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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荒田的异族形象书写

2021-01-03钮芸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1年12期
关键词:他者

钮芸

内容摘要:异族形象是海外华文文学的主题之一。本文从形象学理论对美华文学作家刘荒田及其散文作品进行探讨,选取作者单向注视的叙事角度,从零散个体、团体群像和个体特写三个方面分析刘荒田塑造的异族形象,以及这些形象所反映的文化立场及社会问题。

关键词:美华文学 刘荒田 形象学 他者

海外华文作家生活在双重文化背景中,他们对两种传统和观念的差异具有敏锐的感知,在文学想象空间中,塑造异族形象也是他乡书写的一部分。从留学生文学到新移民文学,20世纪的美华文学经历了“40年代苦涩”、“60年代惆怅”、“80年代猎奇”的过程,至世纪末则转为旷达。新移民作家刘荒田及其创作在美华文学中具有代表性,《刘荒田美国笔记》一书荣获2009年“中山杯”全球华侨文学奖之“最佳散文奖”,其获奖评语赞扬道:“他用生命聆听一座城市的心跳,他用精妙的细节刻绘形形色色灵魂的悲欢。”[1]刘荒田自1980年移居美国,三十年来笔耕不辍,以“假洋鬼子”的独特视角在作品中塑造了大量人物,包括各个族裔的异族形象。这些异族形象不再是基于东西方二元对立而导致的集体无意识想象产物,而是各具生命特色的独立灵魂。

刘荒田笔下的异族形象不局限于白种人,各种肤色或族裔的人都平等地成为他的描绘对象。因此,本文所讨论的异族形象,是指以美国华文作家为观察主体,对非华裔人群所进行的形象塑造。我们不难发现,刘荒田常常作为一个旁观者或局外人对异族进行观察,在对他者的注视中产生对记忆的回望和对生命的思考。让·斯塔罗宾斯基指出,目光是人之思维到达身躯之外的出口,“注视”行为意味着对自身与他者之间差异性的关注和考察,形象学理论为讨论异族形象带来启示,被注视的他者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注视者的心理状态和文化选择。旁观者视角下的暗中注视排除了自身行为对他者的干扰,使他者及其行为具有原生性和完整性,两种文化的矛盾冲突并非在交流中直接产生,注视成为一种言说。本文将从“零散个体”、“团体群像”和“个人特写”三个方面来分析刘荒田作为注视者的文化选择。

一.零散个体:人海中的孤岛

刘荒田刻画的异族人物重点之一是他随处可遇的人,这类人物形象数量众多,但着墨很少,几笔勾勒出寥落零散的异族人物群像,例如《一杯喝了十年的咖啡》中,“我”在午后三点的住宅区走了三十分钟,看到了各个族裔的人,人数却不足一打,人际距离疏远。

美国以文化和种族多元而著称,但正是这份多元性,社会变为了由零散个体组合而成的机械整体,程国君将其称为“异化和疏离为特征的离散社会”。[2]文化之间、种族之间缺乏内在的沟通,外在形象成为了对他者唯一的了解途径。刘荒田在《旧金山人海》一文中记录了他对公交车上各色人物的社会观察,流浪汉一般的白人女子、表情木讷的中国大妈、身高悬殊的阿拉伯情侣,族裔、肤色、装扮等外在信息无法使他了解一个人的内在灵魂,他将眼前的人们比作一个个盒子,每个人都被圈在自己的保护罩内,因此刘荒田只能发出“看人不能不限于皮相”的感慨,而族裔特征正是皮相最明顯也最具代表性的一部分。《出城记》描写了类似的情况,一辆巴士承载了中国老太太、印度汉子、年轻白人、菲律宾人、韩裔小姐、中东人、俄国人、越南人等多个种族和国家的人群,刘荒田以略写的方式一笔带过,一方面,这种快速且简短的略写可以体现出美国社会中族裔之多,文化构成之复杂;另一方面,也表明了在这社会中人与人之间了解之浅,除了肉眼可观测到的族裔特征,人对他者一无所知。种族和文化的多元以及现代化的快速发展,每个人都逐渐成为一座孤岛,被注视,但不被解读。刘荒田虽然已经在美国生活了二三十年,并且以参与建设美国社会而得到了归属感,热爱他所归化的土地,但是对他而言,“陌生人社会”使人难以获得真正的文化认同感。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指出,中国乡土社会是“熟人社会”,乡土社会历世不移,其结果便是“人不但在熟人中长大,而且还在熟悉的地方上生长大。”[3]不论在哪种社会文化中,“熟人”对建立或强化文化认同都具有重要作用,而多族群多文化的社会使人对他者的理解停留在族群划分,人际交往流于表层。对“遇见熟人”的渴望不仅是在现代化社会中对了解内在灵魂的盼望,也是对中国传统社会模式的默认。刘荒田以密集的点染笔触汇聚出一幅美国社会众生相,在对异族个体的蜻蜓点水般的形象描写中表达了对各个族裔之间打破隔阂并寻求理解的美好期盼。

