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发会: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死磕派”
2021-01-06周群峰
周群峰
绿发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周晋峰。
2021年10月11日,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缔约方大会第十五次会议(COP15)第一阶段会议在云南昆明开幕。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在会上强调,“人类肆无忌惮干涉自然,将留下永久的痕迹。我们面临的是世界末日般的物种灭绝。”
早在2018年,周晋峰就致函缔约方秘书处,建议他们将“生态文明”写入COP15主题,秘书处采纳了他的建议,并将该信函挂在了联合国官网上。最终,本次大会主题被确定为“生态文明:共建地球生命共同体”。周晋峰现任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下称“绿发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绿发会成立于1985年,是经国务院批准成立、中国科学技术协会主管、民政部登记注册的全国性公益公募基金会,也是2016年9月1日《慈善法》实施以来,全国首批认定公募资格的16家慈善组织之一。
周晋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工业文明志在征服宇宙、改造自然,生态文明则强调“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在36年的发展历程中,绿发会持续专注于生物多样性保护与推动经济绿色发展,成为国内该领域最具影响力的基金会之一。虽然名称几经改变,但是其生物多样性保护基因从未改变。
绿发会的创立与迎接麋鹿从海外“回家”有关。
麋鹿属于鹿科,是世界珍稀动物,又名 “四不像”。1900年,在八国联军攻陷北京和永定河水泛滥的双重因素下,中国200多头麋鹿种群消亡。1985年,随着中英邦交深化,英国乌邦寺庄园主人托克侯爵提出,愿意将其庄园中的38头麋鹿送还中国。为此,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吕正操、包尔汉、钱昌照等发起并成立中国麋鹿基金会。最终,这些麋鹿成功返回故土,繁衍生息。
1997年,该基金会更名为“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基金会”。进入21世纪后,生物多样性保护和绿色发展越来受到各国重视,为顺应时代潮流,发挥更大作用。2009年,该基金会更名为现名。
很多人问周晋峰,“人类的生态环境问题怎么样?”他回答称,很不乐观,现在物种消失的速度惊人。中国政府在2015年联合国千年计划报告上提到,唯一没有完成的一项,就是生物多样性丧失速度放缓这项指标。“当然其他国家也都没有完成,换言之,各国连让生物物种数量丧失速度变缓的目标都做不到。”
2019年5月6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阿祖雷在巴黎发布《全球评估研究报告》,其中指出,人类活动目前威胁到的物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动植物中至少25%的物种濒临险境,即大约100万物种正面临灭绝,其中许多种将在几十年内消失,除非人类采取行动,减少令生物多样性丧失的因素。”
在周晋峰看来,一提到生物多样性保护,很多人就联想到大熊猫、朱鹮等濒危物种,这种认识和理解有些狭隘。生物多样性的保护范围非常宽泛,包括基因多样性保护、物种多样性保护、生态系统多样性保护,也包括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的理念等。概括起来,这项保护就是对绿水青山的保护,是生态文明最根本的需要。
原来多种多样的生态系统,现在被简单的工业文明搞得单一化、破碎化、重污染化,气温也随之升高。周晋峰举例,“人类不怕升温2℃,但是珊瑚将可能由此大面积死亡,进而导致大量海洋生命连锁式死亡。海洋没有生命后,就势必会危及人类生存。”生物多样性保护的紧迫感,促使绿发会成立至今,在这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其中“绿会保护地”的建设颇具代表性。
