泥泞不堪,人难走车难行。每年在这个时候,社长胡伟就组织村民义务修路。要求有车的出车、无车的出力,拉沙子垫道。村民思想觉悟高、集体观念强、全屯人都积极响应。

我跟爱人说,还是你去吧,拿着铁锹帮着装土卸车,不在干多干少,重在参与。舜英也要跟着去,我说不行,车来车往的多危险呀,都是牛车,难道你不怕牛了吗?爸爸,我不去了,我在家门口玩,女儿还是挺乖的。

上午,我安装脱粉器采花粉,捕捉胡蜂。舜英不知何时就走远了,我正要去找她,只见她跑回来叫喊道:“爸爸、爸爸,文辉她爸爸被牛顶了,浑身是血,林场的吉普车把他拉走了,是后院王维福家的牛顶得!可吓人了!”我大惊,忙牵着她的手往街上走。

街上早已聚了很多人,声音嘈杂。陈小年的妻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女儿文辉牵着妈妈的衣襟撕心裂肺地叫着:“爸爸~爸爸~回来~回来~爸爸······”陈小年的母亲已经哭晕过去,场面让人悲痛欲绝。

旁边传来议论声,说是小年套上王维福家的牛拉沙子,都拉好几趟了也平安无事,谁知这牛突然就毛了起来,一犄角顶着小年的肚子,死死得顶在板障子上。

中午噩耗传来,陈小年没抢救过来、撒手人寰了。

社长胡伟动员大家根据自家情况,捐钱帮着料理后事。乡亲们也知道陈小年家困难,纷纷拿钱拿物、跑前跑后,整个屯子沉浸在一片悲痛中。

事后又传来一些闲言碎语:就怨胡伟,他不张罗拉沙子修路能发生这悲剧吗,陈小年能死吗?我听后只是摇头苦笑。那头伤人致死、曾经让我生畏的大牤牛卖给了屠夫,变成了砧板上的肉,下了汤锅了。

陈小年的妈妈经受不住打击病倒了,得了严重失眠症。后来我给她送去1 kg蜂花粉,服用后才渐渐好起来。

舜英曾亲眼目睹了当时牛伤人的情景,此事在她脑海中烙下了永远抹不掉的印记。她的玩伴文辉随着母亲的改嫁离开了五道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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