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探柴胡桂枝干姜汤合升降散治疗慢性夜咳
2021-01-06李姗陈继忠王京奇
李姗 陈继忠 王京奇
慢性夜咳指慢性夜间咳嗽,其持续时间≥8周,胸部影像检查无明显肺疾病表现。现代医学研究[1-3]认为慢性夜咳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治疗以抗生素、β2受体激动剂[4-5]和对症为主,不少患者长期依赖中枢性镇咳药。慢性夜咳目前尚无统一、系统的中医学认识,笔者认为中医药治疗慢性夜咳颇具优势,现就慢性夜咳的中医学认识及经方联用治疗略谈愚见,与同道商榷。
1 中医学对慢性夜咳的认识
慢性夜咳属于中医学“咳嗽”范畴,既是一种疾病,亦是一种与时间相关的咳嗽症状。笔者认为慢性夜咳起于阴阳失调,发于少阳,止于太阴,病位在半表半里,与肺、肝胆、三焦、脾胃密切相关,病性属于寒热错杂,虚实夹杂,病机为少阳郁热,相火上炎,三焦不畅,气血失调,气机上逆。
1.1 从中医时间医学、阴阳理论认识慢性夜咳
慢性夜咳多发作于夜间21时至凌晨3时间,根据中医时间医学昼夜节律特点,此时为十二时辰之亥时(定昏)、子时(夜半)、丑时(鸡鸣),亥为阴,子为阳,丑为阴,故慢性夜咳发作于阴阳交接之时。十二时辰对应十二经脉,亥时手少阳经当令,子时足少阳经当令,丑时足厥阴经当令,血气应时而盛,故亥、子、丑时三焦经、肝经、胆经最旺。根据中医时间医学四季节律,人之一日分为四时,朝为春,日中为夏,日入为秋,夜半为冬,故亥、子、丑时对应冬季。冬三月,本应闭藏,万物肃杀,宁静修养,生机潜伏,阴气内藏,然此时三焦、肝、胆经盛。同一时间(亥子丑)出现对应季节与脏腑相悖,阴阳失调,故易发生气机逆乱,肺失宣肃。《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篇》载:“逆冬气则少阴不藏,肾气独沉……从阴阳则生,逆之则死”,故慢性夜咳起于阴阳失调。
1.2 从六经辨证、脏腑辨证认识慢性夜咳
慢性夜咳发于少阳。《内经》六经开阖枢理论指出,太阳、太阴为开,阳明、厥阴为阖,少阳、少阴为枢。慢性夜咳发作于夜半阴阳交接之时,正是阳转阴之际,而少阳恰为阳转阴之枢机,故慢性夜咳发于少阳。慢性夜咳与三焦和肝胆关系密切,肝为阴中之少阳,胆为阳中之少阳,肝胆互为表里,肝藏血以气为用,得胆之助可调达舒畅全身之气血。肝胆喜条达而恶抑郁,内寄相火,最容易郁而化火。三焦总司人体之气化,为水液代谢和相火游行之通道。邪入少阳,郁而化热,相火上炎,火热灼津,弥漫三焦,影响气机疏泄及水液代谢,三焦气化决渎失司,气血失调,气机上逆,发为咳嗽。
慢性夜咳止于太阴。根据六经传变规律,少阳为阳转阴的枢机,阳转阴太阴为开,故“少阳转阴”首先转入太阴。《金匮要略》云:“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四季脾旺不受邪。”肝为阴木,胆为阳木,脏腑相连,土木相关,久咳耗伤正气,必致脾虚,临床可见神疲乏力、纳呆便溏等。正气已虚,而外邪未尽,病邪内侵,结于少阳,故为半表半里之证,与肝胆、三焦、肺、脾胃密切相关,初期以邪实为主,病久则虚实夹杂,寒热错杂。