地方上一些民间机构、野保组织,因经验欠缺、资金不足等原因,在开展工作时,往往会遇到许多阻力,绿发会依靠自身的优势向他们提供支持,并授牌成立相关绿发会保护地。比如,“绿发会大鸨保护地·长垣”就是一个典型案例。大鸨被爱鸟人士称为“东方神鸟”,大鸨东方亚种全球数量不足800只,近年来约有300只在河南省長垣县周边的黄河湿地越冬,却不断被不法分子盗猎、毒杀。为保护大鸨,当地民间环保组织自费巡视、向公安机关举报、到村民家中进行保护宣传等,但效果不尽人意。
2016年4月18日,绿发会宣布建立“绿发会大鸨保护地·长垣”, 并对该保护地进行授旗,这也是绿发会在全国范围内成立的首个“绿会保护地”。此后,绿发会多次致函、协调当地政府共同推进大鸨保护工作,为当地相关环保组织筹措资金等,有效地打击了大鸨的盗猎行为。
截至目前,绿发会共设立了180多个“绿发会保护地”。地域涵盖西藏、新疆20多个省区,保护对象涉及古树古文物、沙漠湿地、濒危植物五小叶槭、中华白海豚、斑海豹等。
绿发会还与志愿者等共同努力,“逼停”了一些破坏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决策。2019年3月,上海有志愿者向绿发会反映,当地政府要在南汇区东滩种植一万亩林地,当时已种了3500亩(大多数是杉树)。南汇东滩的湿地,对于迁徙的鸟类有重要的生态价值,每年都有很多候鸟在此停歇、越冬。此处一旦建成密集的林地后,将影响候鸟的栖息。绿发会认为,不应该以种树代替生态建设,建议当地政府重新对于在东滩进行大面积植树进行生态评估。经过绿发会工作者、志愿者、地方环保组织等地不断交涉,一年多后,当地施工队撤出,造林工程最终让位生物多样性保护和绿色发展。
2015年新《环保法》实施,绿发会作为适格主体,组建法律部开展环境公益诉讼系列工作。至今,绿发会共提起了100多起环境公益诉讼案件。其中,腾格里沙漠污染案尤为受到关注。
腾格里沙漠位于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左旗,东南边缘属于宁夏中卫市。2014年8月,多家媒体报道,腾格里沙漠腹地出现排污池,腾格里工业园区部分企业,将未经处理的废水排入排污池,让其自然蒸发,然后将黏稠的沉淀物用铲车铲出,直接埋在沙漠里,对当地环境和沙漠地下水造成严重污染。
2015年8月,绿发会向中卫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环境公益诉讼,要求涉案8家企业对环境损害作出赔偿,但未被受理。绿发会上诉至宁夏回族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又被驳回。几经周折后,最高人民法院作出了“由中衛市中院立案受理”的终审裁定。2017年8月,该案在中卫中院一审最终调解结案,8家涉案企业在已经投入5.69亿元修复和预防土壤污染的基础上,再承担环境损失公益金600万元。
绿发会这起艰难取胜的案件,也被最高人民法院列入了2017年环境公益诉讼典型案例,并将其作为指导性案例发布。近年来,绿发会还发起了上海杏花楼月饼过度包装案、敦煌阳关毁林案等多起公益诉讼案件。
2020年9月,绿发会发现上海杏花楼食品有限公司和上海杏花楼食品营销有限公司售卖的一款月饼礼盒,存在违反国家标准过度包装的情况后,向上海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提起环境公益诉讼,请求法院判令两被告立即停止对生态环境的侵害,停止生产、销售不符合国家包装标准的月饼等。绿发会副秘书长马勇介绍,根据国家规定,月饼的包装不得超过3层,而这款月饼包装经鉴定已达4层。过度包装也势必会造成资源的浪费,后期若包装处理不当,还会引起环境污染等情况的发生。
2021年1月,有媒体报道,地处库姆塔格沙漠东缘、曾经拥有约2万亩“三北”防护林带的国营敦煌阳关林场,作为“西锁沙龙、东保绿洲”的防风固沙生命线,近十余年来持续遭遇大面积“剃光头”式砍伐,万余亩公益防护林在刀砍锯伐中所剩无几,被人为撕开一道宽约5公里的库姆塔格沙漠直通敦煌的通道。
其实,早在2019年3月,绿发会就针对该事件,向甘肃矿区人民法院提起环境民事公益诉讼,把国营敦煌阳关林场和敦煌市葡萄酒业有限责任公司告上法庭。绿发会请求法院判处被告立即停止毁林行为、恢复被毁林地原状等8项诉讼请求。2020年12月16日,该案一审开庭。同年12月底,甘肃矿区人民法院一审裁定绿发会不具备诉讼主体资格,驳回起诉。此后,绿发会上诉。2021年8月13日,绿发会收到甘肃省高级人民法院民事裁定书,该案被发回重审。
