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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太平洋战略的源起、重启与展望

2021-01-07

太平洋学报 2021年9期
关键词:太平洋战略俄罗斯

马 天

(1.青海民族大学,青海 西宁 810007)

自彼得大帝于1682年即位起,经过近两个世纪的持续性远征,俄罗斯逐步成为地跨欧亚,濒临七海、两洋的广袤国家①俄罗斯联邦2030年前海洋学说认为其领土所直接毗邻的“七海两洋”分别为“鄂霍次克海、波罗的海、黑海、巴伦支海、白令海、楚科奇海、里海”和“太平洋、北冰洋”。虽然“大西洋”与“印度洋”也被纳入了俄罗斯的全球战略的考量范围内,但由于不与其本土相毗连,故未被列入。。同时,延续了数百年的“帝国惯性”②“俄罗斯有着近四个世纪的帝国传统,时至今日也依然有着一定的帝国惯性,这种惯性以扩张和开拓为原始动力。”参见[德]卡尔·马克思著:《十八世纪外交史内幕》,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80页。,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达到了其动力势能的最顶峰。俄罗斯帝国的继承者——苏联,凭借战胜国地位,全球战略的强势推进以及对亚、非、拉美各大洲事务的高效渗透,实现了其“雄峙欧亚”的历史夙愿。但随着东欧剧变与苏联解体,来自各个方向、领域的危机和挑战都密集地聚焦于新生的俄罗斯联邦身上。在北方,同加拿大、美国、芬兰、丹麦(格陵兰)、挪威在北极海域的主权归属以及巴伦支海划界方面的争议自1991年便产生。在南方,来自达吉斯坦、车臣、鞑靼斯坦等自治共和国的分裂势力不断抬头,与格鲁吉亚之间围绕奥塞梯、阿布哈兹等半独立区域的谈判亦悬而未决。在西方,陷入僵局的“乌克兰东部问题”、波兰邀请美军永久驻扎,以及北约的全面性封锁和经济制裁都让俄罗斯不得不“再次”把发展的目光投向东方的太平洋区域。之所以使用“再次”,源于俄罗斯曾分别在帝国时期和苏联时期对太平洋区域进行过战略规划。但值得注意的是,“新俄罗斯时期”①本文将俄罗斯历史发展进程细化为“帝国时期”、“苏联时期”和“新俄罗斯时期”(或“后冷战时期”)三大历史阶段。参见[美]罗伯特·A·帕斯特著,胡利平、杨韵琴译:《世纪之旅——七大国百年外交风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35-160页。的太平洋战略正呈现出与以往所不同的鲜明特色,其目的性更强也更为明确,战略周期和涉及面亦兼具持续性及广泛性。故俄联邦重启太平洋战略势必会在军事、政治和经济等领域对西北太平洋地区,尤其是亚太各国产生巨大影响,并会在一定程度上波及“环北极圈国家”和南太平洋诸岛国。鉴于此,我们当下有必要对其未来的发展趋势和走向进行多重维度下的细化梳理与预判式研究,进而更好地促进中国在俄太平洋战略中的参与度,保障中方权益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实现。

一、历史维度下的俄太平洋战略

彼得大帝曾说:“凡是只有陆军的统治者,只能算有一只手,而同时还有海军的统治者,才算是双手俱全。”②[苏]谢·格戈尔什科夫著,房方译:《国家海上威力》,海洋出版社,1985年版,第5-6页。该表述强烈反映出俄罗斯作为一个陆海复合型国家对于海上力量的迫切需要和高度重视,且这一需求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进而弱化,反而愈久愈强,历久而弥新。这一点即使放在俄罗斯国家历史跨度最短的“新俄罗斯时期”内也是显而易见的。例如,2015年7月俄罗斯政府发布了更新版本的海洋学说——《2030年前俄罗斯联邦海洋学说》,但是其主体框架与2001年的版本相比未有大的变动或差别,这从侧面反映了自“新俄罗斯”独立以来的数十年内,其海洋政策、学说等是具有显著连贯性的。③肖辉忠、韩冬涛著:《俄罗斯海洋战略研究》,时事出版社,2016年版,第29页。由此而回归到历史层面,虽然俄罗斯拓展东方版图和资源的太平洋战略,要明显晚于其对中东欧甚至是大高加索地区的战略经营,但却在“帝国时期”和“苏联时期”得到了一定发展和积累,也在一定程度上反向助力了当时俄罗斯国力增长,并为日后俄罗斯联邦海洋理论的完善与海洋战略的制定提供了丰富的借鉴经验和参考样本。

