壤下
2021-01-04蒋建伟
蒋建伟
水骨头
老豆虫就是一口豆青色的布袋,布袋里,装满了水,像水嫩嫩的豆腐脑儿,滑溜溜的豆浆儿,一骨弄,一骨弄,从七八月爬到下巴秋。这骨头,白云一样软,流水一样滑溜溜,大拇指儿粗,四五指儿长,爬起来,只能拿青肚皮上的两排小脚抓住豆秧子,前头一个吃奶的劲儿鼓起,中间一个高高拱起,后头一个收腹,肉肉的,肥肥的,小瘪三突然当了皇帝似的,一步三摇晃,懒,后宫三千佳丽簇拥着,像汉高祖刘邦。
阳光初上,叶子的阴面,枝枝干干里,逮一条,嗨,高猛肥壮,膀大腰圆,要十二块腹肌,就有十二块腹肌,只是,浑身一摸,一骨弄,呀,没有一根骨头。
我就是那位肥肥的老豆虫,胖得摸不到一块骨头。胖,也是好事,像猪一样除了吃,还是吃。天一落黑,开始“呼呼呼呼”睡大觉,梦见三皇五帝、秦皇汉武、李世民、成吉思汗、朱元璋、努尔哈赤、康熙、雍正、乾隆、袁世凯,还有我爷爷、我爹和我,都当了几个小时的皇帝,天亮了,梦也没了。我笑了,一身的雨水,抖了抖,凉爽爽的,绿闪闪的,舒服极了,继续笑,他们,太不会享受生活了吧?时刻向上的太阳,改变着我的路,骨弄,上下前后地爬动,比骨碌碌的好,那是驴打滚、猪打腻子、小刺猬翻跟头、人打车不棱子,它们都是有骨头的,而它们,都说我没有骨头,所以没有骨气。人没有了骨气,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可是,我觉得吧,我们这样挺好的,吃吃吃,整天吃黄豆的嫩叶子,喝青绿色的奶水,这一辈子也值了。小小的一粒黄豆里,隐藏了我和它们。不错,我们老豆虫是豆子身上的病,一直潜伏着,一直伴随豆秧子开枝散叶,一直和它们对着干,逼着对方一天天强大。当然,我们也在强大,一般的“敌百虫”“敌敌畏”,刚开始,特别刺激我们的肠胃,食欲降低不少,可是,为什么硬逼着我们去减肥?我们饿啊,饿得两眼放绿光,皮包骨头。干脆到后来,我们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见了豆叶子就啃,就抢,就拼命往嘴里塞,活命要紧哩!没想到,我们竟然产生了抗药性,也就是说,那么多的农药,即使打在我们身上,也跟下了一场毛毛雨似的。身子一天天发胖,像一团发面,越发越大,“嘭”,炸成了一个短短粗粗的小油条,一骨弄,一骨弄,柔得没有了一根骨头。它们这么说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特别的柔,宛如恋爱了,某个宝贝正贴着我的耳朵,轻轻说着谁也听不见的话,空气,甜得冒泡儿。但是,下一秒,我不知道自己会遇见谁.
我是谁的白马王子?谁是我的菜?我,会不会,成为唐开元四年(716年)五月初五端午节,那个写下“土尚三闾俗,江传二女游”(张说《岳州观竞渡》)的读书人张说来修建另一座类似于他的三层南楼,也就是今天的岳阳楼?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到哪里呢,才能找寻我的爱人?