2 经方联用论治慢性夜咳
慢性夜咳以夜间咳嗽、干咳少痰为主,多伴口苦咽干,久咳或伴神疲乏力、纳呆便溏等,其夜咳、口苦、咽干是少阳证的典型表现,其神疲乏力、纳呆便溏或因久咳致脾虚,亦或因脾虚致久咳不愈,故其治疗当兼顾少阳与太阴,宜采用和解少阳,调畅气机,扶正祛邪之法。
2.1 柴胡桂枝干姜汤疏泄肝胆,温补脾阳,交通寒热,扶正祛邪
慢性夜咳发于少阳,当从少阳论治。少阳为阳转阴的枢机,关于“少阳转阴”,陈慎吾老先生曾提出柴胡桂枝干姜汤有“阴证转机”。慢性夜咳发作于阴阳交接之时,肝、胆、三焦经盛,郁而化热,相火上炎,热灼津液,三焦不畅,气机上逆,发为咳嗽,久咳耗气,损伤脾阳,故表现为肝胆火盛而脾阳不足,与伤寒大家刘渡舟教授“胆热脾寒”[6]论相符,可选用柴胡桂枝干姜汤。本方调整寒热虚实[7],既治疗热证、实证,又治疗寒证、虚证,同时兼顾郁热伤津。文献中亦有不少柴胡桂枝干姜汤加减治疗咳喘的论述。徐行[8]认为哮喘发作时多见胸胁胀闷等少阳枢机不利证候,且“肺与大肠相表里”,肺气郁逆、大肠壅滞则哮喘发作,故可运用大柴胡汤合柴胡桂枝干姜汤治疗支气管哮喘,其总有效率高达93%。陈海涛等[9]运用柴胡桂枝干姜汤治疗咳嗽变异性哮喘,总有效率亦高于90%,他认为咳嗽变异性哮喘病机为肺气失宣、痰饮内停、津亏内热,而夜间阳气入阴、阴津不足,常为发病之时,这也与慢性夜咳的发作时间相符。
柴胡桂枝干姜汤出自《伤寒论》第147条,由柴胡、桂枝、干姜、天花粉、黄芩、牡蛎、炙甘草七味药组成[10]。方中柴胡、黄芩清解少阳郁热,以除半表半里未尽之邪气;桂枝、干姜、炙甘草温补脾阳,斡旋中焦,温通扶阳;天花粉、牡蛎清热生津、化痰散结。本方组方精妙,清宣温通,寒热并用,清补兼施,升降并存,蕴含着中药性味归经、升降浮沉的智慧。就浮沉归经而言,柴胡辛散,牡蛎软坚,两者皆归肝经,升降并用,既可解郁散结,又能调畅气血。就四气五味而言,柴胡辛寒,黄芩、天花粉苦寒,牡蛎咸寒,辛开苦降咸散,开郁结之肝气,散内蕴之痰浊;桂枝、干姜辛温,温补中焦,通阳散结;寒温并用以防药性寒热偏颇。本方由小柴胡汤合理中汤化裁而成,兼顾少阳与太阴[11],共凑疏泄肝胆、温补脾阳、交通寒热、扶正祛邪之功。
2.2 升降散升降并用,调畅气血,通达内外,恢复气机
慢性夜咳发生与少阳郁热、气机上逆密切相关。升降散是治疗火郁证的名方,无论属外感或内伤杂病,临床用之均颇具良效[12]。升降散可用于治疗一切气机升降失调导致的疾病[13]。仲景言“但见一证便是,不必悉具”,此“一证”即需符合气机升降失调。升降散升降并用,调畅气血,通达内外,恢复气机。郁火消,气机畅,夜咳自止。文献中应用升降散治疗咳喘的报道不少,夏永良等[14]应用升降散加减治疗初治与经治咳嗽,分风寒、风热、风燥、痰湿、痰热、阴虚证,随症加减,无论是经治患者还是初治患者,其有效率均在85%以上。黄汉超[15]认为感冒后咳嗽有肺气上逆的一般表现,但更具风动、挛急等特征,应用升降散加减联合西医治疗,总有效率100%,优于单纯西药组治疗。崔红生等[16]认为哮喘发病与肝、肺有关,提出调肝理肺法,采用升降散加减治疗支气管哮喘急性发作,总有效率大于90%。