1.1 帝国时期的太平洋战略

俄罗斯的帝国时期开始于十五世纪中叶,从1462年伊凡三世继承莫斯科大公位始,至1922年苏联成立而结束。期间,历经瓦西里三世(1505—1533)和彼得一世(1682—1725)两大重要时期,实现了由等级君主制向绝对君主制的过渡。④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20页。俄罗斯帝国摆脱金帐汗国的统治后⑤“15世纪80年代,罗斯人终于推翻了蒙古金帐汗国的统治……以绝对君权制独立国家的身份展开东方战略,而非往先以附庸国的身份参与金帐汗国同其东方的蒙古国家兄弟之间的事务与探索。”参见张建华著:《俄国史》,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79-81页。,开始不断朝着太平洋方向进行探索和开拓。这一过程长达三百余年(自1598年至1905年),标志性事件分别为西伯利亚汗国的灭亡和日俄战争的结束。在此间的307年中,俄罗斯太平洋战略可被细化为两大部分,即基础设施的建设战略和对东北亚各国的军事经略。前者的战略重心偏向于通过完善后勤补给能力和提升远距离的交通运输能力,以强化俄罗斯能够长久经营太平洋战略的综合实力,并以西伯利亚大铁路的通车及乌兰乌德、赤塔等城镇、要塞、永久居民点的设立为标志。当然,这一切成就的取得都是为了实现对西北太平洋(东北亚)各国的军事经略,进而获得黑龙江出海口、攫取远东不冻港、占有太平洋沿岸区域丰富的木材、矿产、渔业资源。自1858年5月至1905年7月间,俄罗斯同中国清政府陆续签订了《瑷珲条约》和《北京条约》,完全控制了黑龙江出海口,以及位于盛京将军辖区(辽宁省)最南端的旅大不冻港。①李卫海、马天:“新时代中俄双边海上安全合作的法律保障”,《中国军事科学》,2018年第4期,第74页。帝俄政府在强行吞并中国近一百万平方公里濒临太平洋的土地后,于其上陆续修建了乌苏里斯克、布拉戈维申斯克、哈巴洛夫斯克、南萨哈林斯克、符拉迪沃斯托克等重要城市和港口,用以驻扎、驻泊其远东兵力和太平洋舰队,进而保持在太平洋地区的军事存在。19世纪末,俄罗斯帝国亦紧随美、法等国步伐,染指朝鲜国政,在1896年2月的“俄馆播迁”事件②指1896年2月11日朝鲜国王李熙率领王族从被日本军队把控的王宫逃到俄国驻朝鲜汉城的公使馆事件。“俄馆播迁”事件极大地改变了朝鲜国内的政治力量对比,致使朝鲜亲日政权垮台,日本在朝地位迅速下降,而亲俄派势力迅速膨胀,朝鲜亲俄政府随之建立,并进一步使得日、俄两国在朝鲜的竞争日益复杂化。失败后,为缓和矛盾而被迫与日本政府签订了《洛巴诺夫—山县协定》(亦被称为1896年6月9日莫斯科议定书),俄日间达成“满韩交换”。③[日]横手慎二著,吉辰译:《日俄战争:20世纪第一场大国间战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版,第49-51页。但随着双方的矛盾愈发不可调和,日俄战争最终爆发,俄国战败的结局让莫斯科方面深刻地领悟到了施行太平洋战略所必须面对的区位劣势。④日俄战争期间,由波罗的海舰队和黑海舰队抽调的太平洋第二、第三分舰队经过7个月的航行驰援太平洋舰队,最终在对马海峡被日本联合舰队伏击合围歼灭,几近全军覆没。诚如戴维·菲尔赫(David Felhol)在《苏联的海洋战略》一书中所言,“这场失败并不能直接归咎于支援舰队用了七个月时间才抵达战场,而是暴露了俄国人从此以后一直企图克服的灾难性弱点,他们的舰队被分散在相隔上万公里且难以连接的水域里,过去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自此,俄历史上首次太平洋战略落幕,其在西北太平洋方向采取的基本都是防御性战略,几乎全军覆没的太平洋舰队残余仅用来保护其远东内陆领土的安全。⑤M.Pokrovskii,Russko-Iaponskaia Voina 1904-1905,Moskva Tri Kvadrata,2004,pp.78-79.

1.2 苏联时期的太平洋战略

同帝国时期的太平洋战略相似,苏联时期的太平洋战略也以军事目的为主要内容。在第一阶段,即1917年至1955年间,为了集中力量全面发展重工业,新生的苏维埃政权甚至曾经想过要放弃“海洋权益”以全力保障陆上优势。因此,其在太平洋沿岸仅保留数艘轻型战舰负责常规巡航,继续奉行日俄战争后的近岸防御战略。虽然1930年后,在前两个“五年计划”顺利实现,初步建立起较为强大的国防工业体系的前提下,苏联领导人逐步认识到了海军对于苏联成为世界强国的重要性,并于1932年由苏联劳动与国防委员会通过了《关于1933—1938年海军建设》的决议,使苏联海军第一次得到了强化和发展。⑥“这一时期,通过大力发展船舶工业,苏联的海军实力有了较大提升:1939—1941年,苏联海军水面舰艇总排水量增加了11万吨,潜艇总排水量增加了5万吨,海军航空兵飞机数量在1940年增加了39%,海岸防御火炮中队增加了43%。”参见肖辉忠、韩冬涛著:《俄罗斯海洋战略研究》,时事出版社,2016年版,第245页。但是,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迅速爆发,建设海军的资源再次被用于服务陆军和空军。此时的太平洋战略也由保护远东领土安全转变为调动太平洋沿岸区域的全部资源用于支援欧洲战场,以及配合苏联陆军在蒙古前线的对日作战。

苏联时期的太平洋战略第二阶段始于1955年,至苏联解体结束。二战后,苏联政府对太平洋的认识上升到了一个全新高度。同时,科技的发展与机械化生产的普及,也让“远东—太平洋”区域的渔业优势和丰富的海底矿藏量开始显现。与此同时,美国“独占”日本后,其在西北太平洋的兵锋直指苏联边境,“铁幕演说”后美苏间军备竞赛的也愈演愈烈。这些变化都促使苏联同美国在太平洋地区展开激烈的军事对抗,以保卫其在太平洋地区的资源优势和战略安全,这也是1955年后苏联太平洋战略的核心旨趣。⑦冯亚茹:“俄罗斯亚太海洋安全战略研究”,《黑河学刊》,2017年第6期,第92页。到1979年末,随着美军在太平洋地区的海外军事基地不断增多,逐渐在太平洋上形成了对苏联远东地区的围堵态势。苏联的太平洋战略因此进一步明确为以突破朝鲜、津轻和宗谷三大海峡为先期战略目标,以能够全天候自由出入太平洋中心及南部海域切断美海军及其盟友的海上交通线为最终战略目标。这一时期的苏联太平洋舰队实力非凡。直到1981年,“图-104空难”的发生导致包括其舰队总司令阿米尔·斯皮里多诺夫(АмирСпиридонов)上将在内的16位将领遇难,才使苏联太平洋舰队提前步入衰退期。①Ma Kapitanecs,Navy in the Sixth Age War,Blackwell Pub⁃lishing,2012,pp.83-84.此后,戈尔巴乔夫执政时期的一系列改革使得苏联经济陷入停滞、生产力急剧下滑,直接影响了俄海军的发展和太平洋战略的走向。这一时期为了弥补、挽回日趋恶化的国家经济局面,戈尔巴乔夫政府自1986年起不断将工作重心转移、聚于经济建设领域,在裁军、核武器、人权乃至地区热点问题上倾向于向西方国家妥协,特别是同美国达成协议以减少苏联在亚洲和太平洋区域的军事存在。至苏联解体前夕,其整体海洋战略已由同美军在世界海域争霸剧烈收缩为罗曼诺夫王朝后期所奉行的近海防御政策。这一变化也间接导致了苏联太平洋战略的破产,并再次回归到保障远东地区领土安全这一基本需求上。