我挨到天黑,挨到月亮慢慢升起来,才一骨弄一骨弄地爬,找吃的。这一棵豆秧子,已经有几个我的兄弟姐妹了,我不能跟他们抢地盘,更不能抢东西。一漾一漾的月光飘浮过来,四周响起了“咔哧、咔哧”的咀嚼声,水墨色的叶子下边,是一张张清香弥漫的布袋口,一个个可爱的小脑袋,一串串浪纹线,“~”,浅风走过来,海浪一般,“咔哧、咔哧”“咔哧、咔哧”,笑嘻嘻地,追逐在平原上。我也是一个黑黑的小“~”,借了风势,一秒钟一秒钟地,手脚并用地,骨弄到邻近的一块豆子地里,啃上一阵子,然后继续朝西南方向骨弄。无论有多苦,爬得多么艰难,一定要,找到她。她的气息,她的呼吸,那么的久违,那么的熟悉,如同潜伏在自己心室某个角落的虫子,叫她苏醒,叫她吃饭和一天天长大,叫她成为我心上的一点点重量,让我们再也不能分开,这,才是柔得没有骨头的爱情。可是可是,她,知道吗?湿漉漉的雾气越来越浓,有了一丁点重量,笼罩在周身,一下一下将我死死抱住。倏地,我一惊,她应该也是一惊吧,我感觉我的肚皮某个地方一热,针尖戳了一下下,蚂蚁咬了一下下,我坠落下去,昏死过去了。
一个湿漉漉的身子,扎在一丛麦茬子上,睡去。月亮哗啦啦照过来,风,也越刮越香,阵阵的香气,厚重,浓郁,火苗子似的直扑到你怀里,像是白酒,像红薯干酒,像甜米浮子酒,像山捻子药酒,像葡萄酒,像自己酿造的小麦啤酒,一缕缕酒气、小麦花的香气飘过,小颗粒的云,在我眼前晃呀晃呀,幻化成潮湿的一团,一袭纱幔裹住了你。然后,纱幔消失,身子里,狂热的酒火焰,开始像吃了老鼠药发作的花狸猫一般,四处疯跑,你,无论怎么追也追不上它。又似乎,不太像。花狸猫跑远了,火焰渐渐冷却,冻成了一个固体,冰火焰,骨碌碌滚在我的脚上、身子上和额头上,极限化了的负数也是一团火焰啊,恶狠狠地烫了你一下。就一下,你的血管壁紧缩,皮肤溃烂,肉体半晌之间凝固了,知觉消失得无影无踪。白月亮变成了一场大水,不动声色,一毫米一毫米地上涨,浸湿了黑土壤、豆根子和豆秧子,迅速漫过脚脖子。“哦。如何是好?”没有人会看得见,发大水了,全世界的嘴巴都在睡觉,我失望透顶。月光变得狡猾,白皑皑的,白茫茫的,白亮亮的。白,把全世界的万物生灵都变成了黑的,生活有了明暗色,我看人的眼光变了,暗处鬼魅出没,猫头鹰在冷笑,一眼看不到头的汉代男官女官们,在灯火摇曳的宫闱里闻鸡起舞。是的,头遍鸡叫了,村庄隐藏在一片片疏影里,灯火明明灭灭个不停。越看,越恐怖,一碗碗大雨没头没尾,兜头裹身浇了个透,透透了的。我,怎么被他骗了呢?不可能骗了呀?白月亮那么美,那么亲,小手轻轻抚摸下来,白云变得温柔了,我们也变得温柔了,没有了骨头,没有了脾气。一说话,个个都好像电视剧里的韩国美女,说着正宗的中国普通话,温柔得不得了,专门给你施了催眠术,让你的两扇眼皮子“哐啷”一下,大门重重合上。然后身体,整个儿漂流在牛奶一样的宇宙里,然后你无聊地喝着牛奶咖啡,观察小水珠如何一骨弄一骨弄地攀上了窗玻璃,就像我,这么年轻的一条老豆虫……
我苏醒过来,半个身子发出疼痛的叫喊,有的说河南普通话,有的说广东普通话,有的说苏南话、苏北话、上海话、浙江话,有的说新疆话、蒙古话、东北话,还有说英语、俄语、西班牙语,七嘴八舌地喊:“蒋。”“那谁。”“不要紧的,死不了。”“你后面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故事的。”嘻,谁的呻吟,谁自己知道,一个个关心的字,都是给某些人准备的,都这样了,仿佛《天龙八部》里的阿朱,易容成了丐帮帮主乔峰,只身前往丐帮武林大会,讨要说法,可声音还那么发嗲,好一个女身子,骗得乔峰不得不现身,不得不拼劲降龙十八掌,好一番迎战,从此,不得不把乔峰改成蕭峰。又仿佛,下一秒钟,关心的人全都消失了,世界还是那么白茫茫的,一干二净,下大雪似的,发大水似的,一漾一漾,白。