因面临多方利益博弈,很多环境公益诉讼案件都会久拖不决。绿发会法律部主任张娜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目前,上海杏花楼月饼涉嫌“过度包装”案和敦煌“毁林案”都还没有最新开庭的消息。
对绿发会人而言,从事公益诉讼面临的不仅是法律问题。在绿发会从事环境公益诉讼6年多来,张娜受过诱惑、威胁,甚至还曾被曝光过个人信息。有一次,她在办理一起环境公益诉讼案件时,发现被告企业存在大气排放超标等问题。当她去企业考察时,发现自己的包里被塞满好几个信封的现金以及一部手机,她马上将其交还给了企业人员。
周晋峰称,在绿发会提起的100多起公益诉讼案件中,总体来说还是赢多输少。但是,绿发会从不过分看重输赢,即便输了也能传播生态理念。“改变是如此的艰难,会触犯很多人的利益。即便如此,依然需要有人挺身而出。”
绿发会办公室中挂了一句话“我们的经费是人民省吃俭用捐的,我们要用青春和生命服务人民的事业”。绿发会的经费来源主要由两部分构成:公募与科学服务。前者每年有数十万人次捐款,后者是指绿发会为内蒙古兴安盟、乌兰察布市等机构制定相关生态文明规划方案等,会获得相应的政府经费支持。
目前,绿发会有全职员工50余人,还有一支由国内外科研院所专家学者组成的上千人专家团队,绿发会还吸引了全球大约10万名志愿者加入。除全职员工外,专家和志愿者团队并没有薪资。
但进行公众教育和宣传,是一种低成本和“廉价”的保护方式,也是国际环保领域最重要的经验。
架空输电线路的周边鸟类活动频繁,一些电网公司认为这些鸟儿,为输电线路的安全带来了隐患,因而不断采取驱赶措施。但在这个过程中,不仅会引起鸟类死亡,甚至还引发电网事故。2021年,绿发会工作人员为国家电网有限公司相关负责人免费培训。最终,国家电网公司决定先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东方白鹳较多的几个省份作为试点,把绿发会带来的经验应用起来。绿发会发现在很多机场、铁路等部门也有类似赶鸟的现象,但绿发会在与相关部门沟通时,很多时候并未得到积极回应。“如果全国机场、铁路等部门,都像国家电网一样,我们生物多样性工作就迈进了一大步。”周晋峰说。
绿发会还提出了“邻里生物多样性保护”的理念,指的是在人们生活的范围内,如果不能够完全保护自然,就要尽量通过减少对自然的侵扰,减少对野生动物的干扰,来帮助野生动物进行生存和发展。周晋峰称,绿发会反对外卖平台将配送一次性筷子设置为默认选项,反对学校强制性要求学生包塑料书皮,还要求药店不再将穿山甲鳞片作为传统医药进行售卖,以提升野生物种的生存几率。“虽然过程很艰难,但最终我们也成功说服了很多人,我们尽己所能保护野生物种和生物多样性。”
经过30多年的发展,绿发会的国际影响力也在逐步提升,并深度参与到全球环境治理中,加入了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生物多样性公约》《湿地公约》《联合国防治荒漠化公约》等国际公约。
在周晋峰看来,虽然我国已有约80万家社会组织,但大多数在国际舞台上发挥的作用有限,而且已经“走出去”的社会组织中,也多为慈善或扶贫性质。不管如何,作为一家中国环境领域社会组织,绿发会一直在用切实行动,积极参与全球环境治理,结合实际工作经验建言献策。比如,2020年11月4日,经过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成员投票表决,由绿发会提交的“调整传统医药实现社会和环境可持续性”等6项提案也均获通过。
周晋峰称,绿发会现在和国际上一些最老牌的社会组织比较起来,还有差距。绿发会的愿景是,努力成为一支在世界范围内有更高影响力的,注重生态文明、生物多样性和绿色发展的力量,更好地参与全球治理,发出中国声音。
为了让消失近百年的麋鹿重返中国,它应运而生。在此后30余年中,这家机构几经演变,但始终专注于生物多样性保护与推动经济绿色发展,成为国内该领域最具影响力的基金会之一。这家机构提起了百余起环境公益诉讼案件,包括腾格里沙漠污染案、校园“毒跑道”案等,对推进中国环境司法进程起到了巨大推动作用。
绿发会创立于1985年,已经成为国内生态环境领域最具影响力的基金会之一。虽然名称几经改变,但是其生物多样性保护基因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