二、俄太平洋战略的重启

俄罗斯联邦独立后,其所面临的国内、国际形势并未较苏联时期得到改善,反而进一步恶化。特别是俄罗斯发现其依旧难以融入以美、欧为主导的西方世界②马建光、兰舟达:“俄罗斯远东方向军事安全建设探析”,《太平洋学报》,2015年7期,第69页。,这一点从欧盟对俄罗斯的认知上便可看出。对于欧盟来说,“要把俄罗斯改造成为欧洲的俄罗斯,而不是形成俄罗斯的欧洲。”③Bobo.Lo,Vladimir Putin and the Evolution of Russian For⁃eign Policy,Blackwell Publishing,2003,p.169.这一局面的长期存在,迫使俄罗斯不得不把长远性的战略目光投向东方和太平洋,以此来衡平其从欧洲大陆与西方世界所不能获取的军事、政治和经济利益。

2.1 转折节点:以“新欧亚主义”思想的兴起为表征

苏联解体在导致俄罗斯的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错位的同时,也使社会经济一蹶不振,进而引发了社会发展思潮的恐慌与黯淡。因此,叶利钦接管局势后,为稳定国家政权、改善经济开始更加主动地融入西方,从而导致了“亲西方”思想的不断蔓延。当时颇为流行的“欧洲—大西洋主义”思潮④“欧洲—大西洋主义思潮让人们受西方情绪影响,认同西方价值观,希望推动本国经济与西方经济融合,设想西方国家承认自己的大国地位,与其成为平等的伙伴国。”参见张宇:“欧亚主义与俄罗斯对外战略取向”,《西伯利亚研究》,2013年第4期,第50-51页。也是背后推手之一,共同造就了叶利钦时代向西方“一边倒”的战略立场。时任联邦外交部部长的科济列夫(Козырев)就曾多次公开表示无论是从信仰、文化抑或是地缘政治等层面出发,俄罗斯都应当通过接近欧洲,向着大西洋方向靠拢,才最符合俄罗斯的国家利益。“俄罗斯务必要优先作为一个欧洲国家、西方国家而存在,应积极同西方国家修复伙伴关系,以促成共同的民主价值观。”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叶利钦任内的俄罗斯始终未能取得同东亚、东南亚以及中东国家的进一步合作与互信。但俄联邦的这些举措并未换来西方世界的认同和好感,不但拒绝承认俄方的市场经济地位,甚至在政治、军事、科技等诸多层面对俄罗斯进行削弱和封锁,使得俄欧、俄美之间的差距持续性扩大。叶利钦在1997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并在当年发布的《俄罗斯国家安全构想》中将俄联邦重新定义为“在欧洲和亚洲都兼具影响力的大国”,⑤Griniushin L.V,The Military Sanatoria of Russia:Past and Present,Voenno-Meditsinskii Zhurnal,1997,pp.57-60.并通过任命普里马科夫(Примаков)为外交部长,同中国、伊朗、印度三个东方国家积极发展友好合作关系。此举标志着重视多极化竞争、探求东西向兼顾发展的俄罗斯“新欧亚主义”战略理念开始萌芽。

事实上,“欧亚主义”的理论体系形成已久,在该国1921年出版的论文集《迈向东方、先知与结局,欧亚人的主张》中,就已把俄罗斯看作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具有欧亚双重性的国家。⑥粟瑞雪著:《萨维茨基的欧亚主义思想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67-68页。但“欧亚主义”理论的时代局限性较强,如对俄罗斯亚洲部分的资源和文化报以期待和好感,对西方世界则充满了负面看法,亦无法容纳其他思想和理论的共存。而“新欧亚主义”思想的进步恰恰在于其能够理性看待东西方世界,亦能与其他学说、理论和谐共存。因此,普京总统于2000年上台一个月后就颁布了《俄罗斯联邦对外政策构想》,重点强调了要保持俄罗斯在东西方间的“平衡性”,理由在于国家利益是无处不在、不分东西的。①张丽华:《欧亚主义与冷战后的俄罗斯外交》,兰州大学硕士论文,2009年,第27页。与此同时,俄著名政治学者亚历山大·杜金(АлександрДукин)通过创办一系列地缘学杂志、组建欧亚党、组织欧亚青年运动等举措,从社会层面上极大地推动了“新欧亚主义”的发展。杜金被称为“欧亚主义王子”,他将“新欧亚主义”进一步细化为“多极世界理论”、“帝国模式”和“大陆主义地缘政治模式”三大类。②А.Дугин, Основы Евразийсмва, Арктогея-Центр,2002,c.52.在此背景下,俄罗斯与挪威之间的巴伦支海划界争议以及克里米亚危机的先后爆发,进一步让“新欧亚主义”思想走上台前,为更多的俄国内学者和公民所接受,也让杜金一度被西方学者称为普京政府的“大脑”。③Anton Barbashin and Hannah Thoburn,“Putins Brain:Al⁃exander Dugin and the Philosophy Behind Putins Invasion of Crimea,”Foreign Affairs,March 31,2014.