身子凉透了,终于,僵僵硬硬的,我变成了一个没有名字的肉身子。一个小时过去了,一伙牛哄哄的蚂蚁,七手八脚地抬着肉身子上了路。路好长好长,有的累得嘴歪眼斜直冒汗,有的累得乱放屁,乱撒尿,没办法,它们只能喊着“一二一,一二一”,驮我回家,回它们的那个狗窝。
我们的狗窝,都隐藏在黑土壤的深处,坑道太长太长了,一个枝蔓连着一个枝蔓,一片叶子托举着一片叶子,像一棵倒立生长的大槐树,像闪电,一道道照亮着最暗处的前方。
安?眠
让整个世界静下来,是安眠。一棵树,一棵树,一段旅途,一段旅途,耳朵里灌满了“呼呼”的热风,女高音一样的暴风雪在尖叫,身后,尾随着一众仆从。我们钻进一个又一个黑漆漆的山洞,爬进电炉丝般颤颤巍巍的细扭扭的小道,钻进广袤的原始森林,把自己融化在别人的黑夜里,匆匆啊,似乎走不到尽头,似乎看到了尽头。
壤下,奔走,跑,蚂蚁们驮着举着扛着抬着我的梦,一路向下。
庄稼一茬一茬生长,它们的根须,壤下一米,也炸裂起一道道闪电,“啪”,照亮着蜿蜒弯曲的前方,那么多黑漆漆的世界,看不到尽头啊。一截截根须老死了,久了,成了一尊魔,心室住了一个,多少年了,枯坐着。我一惊,不敢看第二眼。就像一个沉默的老者,他不知姓名,他一身的愁,他半张着嘴巴,口水耷拉下来,他目睹这一切,很久,不愿意吐出一个字,死去无人知晓,肉身腐烂,湮灭大地深处,变成了土壤里的一粒粒。庄稼收割完了,人们吆喝着牛呀驴啊,套上犁,套上耙,也套上人,犁一遍,耙一遍,大坷垃耙成了小坷垃,小坷垃松了,软了,宛如一枚小小的蛋挞,再耙过去,小蛋挞崩炸,“扑哧”一下,散了一地,升腾起一缕缕有些斤量的尘埃。尘埃有的坠了地,也有的继续在飞,四散中,那些根须、枯枝败叶、逃命的青头蚂蚱、绿爪子螳螂、老飞、老扁、放屁虫,好一番掺掺和和,翻耕下去,腐烂发酵,生发出了一团团白毛的霉醭儿,死死抓紧一把把的土。好吧,要死,一起死,一起变成壤,变成有机肥,等待下一季的播种。壤下,我,就是他那样的老者,变成了几个被历史省略的壤块,牛喷嚏里的一朵唾沫星儿,一个个行走的标点符号,不知道明天,自己会走向哪里。
我变成了一只老豆虫,被蚂蚁们搬进壤下,暴风雪一路大喊大叫着。我的身后,尾随着一队长长的蚂蚁,队伍一直排到洞口,靠门口那个胖家伙,正在一脸好奇地向里面张望。“你个死沉死沉的老豆虫!等会儿,哎哟,我的胳膊肘—看我们怎么收拾你!”一个瘦猴似的蚂蚁朝我身上吐唾沫,搓着冻得发红的右手,气呼呼地瞄着我说。在黑漆漆里行走,我隐隐感受到,老灵魂们蹑手蹑脚地喘息,然后呢,一个个屏住呼吸,对我一阵漫长的审视。也难怪,我不小心闯入了它们的领地,侵犯了它们,它们万分惊恐状,这个人想干啥?老灵魂忽视了蚂蚁们的存在,忽视了喜怒哀乐、鸡毛蒜皮的存在,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却非常留意我。“咝”,一丝后怕炸裂,照亮天际,然后蒸发,无影无踪。
可是,我的灵魂醒着呢,周围的很多老灵魂都醒着呢,它们,怎么可以这样?