升降散药仅四味,就药物四气五味、升降浮沉而言,僵蚕、蝉蜕升清邪于上焦,姜黄、大黄降浊邪于下焦[17]。僵蚕为君药,味辛、苦,蝉蜕为臣药,味甘、咸,两药配伍取其清轻发散之功,祛风解痉,利咽散结。笔者临床喜用虫类药物,取其升、降、开、通、散的特性,灵动走窜[18]。且两药为气分药,共升阳中清阳,对以咽痒、痉挛为主的咳嗽有奇效。姜黄为佐药,性味辛、苦、温,可破血行气,通经止痛。大黄为使药,其性味苦、寒,可清热凉血,引火下行。肺与大肠互为表里,升降散中大黄合柴胡桂枝干姜汤,有大柴胡汤之意,荡涤肠腑积滞,恢复大肠传导功能,使邪有出路,迅速恢复肺之肃降功能[8]。姜黄和大黄为血分药,因质地较重而能沉降气机,降阴中之浊阴。四药升降并用,调畅气血,通达内外,恢复肺气宣肃,故咳嗽自止。
此二方联用,和解少阳,调畅气机,扶正祛邪,使郁火得疏,三焦得畅,气血得调,气机得顺,故夜咳自止也。临证用药需把握寒热虚实的分寸,斟酌药物用量和药味加减,偏热者可酌加清肺化痰之品,偏寒可酌加温肺化饮之品,偏痰浊可合用二陈和三子之剂,偏气虚可酌加健脾温中之品,以此类推。
3 病案举隅
患者,女,54岁,2019年4月13日因“反复夜间咳嗽3月余”就诊于门头沟区中医医院肺病科门诊。患者3月前受凉后出现咳嗽,干咳少痰,曾于外院诊断为气管炎,服用头孢类抗生素及止咳化痰类中成药,效不佳。2月前胸部CT提示右肺小结节。后患者因慢性夜咳影响睡眠,长期服用某止咳糖浆。刻诊:夜间咳嗽,多为夜间21时至凌晨3时,干咳少痰,阵咳为主,咽痒即咳,口苦咽干,咳重则胸闷、汗出,胃脘部及小腹怕凉,平素性情急躁,胃纳一般,夜眠较差,小便调,大便略溏,日一行。舌淡黯,苔白,脉细,左关弦,右关沉。中医诊断:咳嗽,少阳郁热,上热下寒。治法:和解少阳,调畅气机,扶正祛邪。方予柴胡桂枝干姜汤合升降散加减,处方:柴胡12 g、黄芩12 g、桂枝6 g、干姜6 g、天花粉15 g、牡蛎24 g、炙甘草6 g、僵蚕10 g、蝉蜕6 g、姜黄3 g、酒大黄3 g、百部10 g、紫菀10 g,7剂,中药颗粒剂,每日一剂,早晚饭后开水冲服。
二诊:服药7剂后,夜间咳嗽较前减少一半,口苦咽干稍缓解,咽痒减轻,未再出现严重咳嗽之汗出及胸闷感,夜眠较前好转,守原方再服七剂。
三诊:患者已无明显夜间咳嗽,偶有口苦咽干,仍有胃脘及小腹怕凉,便溏,舌淡黯,苔白,脉沉细,原方去百部、紫菀,调整为干姜9 g、桂枝9 g,减量为天花粉10 g、牡蛎15 g,并加肉桂6 g,党参、茯苓、白术各15 g,余药不变,14剂,每日一剂,早晚饭后开水冲服。同时配合艾灸中脘、神阙,日一次,每次20~30分钟。治疗14天后,诸症皆除。2019年6月7日复查胸部CT提示右肺小结节消失。
按 本案患者中年女性,平素体健,唯性情急躁,夜咳咽痒,口苦咽干、左关脉弦为少阳郁热的表现,怕凉便溏、右关脉沉为太阴虚寒的表现,当从少阳论治,兼顾太阴。初诊、二诊以上热为重,投以柴胡桂枝干姜汤合升降散加减,和解少阳,调畅气机,佐以止咳化痰之剂。三诊上热得缓,下寒未除,故略减疏解郁热之剂,加大温阳扶土之品,兼顾太阴虚寒,遂获良效。另笔者以为该患者郁火得消,三焦得畅,气机得调,气血阴阳调和,故“结节”得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