2010年,俄罗斯同挪威之间签署了《巴伦支海划界协议》,彻底解决了困扰两国多年的巴伦支海划界与渔业捕捞问题。但此举在俄罗斯国内引起强烈反弹,认为该协议损害了俄罗斯的利益,是大国对小国的妥协和让步,④Timothy L.Thomas,Russia Military Strategy-Impacting 21st Century Reform and Geopolitics,Foreign Military Studies Office,2015,pp.296-303.甚至被进一步解读为俄政府在面对西方时受到了不公正待遇。⑤Geir Honneland,Arctic Politics,the Law of the Sea and Rus⁃sian Identity:The Barents Sea Delimination Agreement in Russian Public Debate,Utrecht University Press,2015,pp.48-49.同时,始于2013年的克里米亚危机,也让俄罗斯人深刻地认识到了近似的斯拉夫民族属性和共同的文字、语言并不能有效调解双方间的冲突和争议。因此,俄裔美国政治学家安德烈·特苏甘科夫(АндрейЦуганков)整合总结出的“西方主义”(Westernism)、“文明主义”(Civilizationism)和“欧亚主义”(Eurasianism)的前两者逐渐被俄罗斯政府和人民所抛弃。⑥A.P.Tsygankov,Russias Foreign Policy:Change and Con⁃tinuity in National Identity,Lanham,MD:Rowman&Littlefield,2012,pp.75-77.而具有普京务实主义执政风格,兼具杜金东方观的“新欧亚主义”思想正引领着未来俄罗斯的国家战略导向。所以,位于东方的太平洋开始成为无法被俄政府回避、忽视的核心区域,既有俄罗斯经济和民生赖以维继的保障性资源,又是俄罗斯制衡西方、给予自身更多回旋余地的广阔天地。故“新欧亚主义”思想的兴起应当被视作是俄罗斯太平洋战略重启的重要表征,即俄联邦面临新形势时作出趋利反应的具象化。

2.2 理论基础:普京时代的太平洋战略观

在“新欧亚主义”思想的影响下,普京时代的俄罗斯海洋战略也随之向太平洋地区倾斜。在普京就任联邦总统的前两年任期内,先后出台了《2010年前俄联邦海上军事活动的政策原则》(2000年3月)、《俄罗斯联邦海军战略(草案)》(2000年4月)和《俄罗斯联邦2020年前海洋学说》(2001年7月)。⑦[俄]伊·马·卡皮塔涅茨著,岳书璠译:《第六代战争中的海军》,东方出版社,2012年版,第177-178页。这些政策、学说无一例外地强调了俄罗斯要重返世界海洋,兼顾各大洋及重要海域间的战略均衡,以海洋战略促成海洋强国乃至世界强国身份的恢复。这一点在2015年颁布的《2030年前俄罗斯联邦海洋学说》中得到了进一步阐释和说明:“俄罗斯联邦的海洋政策目标是实现和保护俄罗斯在世界海洋的国家利益,巩固俄罗斯在主要海洋强国中的地位……保证俄罗斯在海上的军事存在,并在世界海洋展示俄联邦国旗和军事力量……”。由此可见,无论是处于哪一个时期的俄罗斯,其海洋战略的宗旨和目标始终是一脉相承,未曾有大变动,只是在具体的战略实施上会受制于自身实力与国际环境而出现战略收缩或是回调。

值得注意的是,在普京时代的海洋政策与战略中,对于太平洋地区的战略规划较之以往显得更为理性,更具深度。在《俄罗斯联邦海军战略(草案)》中数次提到,“对于太平洋战略的认知不应停滞在过去的军事竞争思维上,还应看到漫长的太平洋海岸线与广袤的海域所能带给俄罗斯国家的多元化价值。特别是要看到渔业、能源、矿藏所能带来的积极效应和长远利益,要为获取这些利益而打通太平洋地区的海上交通线,并在适当的时候建立起适宜的巡航制度,以保证俄罗斯在太平洋地区的各类经济活动和科研行动不受外部干扰与影响。”这既表明“新欧亚主义”思想主导下的俄罗斯海洋战略已日趋重视太平洋区域,也标志着“新太平洋战略观”的初步形成,并逐渐泛化至经济、科技、外交等领域,同俄联邦的国家利益相融合。

此外,根据《2030年前俄罗斯联邦海洋学说》和一系列关于远东地区发展的政策法规①具体包括2010年开始执行的《2025年前远东社会经济发展战略》、2013年制定的《俄罗斯远东和贝加尔地区社会经济发展国家规划》、2014年相继出台的《俄罗斯社会经济超前发展区联邦法》和《远东1公顷土地法案》等。,以及普京执政以来的强国理念,可将现阶段俄罗斯的太平洋战略观扼要概括为三大认知和九大任务。其中,“三大认知”分别为:①太平洋地区的战略意义重大,且这种重要性将会不断加强。同时,俄罗斯位于远东的领土和领海蕴含着大量战略性资源,特别是在其专属经济区及大陆架内;②刘肖岩著:《俄罗斯边海防法律法规》,人民日报出版社,2015年版,第262页。②要将着力发展同中国的友好关系列为俄罗斯太平洋战略实施过程中的首要选择;③王绍章:《俄罗斯东北亚战略研究》,吉林大学博士论文,2004年,第12页。③将日本海、鄂霍次克海、白令海以及北方海航道附近水域等视为俄罗斯太平洋战略的核心区域。④Robert Nurick&Magnus Nordenman,“Russian Policies to⁃ward the Nordic-Baltic Region,”in:Nordic-Baltic Security in the21st Century:The Regional Agenda and Global Role,Acade Anc Oress,2011,pp.23-24.“九大任务”可被概括为:降低俄罗斯国家安全受威胁程度,保证本地区的和平稳定;增强俄联邦太平洋舰队实力,完善其驻泊系统;加强海洋基础设施建设,强化其同俄罗斯市场间的联系,并谋求融入亚太一体化进程;大力开发太平洋水域的海洋运输业和旅游业;重视太平洋地区的能源开采和运输,并藉此以巩固进而提升俄罗斯的国际能源地位;形成科学化的渔业生产及加工体系,大力扶持近海人工养殖业和远洋捕捞业;进行综合性的海洋科学研究,主攻地质、水文等学科领域;逐步同亚太国家在保障航行安全,打击海盗、贩毒、走私,海上救生等方面开展合作;在太平洋地区建立规模性的监测系统。⑤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俄罗斯发展报告(2016)》,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版,第70-72页。

2.3 俄联邦复兴太平洋战略的具体内容

当前,俄罗斯复兴太平洋战略是依照“以军事为保障、以经济为重点”的思路而实施的。即以恢复一定程度的军事存在来保障其对太平洋地区的经济、政治利益进行深入开发和拓展,包括“保障、开发北方海航道”、“发掘太平洋的经济潜力”和“重返南太平洋”等方面。

