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国网课隐秘产业链
2021-01-07苏有鹏南方周末实习生李福妃
南方周末记者 苏有鹏 南方周末实习生 李福妃
近年来,高度产业化的西方教育产业财政上越来越依赖国际学生,尤其是中国留学生。 视觉中国 ❘图
统计学考试那天,凯格利用屏幕共享功能,让枪手看到考试试题,但她没能等到枪手精心计算后的答案。“题目太难,我也不会做。”
这名人事经理还对国外高等教育进行了一番批判,“利益链的最顶端就是国外高校,他们为了学费什么水平都收,很多客户在国内可能就是大专的水平。”
“面对学术不端行为,落脚点可能是治理和处理,但起始点,永远是教育和预防。”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有时,广告会被直接贴到爱荷华大学国际学生办公室门口,教授们每天路过写满汉字的A4纸,都不愿花时间端详一番,唯有中国留学生会注意到:代课、代考、代写论文,添加微信×××。
留学生的代课产业链,因一名高校老师的曝光而被揭开冰山一角。2020年12月10日,一名在国外某高校任教的网友在微博讲述,课上一名中国留学生遭遇意外,但去世后的几周内,仍在提交课程作业。她继而发现,疫情期间,网课代管产业链发展得很完善,有的只需把账号和密码发给代课机构,就能享受全包式服务。
“给学生做代写就像喂毒品一样”,在美国某教育服务机构创始人陈航看来,依赖代写、代课服务的学生终将经历精神上的“死亡”,“并不是因为我喂的那最后一口‘毒品”,而是当开始“作弊”那一刻起,“就已经沦陷了”。
陈航说的“最后一口毒品”,指的是他所在教育机构,为被发现“作弊”的留学生提供申诉和转校服务。他在知乎上呼吁重视这一现象,指类似机构在“毒害留学生”。
早在疫情之前,购买服务的留学生、设立在国内的教育中介机构,以及由名校在读生组建的英文论文写手群体,已构成一条初具规模的商业作弊产业链。
这个产业链利用地理优势规避可能的法律风险。以美国高校为例,只要作弊机构、写手和枪手不在美国的土地上,相关的法律和规定就无法对他们形成制约。
“国外的法律和规定对他们鞭长莫及。”同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王少说,“面对学术不端行为,落脚点可能是治理和处理,但起始点,永远是教育和预防。”
“救命稻草”
新邮件提醒。
孙佳点开学校邮箱,一个酷似冒险游戏广告的标题映入眼帘:“死线(dead line,指最后期限)奇迹创造者”。打开后,孙佳恍然大悟,“又一封代写论文作业的广告。”此时的孙佳,在提交了数不清的课程论文后,刚刚从英国兰卡斯特大学毕业回国。邮件正文里,那句“今天,你交essay(小论文)了吗”的提问,孙佳再熟悉不过。
获得孙佳的邮箱号并不困难。入学时,学校会为每个学生配备一个学校邮箱,邮箱号是公开的,形式也是统一的。“按国外姓名的排列顺序,先是名字,再是姓氏,名字部分只取第一个字母。”有经验的推广员,完全能识别出属于中国留学生的邮箱号。
推广员出没于留学微信群、脸书和推特组成的中文社交网络,营销方式也历经了多次迭代。直接在群里打广告,或私聊每一位群友,提醒大家“有需要随时联系”等手段已不再新鲜。两天前,在悉尼上大学的肖茗才意识到,好友列表中一名自称“新生学弟”的人,实际上是一个盗取留学生朋友圈图片的代课推广。
“我朋友发现,他添加的中介朋友圈里,竟然出现我外出游玩的照片,”肖茗说,中介们越发精明,“他们伪装新生,在朋友圈发一些生活化的东西,慢慢获取你的信任”。
精细化营销使得订单源源不断涌入。当留学生被代课、代写的广告包围,总有人抵受不住诱惑,把作弊当做救命稻草。
2020年7月开始,昆士兰大学本科生凯格,每天在电脑前上完统计学课程后,心里都在做自我挣扎,抉择是否要抓住这根“稻草”。
“我数学基础差,语言也不是很顺畅。”凯格曾寄希望于教授答疑,但情况往往变成“到头来也没听懂多少”。凯格向同学诉苦,同学们云淡风轻的回答,让凯格更担心自己无法通过这门考试——“只要你好好学,就一定能过。”
凯格决定先花5000元请个作业代写。他给南方周末记者算了一笔经济账:一门课的学费在两万至两万五千元人民币之间,挂科需要下学年补修,这意味着延迟毕业,还需要在澳大利亚多待一学期,算下来,一学期的生活费可能高达十几万。
然而一个谎言,需要更多谎言来弥补。让凯格没料到的是,之后的自己,并不满足于简单的代写作业了,当得知考试也是线上进行时,他决定铤而走险:再花8000元,购买代考服务。
“如果考试没通过,之前的5000元也是白花的。”凯格辩解道。
灰色的“风险”
在美国读书的戴凡,自称两年前开始接触到代写机构FanEssay。
官网介绍中,FanEssay自称为“全球留学生在线教育辅导机构的先驱”,在纽约、华盛顿、温哥华和伦敦都设有分支机构。公开宣传里,该机构的服务项目,涵盖网课选修、代修、文章写作辅导和学术论文润色等内容,并特别注明“严格遵守课程时间要求”“24小时随时跟进课程”。
根据戴凡的讲述,到了2020年春季学期,他觉得“作业很多”,花高价请该机构处理自己的生物实验报告和统计课作业。但“服务”效果不尽如人意:“生物实验报告得分奇低,统计作业有漏写。”该机构许诺退款,不过却是以积分形式返还,“再次购买服务时可以抵消部分花费”。
转眼到了秋季学期,想到积分花不完,以及即将到来的生物学线上考试,戴凡几经挣扎,决定请机构“督导”代考——“辅导”学生作业的老师被称为“督导”。开考前,教授要求打开摄像头,这让“督导”直接登录作答的计划落空,戴凡只得将考试题目拍照发给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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