爹去了河西走亲戚,姐姐也跟着去了,家里只剩下两个人。我暗自窃喜,以为这样一直坐在黑暗里,娘不会发现,肯定四处找我,可是,大人会那么傻吗?
果然不久,娘顺着小孩子辣乎乎、甜眯眯的呼吸,一下子就逮住了我,骂我坐在那里,跟下神似的,发癔症了吗?我“嘿嘿嘿”笑着,也不搭理她,直接就进了灶屋,掀开了热气腾腾的秫莛子锅盖:“杂面卷子、玉米面锅帕子、辣椒炒梅豆角子,还有红薯茶,乖乖,咋做那么多好吃的?”娘一点也不意外,摸摸我的头说:“瞒不住你呀!趁他们都不在家,赶紧吃,撑死你个小鳖孙!”
等我吃饱了以后,娘扯着我的手来到堂屋,拿眼指了指四方桌子的下面,我的娘啊,好一大堆刚刚晒咧嘴儿的棉桃子!这得干到啥时候呀?我想跑,娘一把揪住我的脖领子,哄我说:“咱不掰完,掰一半就中。”手往靠墙的条几一摸,她摸出了一台半导体收音机,继续说:“今天晚上有曲剧《卷席筒》,海连池的戏,你想不想听?”我犹豫了半天,答应了她。我们平常听着收音机,干活时不显那么累,何况,这个戏还挺有意思哩。我们俩围着一个大簸箩,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就着一星点昏黄的煤油灯光,开始慢条斯理地掰棉桃子。这种季节,庄稼地里已经下过两遍霜了,棉花叶子全都被霜打落了,开得好的棉花,我们早摘了。剩下那些个没有晒咧嘴儿的棉桃子,再怎么晒,晒开的寥寥无几,干脆,大人们白天把棉花秧子连根薅了,摔摔根子上的土坷垃,拽去一部分咧嘴儿的黑棉桃子,把没有咧嘴儿的绿棉桃子遗留在枝子上,码好棉花秧子,枝头朝上,根朝下,齐整整地在东墙根排成一个大方阵。大人们要干的事嘛,是继续让它们晒太阳,然后去摘咧嘴儿的棉桃子,然后继续晒棉桃子,继续摘,直到摘完所有咧嘴儿笑的棉桃子。
这晒的功劳,属于天上的太阳。而掰棉桃子的功劳,属于我们这些小孩。
晚上,才过七点半,娘拧开了收音机,一个女播音员在报幕,我很新奇,学了一句普通话“卷席筒”,逗笑了娘,她脱下一只臭鞋,朝大簸箩帮子上使劲磕磕说:“啥席呀,破席!”我抬杠说:“不对,是新席子!”娘也不跟我论理,自己大大方方地放了一个屁,声音很曲折,像秦雪梅哭灵时的那哭腔,把我笑坏了。娘感觉非常没有面子,狠狠瞪了我一下,说:“笑啥笑?没有听过人放屁吗?赶紧你,掰棉花!”我屁叽叽地说:“还是我娘的屁闻着亲!”娘也笑了,一边笑,一边从地上拿起了一个棉桃子,开始教我如何掰。掰棉桃子的难易程度,要看它们的小嘴笑的程度:开怀大笑的,桃壳子干瘪缩小,棉花瓤子早已经晒干,长长地耷拉出来,这个不用掰,轻轻一摘碎叶子,就万事大吉了;嘿嘿傻笑的,桃壳子半开,棉花瓤子很紧巴,也干,两根手指头朝花壳里一探,一夹,末了,再小心翼翼地引蛇出洞,一点点把瓤子勾引出来;抿嘴偷笑的,三四个花壳子通体碧绿,之间的缝隙很小,针尖那么小的缝儿,掰的时候,要两手握紧啰,上下左右几个旋转,棉花瓤子和花壳子就被剥离了,只不过,棉花瓤子里的水分多,还需要明天的一番晾晒。最难掰的,是鸭蛋大的、没有缝儿的棉桃子,桃子还没有成熟,水分就特别多,一捏一股水,我用两只小手使劲朝两边掰,怎么也掰不開,如果继续下去,掌心都会攥出了汗,棉桃子仿佛涂了一层油似的“骨碌碌”乱转。我眼巴巴地瞅瞅它,咋办?