(1)逐步恢复在西北太平洋的军事存在

纵观俄罗斯历史上对于太平洋地区的战略规划与实际经略,保证军事存在、提升军事优势始终是其在太平洋方向的首要任务与目标。⑥Рябов Андрей, Внешняя Политика и Безопасность СовременнойРоссии1991-2002,Росспэн,2003,сc.169-170.“新俄罗斯时期”这一政策仍然延续,并被俄罗斯视为保障性手段,原因主要基于三点:其一,俄罗斯“远东—太平洋”区域的综合发展水平远远落后于俄罗斯的欧洲部分以及近邻的中国、日本和韩国。数十年积累下来的人口外流,经济结构单一,海军发展停滞等问题使得本地区安全难以得到有效保证。其二,自帝国时代起,俄罗斯就与东北亚各国因领土矛盾而产生了诸多历史遗留问题。虽然中国与朝鲜都同俄罗斯通过谈判解决了领土问题,但俄国内仍有部分声音担心中国日益强大后会重新对俄提出领土要求。日本政府历来在北方四岛的归属问题上态度强硬,更坚定了俄罗斯强化在该地区军事存在的决心。⑦Mark Entin,Western Military District Communication Special⁃ists Repel Hypothetical Enemy Cyber Attack during Union Shield-2015 Exercise,Military of Defense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Website,Sep⁃tember 15,2015,pp.222-223.其三,美国在韩国、日本、菲律宾等太平洋国家的驻军,以及在关岛、夏威夷、阿留申群岛等地的军事基地已初步形成了对俄罗斯的“区域性军事遏制”。因此,俄罗斯出于保卫领土安全以及制衡美国及其盟友的需要,开始逐步强化在太平洋地区的军事部署。

2010年2月颁行的《俄罗斯联邦军事学说》就重新定义了俄海军在新时期的任务,即“要建立起欧亚两方向并重的海洋军事战略格局”。2012年5月,普京再次签发总统令,要求“把加强在远东太平洋海域的军事力量放在俄海军建设的首要位置,以维护俄罗斯在亚太地区的战略利益。”2018年12月,5艘“北风之神”(God of North Wind)战略核潜艇正式加入俄太平洋舰队服役,该型号的核潜艇可携带12~16枚“布拉瓦-M”洲际弹道导弹。同时,俄联邦还在萨哈林岛、滨海边疆区、堪察加半岛强化了陆上对空防御力量,新配备了“门M-2”(Dore M-2)防空导弹和“米科扬-28”(Микоян-28)武装直升机。此外,规模性的太平洋沿岸地区驻军武器升级和智能化单兵装备的配备工作也已展开,并不定期地进行诸如海军航空兵电子对抗、两栖作战、反登陆战等军事演习。据此可知,保持在太平洋地区优势性的军事存在已然被俄罗斯方面视为是参与亚太事务的最佳切入点,更是俄太平洋战略能够持续性推进并最终实现复兴的核心保障力。

(2)保障、开发北方海航道

保障北方海航道及其周边水域安全并对其进行深度开发是俄罗斯太平洋战略的关键一环,既关乎俄远东地区的海上安全,也同其在北极海域的话语权和主导权休戚相关。因为,俄罗斯远东地区位于北方海航道同西北太平洋的交汇处,且北方海航道又是联结北美洲、东亚和西北欧之间的国际海运交通线。所以,对于俄罗斯“远东—太平洋”区域的经济开发而言,北方海航道便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因此,俄罗斯太平洋战略和太平洋舰队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保障北方海航道同太平洋之间的通行安全。

同时,俄罗斯在远东及太平洋方向毗连美国的阿拉斯加州和阿留申群岛,长期直面来自美国的监控和军事压力。①V.I.Aninkov,Military Force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Par⁃gamon Press Ltd.,2016,pp.167-168.故重启太平洋战略来巩固俄海军在远东,特别是北太平洋水域的优势性存在以应对美军的海上军事压力,对其进行反监测,也是保障俄对于北方海航道控制权的重要组成部分。

此外,北方海航道的通航与开发对于保持俄罗斯在北极地区的优势地位而言,也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眼下的北极海域划界纠纷以及多种形式的区域性国际合作,不仅为传统“北极国家”(Arctic Countries),如挪威、美国、加拿大、俄罗斯、冰岛等所关注,也吸引了诸多“非北极国家”(Non Arctic Countries)的兴趣和参与。②“非北极国家在政治上积极响应北极开发的议程。如2013年5月15日,中国、印度、意大利、日本、韩国和新加坡成为北极理事会正式观察员国。同时,这些国家与北极国家一起讨论参与北极近海石油和天然气的开采事宜,组织北极科学考察团,在北方海航道货运交通构建和实验航道建设中发挥作用。”See:Lapid Y.,Russias Arctic Strategies and the Future of the Far North,New York:Armonk Press,2014,p.57.而俄罗斯早在21世纪初就已积极投入到了北极地区的开发事务之中,并已在联邦海洋法、军事法体系中对邻近北极的北方海航道的航行权限进行了约束和规制,亦出台了一系列相关的战略文件。③Timothy L.Thomas,Russian Military Strategy:Impacting 21st Century Reform and Geopolitics,Foreign Military Studies Office,2015,pp.267-268.所以,藉由对北方海航道宣示主权及实施管控等举措来保持对北极事务的话语权和主导权,已成为当下俄联邦最为重要的国家发展战略之一。而俄罗斯太平洋沿岸各港口,将会是支持其实现北极战略,完善北极军民两用基础设施建设及保证北方海航道主权安全和通航安全的原料输出地与海军驻泊地。

因此,扩大俄联邦太平洋沿岸商港吞吐量和军港驻泊能力,增加远东经北方海航道至北极的北向海上交通运输线数量及运力规模④大国舰队编写组著:《北极熊的钝爪:俄罗斯北方舰队》,哈尔滨出版社,2015年版,第214-215。,增强太平洋舰队与北方舰队应对北极突发性事件的协同能力等可被视为是其“新太平洋战略”对北方海航道进行保障与开发的具体内容。

(3)发掘太平洋的经济潜力

同帝国时期与苏联时期相比,“新俄罗斯时期”的太平洋战略的特点之一是开始深度发掘太平洋地区的经济潜力。在俄联邦政府现行的太平洋战略中,经济目标是领先于军事目标的。①“俄罗斯太平洋战略的经济目标,是在加强联邦海洋活动安全性的基础上,加快俄罗斯远东太平洋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参 见:“СтратегияАзвитияМорскойДеятельности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До2030Года”,俄罗斯海洋信息通讯社,2010年12月8日,http://morinform.com/。早在苏联时期,太平洋地区就已成为该国海洋资源的重要产出地之一,且主要集中在渔业领域。②1942年1月,苏联人民委员会和苏共中央委员会颁布了《关于西伯利亚及远东地区水域渔业发展条例》的政令。至1948年10月,苏联全国部长会议又下达了《关于发展远东地区渔业总纲要》的命令。上述两项文件是苏联最早对“远东—太平洋”地区进行经济开发的政令,都聚焦于渔业领域。现阶段,渔业在俄联邦政府的太平洋水域开发计划中仍处于重要地位,却已不再居于首要地位。俄联邦太平洋地区的能源业、海运业以及文化休闲产业已强势崛起,特别是能源业和海运业正逐渐成为俄罗斯太平洋经济的新增长极。

俄联邦政府对上述两大经济产业的战略规划十分明确,即充分运用俄罗斯同东北亚各国间的能源互补性及其在西北太平洋的港口与泊湾优势来获取利益。在能源业方面,俄罗斯作为传统能源大国,其石油与天然气的储量异常丰富,与中日韩等毗邻国家形成了明显的能源互补。另一方面,俄罗斯的油气资源大都通过横穿西伯利亚的管道输往东亚,在稳定性较差的同时其日均输送量也较为有限。③[俄]C·日兹宁:“俄罗斯在东北亚地区的对外能源合作”,《俄罗斯研究》,2010年第3期,第73-74页。因此,俄罗斯“新太平洋战略”非常重视西北太平洋海域海上油气田的勘探与开发,认为此举既能够解决其远东地区的经济发展问题,也能够吸引东亚国家对俄能源基地建设的投资。④[俄]奥斯特洛夫斯基:“俄罗斯远东和西伯利亚参与亚太地区经济合作的主要方向”,《东北亚论坛》,2000年第4期,第33-34页。同时,此举也将减少经西伯利亚长途运输油、气而产生的总量耗损及安全维护等成本支出,从而提升日均油气供给量。早在1989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就应中俄韩日四国的请求发起了名为“西北太平洋行动计划(NOWPAP)”,其成立报告中就指出该区域拥有丰富的海洋矿物和能源资源,且以石油和天然气的占比最大。

根据俄政府颁布的《萨哈林草案》《2020年年前俄罗斯能源战略》《关于在东西伯利亚和远东建立统一天然气开采及运输的国家规划》等政策的要求,俄联邦在太平洋的海上油气田开发是以萨哈林岛大陆架区域为核心而逐步向外围推进的。⑤陈小沁著:《国际能源安全体系中的俄罗斯》,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第142-143页。据俄萨哈林州政府和参与建设的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共同预测,至2020年,“萨哈林-1”的海上天然气开采能力可达到每年114亿立方米,“萨哈林-2”能达到219亿立方米的年产量。值得注意的是,针对萨哈林岛大陆架区域的更大规模海上油气田项目“萨哈林-3”的建设草案业已获批。该项目将由俄罗斯联邦天然气公司主导,以基林斯基(Киринский)海上油气田开采平台的搭建为开端,进一步强化对西北太平洋海上能源的利用。

俄联邦对海运业发展的定位,是侧重于其在太平洋沿岸的32个海港及327个泊湾⑥其中的22个为海港,渔港为10个。年货运吞吐总量在百万吨级以上的主要有东方港、纳霍德卡港、符拉迪沃斯托克港、波西艾特港、瓦尼诺港、彼得巴甫洛夫斯克港和马加丹港。,以及邻近东北亚国家的地缘优势。一方面,振兴这些海港能够重新发挥出其国际陆海联运的枢纽作用,另一方面,也可进一步提高俄远东地区劳动力在亚太市场中的参与度。同时,俄罗斯正对“远东—太平洋”区域内的交通基础设施进行修缮和扩建,以此增加对东亚国家的商品输出形式与总量,并积极开展“东亚——西北欧”之间的货物转运业务。⑦Maness Ryan C.,Valeriano Brandon:Russias Coercive Di⁃plomacy:Energy,Cyber,and Maritime Policy as New Sources of Power,Palgrave Macmillan,2015,pp.179-180.

(4)服务于重返南太平洋的政治需求

“重返南太平洋”通常被视为“新俄罗斯时期”太平洋战略的最后外延。勃列日涅夫(ЛеонидИльичБрежнев)时代,在以“主动出击、优势遏制”为宗旨的军事政策下,苏联曾建立起常规性的军事巡航制度,并藉此出入于包括南太平洋在内的世界海域。苏联解体后,俄联邦经济的不景气导致定期性的远洋巡航制度被取消。当前,俄罗斯对南太平洋的重返主要是以寻求外交支持、扩大自身影响力以及实施军事威慑为主要目的。

首先,在2008年的俄罗斯、格鲁吉亚冲突结束后,俄联邦政府就开始频繁对南太平洋诸岛国进行外事访问。西方媒体对此解读为“俄罗斯政府希冀获得南太平洋岛国的投票权以换取国际社会对尚属争议地区的南奥塞梯(Южная Осетия)和阿布哈兹(Абхазия)独立的部分承认。”对此,俄外交部长拉夫罗夫曾多次予以否认,并不断强调:“开展对南太平洋地区的外交一直是俄罗斯既定国策的一部分,也是保证俄罗斯在未来重返太平洋的国际关系基础。”①Тасс,“ОбеседеМинистраИностранныхДелРоссииС В.ЛавровасПремьер-МинисеромТувалуВ.Телави,”Sputnik,November 8,2010,http://archive.mid.ru/brp_4.nsf/0/D3A457A27 191082FC3257916001E46EC.