娘好像看见了我瞅的动作,但是假装没有看见,更加气人的是,她还调大了收音机的音量,跟着小仓娃大声唱了起来。我实在憋不住了,叫了一声:“娘—”娘呢,回答的却是:“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一路上受尽了饥迫严寒……”万般无奈之下,我就把这个囫囵个的绿棉桃子放在左脚边上,继续掰自己脚底下的那一堆东西,不料,我身边的无缝的绿色的棉桃子越堆越多,一个馍筐子般大小。我朝着娘喊:“娘—我……”可是,娘正眯缝起眼睛,手上掰着,随着收音机摇头晃脑着,打着拍子,嘴里还不闲着:“……你看我浑身上下、上下浑身,都是冤哪—我的大老爷啊!”趁她最后的“啊”没有落地,我使劲掐了一下她的胳膊,她方才醒过来,慌忙擦去窝在眼角的一摊泪,问我啥事。我不耐烦地拿脚尖点点那堆绿东西,也不说话,其实我那架势,比质问她更直接。娘“扑哧”一下笑了,反问我:“就这点屁事?”我更来气了,一个字也懒得说,一直恶狠狠地盯着她。娘这时候呀,也不含糊,穿鞋,站起身子,朝我跟前那堆绿东西踩上十几脚,还攒着全身的劲儿集中到半只左脚上,前半只脚丫子一点,像芭蕾舞演员似的连跳几个旋转,最后,再放下整个脚底踩下去,来上一个大终结,就成了。一连串的快动作,仅仅几秒钟,看得我目瞪口呆:“娘,真是一神招!”再看看那些绿东西们,全都被踩得扁扁的,壳子和花瓤子严重错位,如果你揪住一个棉桃子把儿,随便一抖,棉花瓤子就都抖出来了,粗暴,麻利,一气呵成。老大难的问题解决了,掰的速度也就快了,紧接下来,收音机里的《卷席筒》也播完了。娘一边拍着老胳膊老腿,一边拿脚找着那双布鞋说:“不干了,不干了,该睡觉了。”我问她:“还有一半哩,真不干了?”娘瞪瞪我说:“就你能。明天晚上,继续干!”吹灯睡觉之前,我跟娘把大簸箩的棉花瓤子倒扣在一块被单子上,放在几堆高高低低的花壳子上,摊开,晾晾水汽,等天明以后,再移到太阳底下暴晒。哎哟,你可不要小看这些棉花,山河一样起伏的棉花,娘可以用棉花籽榨油给我们吃,棉花絮儿可以纺线织布,可以做被子、单子、小铺腿、棉袄、棉裤,我们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多得没法说,都有它们暖暖的影子。平原上的棉花秧子消失了,我们又把棉花们穿在身上,盖在身上,吃进肚子里,一股股温暖重新流过平原。仰望,这温暖,流呀流呀,流到天上。
我想,我们终究会变成一只只行走中的老豆蟲,仿佛平原上一骨弄一骨弄的小河,漫过小麦、大麦、玉米、高粱、大豆、绿豆、芝麻、棉花、红薯秧儿,漫过热乎乎的牛屎、驴屎、羊屎、猪屎、狗屎,漫过绿,漫过红,漫过黄,漫过紫,漫过蓝,漫过青,漫过白,漫过橙,漫过血性,到后来呢,它们个个美得不像话,热情奔放,人来疯儿,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枝枝叶叶,棵棵根根,生一场,死一场。热风奔跑,“呼—呼儿。呼呼—”向上跑,不要命一样,好家伙,大地翻香,酒浆炸裂,丰腴、丰满、丰硕、丰盈的庄稼们,高举着一对对沉甸甸的乳房,喂养你,哄睡你。掐不准是什么时间,低头看你,你,安眠中。
梦见你想要梦见的人,完成你渴望完成的事,圆你所有的幻想,天堂魔鬼天堂魔鬼天堂魔鬼,我的,我们的,都可以送给你。我爱的人,你挑选一样,好不好啊?
责任编辑:梁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