其次,重返南太平洋确是俄罗斯重返世界大洋规划的一部分。2012年7月普京在《俄罗斯报》上署名发表题为《变得强大:俄罗斯国家安全的保证》一文。该文阐明了实现世界大洋战略对于俄罗斯国家安全的意义,并要求俄海军在世界各海域内恢复战略威慑力,实现大洋海军的重生。②Владимир Путин, “Быть Сильными: Гарантии НациональнойБезопасностиДляРоссии//РоссийскаяГазета-СтоличныйВыпускNo5708(35),”СтраницаНайдена,February 2,2012,https://rg.ru/2012/02/20/putin-armiya.html.结合世界近现代史,面对西方势力的长期“围堵”,俄罗斯势必要通过展示海上的远距离作战能力以宣示自身的大国实力与地位。③李秀蛟、李蕾:“俄罗斯重返南太平洋外交解析”,《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17年第4期,第108页。同时,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实施④蒋建东著:《苏联的海洋扩张》,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70页。,也迫使俄罗斯通过强化与南太平洋诸岛国间的外交协同与互信,进而保证其在南太平洋地区的军事存在和发展潜力。

最后,俄联邦通过对美国在南太平洋地区的传统盟友新西兰和澳大利亚进行军事威慑,从而达成其与美国相制衡的战略旨趣。这既符合“新欧亚主义”思想兴起后俄联邦政府“向东看”、“向太平洋方向倾斜”的基本国策,也与“保持在太平洋地区的军事优势并制衡美国”的海洋战略目标相适应。

三、对俄太平洋战略的展望

随着俄罗斯太平洋战略的重启和不断深化,势必会在经济、政治、法律以及军事等领域产生变动。本文认为“变动”主要包括融入亚太区域一体化进程、重置国际合作的先后序列、对北方海航道通航规则进行柔性调适、寻求远洋海上安保协同等内容。对该趋势进行论证、分析,将兼具理论和现实意义。⑤马建光、孙迁杰:“俄罗斯海洋战略嬗变及其对地缘政治的影响探析——基于新旧两版《俄联邦海洋学说》的对比”,《太平洋学报》,2015年第11期,第29页。

3.1 融入亚太区域一体化进程是必然趋势

融入亚太区域一体化进程将成为俄罗斯太平洋战略实现突破性发展的当务之急。究其原因,源于“克里米亚危机”后来自西方世界更为严厉的经济制裁和技术封锁,以及抗衡美国“重返亚太”战略所带来的不稳定因素。由于俄罗斯经济长期处于低迷状态,难以持续性应对西方世界的经济制裁。亚太地区作为拉动世界经济发展的“发动机”,占俄罗斯对外贸易总额的31%,可被视为未来推动俄罗斯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源。同时,为实现对美国的制衡,俄罗斯也迫切需要通过融入亚太经济圈来强化其经济基础和地区影响力。

自2014年起,俄联邦政府就已拉开了融入亚太区域一体化进程的序幕,先后同越南、泰国等东南亚国家就打击毒品和开展农产品贸易达成了合作意向。同时,也加深了与印度在军事装备和能源领域的战略合作,并免除了朝鲜政府对苏联的历史性债务⑥2014年,普京总统签署批准取消苏联时代朝鲜政府所拖欠债务的88%,折合成美元近97亿左右。,亦同中韩等国逐步建立起更为紧密的经济伙伴关系。可见,俄罗斯融入亚太区域一体化进程已然是不可逆的大趋势,对亚太地区的经略也不再被俄联邦政府简单地视为是应对西方压力的“减震器”,而是真正成为其未来发展的新方向。

3.2 将重置国际合作的先后序列

长期以来,俄政府在选择国际合作对象时,会将政治因素作为重要的考量标准。例如,在叶利钦时代,基于“西方中心主义”思想的盛行,被列入西方阵营的日本成为俄罗斯在亚太地区的首选经贸合作伙伴。但新时期的俄联邦海洋与军事政策明确了要优先确保发展同中国之间的各领域往来。俄罗斯在其太平洋战略重启过程中,会对国际合作领域既有的先后序列进行重置。中国和印度无疑会居于该序列的前两位,这不仅是俄联邦政府的既定政策所向,也是中印两国的国家实力、经济潜力所共同决定的。

朝鲜半岛也极有可能紧随中、印之后居于日本之前,这将是一个重要的改变。早在1992年和1997年,俄罗斯就已分别同韩国、朝鲜政府签订了《俄韩条约》与《俄朝友好合作条约》。2009至2017年间的俄朝两国互访频率达到历史最高值,并陆续签署了一系列合作协议。俄罗斯始终在“六方会谈”中给予朝方理解和协助,并在经济领域不断增加对朝援助。①Забровскаял.В,СтратегияиОсновныеНаправления ПолитикиРоссиивОтношенииКНДРПослеЗовершенияХолодной Войны,М.Морскойгос.ун–т,2011,cс.152-153.对韩方面,碍于韩国始终保留驻韩美军以及韩美日同盟等原因,俄韩之间的合作层级始终较低。但在2019年发生的日本将韩国移出关键技术材料出口“白名单”事件中,俄罗斯罕见地站在韩国一边发声,并第一时间对韩出口其紧缺的半导体电子产品原料以对抗日本的技术封锁。俄罗斯政府还通过将韩国列为《俄联邦2020年前的能源战略》的核心对象,开始逐步增加对韩国的能源出口。俄罗斯对韩政策的改变,不仅能够进一步实现两国间的资源、资金互补,亦有望松动美日韩之间的同盟关系。日本由于一直受制于《美日安保条约》的约束,并加入了由美国所主导的对俄制裁行列,使得其外交战略的回旋余地十分有限。

所以,俄罗斯太平洋战略重启后的国际合作序列应当是:中印居于首位,韩国、朝鲜位列次席,土耳其、巴基斯坦、伊朗等对俄军火采购大国第三顺位,日本第四顺位,越南、泰国等东南亚国家第五顺位,新西兰与澳大利亚居于末位。

3.3 对北方海航道通航规则进行柔性调适

随着俄罗斯对于北方海航道的保障与开发力度不断强化,现行针对其通航权的法律规范势必会根据俄太平洋与北极双重战略的政策需要进行适度地柔性调整。因为从长远来看,北方海航道的通航规则不仅要服务于太平洋战略振兴俄联邦远东地区海运业的目标,还应致力于保障、强化俄联邦在北极海域的优势地位和话语权。

1991年俄联邦政府首次对北方海航道进行国内立法时,所采用的模式是将其主权主张同《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冰封条款”相结合。但其主张有扩大解释之嫌,加之实践中的规范性措施过于严苛,因而遭到了国际社会的普遍质疑和反对。②李伟:《俄罗斯北方海航道法律规范问题研究》,中国海洋大学硕士论文,2015年,第5页。故俄联邦政府又于2013年颁布了新的《北方海航道水域航行规则》,其与《内海、领海和毗连区法》中的部分条款一道取代了原有文本。当前,俄罗斯对北方海航道的航行管控规则同其太平洋战略、北极政策间的冲突主要集中于对《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所规定的无害通过原则和主权豁免原则的排斥,以及对冰区引航费的无差别收取。《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第17条与第236条均规定“无论沿海国抑或是内陆国,其船舶都有无害通过领海之权利”。但在现阶段,俄罗斯对北方海航道通航权的管控规则并不允许上述条款的适用,而是单方面执行“航行许可制度”。即要求所有通过北方海航道的外籍船舶都需提前向俄联邦北方海航道管理局提出通航申请,并经25日左右的审核、评估后,从“航海者公告”(Вояджеробъявление)上查询申请结果。同时,在俄联邦《内海、领海和毗连区法》第2章第14条中,也对外国船舶,尤其是外国军舰在北方海航道的航行权利进行了限制:“在俄罗斯历史形成的国家交通道路北方航道航行时,要遵守国际法通行原则和规定、俄联邦国际条约、本联邦法、其他联邦法律和根据上述法律颁布的规范性文件。”

值得注意的是,北方海航道之所以成为俄罗斯太平洋战略和北极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正是基于其相较传统航道的近便性,以及能够吸引亚太国家中的非北极国家参与沿线建设,进而带动俄远东地区和北冰洋沿岸地区的经济发展。所谓“近便性”,主要指航程距离的缩短和运输时间的减少,并进一步降低船租、燃油、船员、保险等相关费用的支出。①张侠、屠景苏、钱宗旗等:“从破冰船强制领航到许可证制度——俄罗斯北方海航道法律新变化分析”,《极地研究》,2014年第2期,第268页。而俄罗斯现行的北方海航道通航规则,特别是冰区引航费的无差别强制收取,都属于人为性地增加通航时间和成本,难以让其近便性优势得以发挥。这也同俄罗斯太平洋战略中的发展远东地区海运业、振兴“远东—太平洋”区域经济、融入亚太经济一体化进程等相矛盾。

因此,俄联邦政府极有可能在未来对北方海航道通航规则进行柔性调整,如缩短北方海航道管理局的审批时间,对非北极国家放开无害通过权限,为鼓励亚太国家参与其远东建设而优先减免冰区引航费等。

3.4 寻求远洋海上安保协同

寻求远洋海上安保协同,将是俄罗斯突破、制衡美国及其盟友“印太战略”和“共同防御圈”的应然之举,也同其保持在“远东—太平洋”区域的军事存在及重返南太平洋的战略目标相吻合。

自“美苏争霸”局面形成后,美国及其盟友便在太平洋上建立起了针对中国的三层“岛链封锁”。时至今日,美国的太平洋“岛链封锁”非但没有随着冷战的落幕而终结,反而在不断地向外延伸,企图将巴布亚新几内亚及南太平洋上的诸岛国也拉入其阵营。美军方希望藉此路径彻底堵死中国进出太平洋的海上交通线,并顺势限制俄联邦在西北太平洋的安全与利益获取。为此,俄罗斯自2000年普京执政以来,组织了数次前往南太平洋地区的战略性远航,对南太平洋诸岛国产生了极大影响,并对美国在该地区的两大盟友新西兰和澳大利亚起到了震慑作用。但当前的俄罗斯并没有充足的经济实力长期维持这种程度和形式的远洋巡航,俄太平洋舰队也尚未恢复其鼎盛时期的实力与规模。②郭宣:“太平洋舰队——俄罗斯海军建设的新重点”,《现代舰船》,2007年第1期,第79-80页。

因此,俄罗斯若要保障其在太平洋的航行自由和安全,实现对美国“印太战略”和“美日韩军事同盟”的制衡,进而重返南太平洋的战略规划,就势必要寻求同中国达成基于远洋海上安全的保障协同。这种预判的原因在于中俄两国开展远洋海上安保协同的时机与基础都已成熟。首先,中俄两国都长期面临美国及其盟友在东北亚和西太平洋区域所形成的“军事压力”,这是二者能够实现协同的实质性因素。其次,俄罗斯在其最新版的《俄联邦对外政策纲要》中进一步强调了要优先发展同中国在各领域的战略合作交流,而中国也已同俄罗斯在军事、经济、政治、文化等领域达成了诸多共识,这是二者能够实现协同的政策性因素。第三,“上海合作组织”的框架性作用,以及其维护地区安全与稳定的根本宗旨,是二者能够实现协同的平台性因素。第四,中国的经济优势与俄罗斯的军事技术优势间共同构成了二者能够实现协同的互补性因素。最后,自2013年至2017年间,中俄两军在黄海、彼得大帝湾、南海、鄂霍次克海等地区成功展开的数次海上联合军事演习,是二者能够实现协同的实践性因素。因此,未来能否与中国建立起稳定、高效的远洋海上安全保障协同机制,既决定着俄罗斯重返南太平洋政策的落实进程,也将对俄太平洋战略的可持续性推进产生重大影响。

结 语

俄罗斯太平洋战略重启的根本目的由强化、增多其对于来自西方世界制裁压力的反制能力和手段的外在需求,以及谋求其自身可持续发展的内在需求所共同组成。同时,俄太平洋战略也兼具多重属性:军事上,以维护俄罗斯在太平洋地区的全面安全为核心;经济上,充分利用其太平洋海域资源,助推其“远东—太平洋沿岸—北冰洋沿岸”区域的经济开发和融入亚太经济一体化进程双重任务的完成;政治上,逐步提升俄罗斯在亚洲及太平洋地区事务的参与度和话语权,并配合俄北极政策的进一步实施。俄太平洋战略的重启,为中俄“冰上丝绸之路”建设,加深同两国在亚太区域的经贸往来与军事合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并带来了历史性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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