二.团体群像:时间的载体

刘荒田对异族团体形象做出了更为深入细致的描写。一方面,不同族裔的次生代移民们正值童年、少年期,作为同样在美国土生土长的公民,对原文化的陌生使他们更容易共同接受美国文化。在有着“大熔炉”之称的美国,团体并非总是由同一人种构成,而他们与上一种形象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即使种族不同,团体间也能成为有机结合。例如在《最小合唱团》中各个族裔的孩子们和谐相处,父母们也因孩子们的友谊而成为朋友。刘荒田认为,不论肤色和种族,这一代将无一例外地被铸造为“美国人”,作为被注视者,他们承载着刘荒田对过去的回望和对未来的凝视。

另一方面,刘荒田在对异族形象的书写中力求突破种族偏见,寻找更为普世的人性特点,但中国文化作为刘荒田生长的根性文化仍对他的书写产生影响。《巴士上的蜻蜓》讲述了几位白人少年在巴士上偶遇蜻蜓并将其放生的故事,“蜻蜓”和少年们的童稚引发了作者的回忆。刘荒田从少年们的朋克装扮着眼,将他们戏称为“望之发怵的接班人”,以幽默讽刺的口吻表达出人到中年的作家本人对年轻人流行文化的否定,同时表达对美国下一代的质疑。形象塑造是精神选择,塑造者根据自身的文化立场或心理状况决定被塑造者的形象,法国形象学研究者巴柔对他者与自我形象的互涉关系有很明确的论述,他认为:“在个人、集体或半集体的层面上,他者形象不可避免地同样要表现出对他者的否定,对我自身、对我自己所处空间的补充和外延。”[4]对白人少年们独特形象的刻意否定是对自身固有思维的补充,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崇尚稳重内敛的行为举止,散文中提及的中国古典作家张岱及其思想与白人少年们的现代化装束形成鲜明对比,暗示了作家的文化选择。少年们的装束虽然丑陋,但是放生蜻蜓的行为却闪现出人性的美好光辉,在种族和外貌的躯壳下流动着纯真的灵魂。在作者的眼中,朋克少年们“恐怖又丑陋”的脸在对弱小生命的注视和关怀中“重又恢复单纯天真的本色”。

三.个体特写:大时代中的小人物

刘荒田的笔下也存在着比团体群像更细致的异族形象描写,这些独立的个体折射出时代与社会的问题,刘荒田从个体为着眼点,以小见大,以旁观者的视角对整个人类社会共同存在的问题加以关注。

李亚萍的博士学位论文指出,新移民作家中存在大量表现弱者形象的书写,因为相似的边缘境遇更容易引起相互的照观。[5]同性恋问题是当今社会的热门议題之一,即使在更为开放包容的美国,同性恋群体的生存困境依然存在,新移民的双重文化边缘处境与同性恋群体的相对弱势地位情况十分相似。刘荒田的《后院风景》一文,通过对一副放置在后花园椅子上的胸罩的注视和想象,塑造了一位白人女性同性恋者形象,故意舍弃的胸罩在作者看来正意味着女性同性恋者自身性别错位的情结,存在“身为女人”和“成为男人”的矛盾,正如新移民们对自身文化选择的困惑。

在作者的猜测中,这位“拉拉”不善交际是因为懒得搭理,并认为邻居们对她们这个群体或多或少存在偏见。在这篇文章中,刘荒田怀着开放包容的心态,对这位女同性恋者表示理解与接纳,甚至“责怪”同性恋群体对主流社会的善意反而报以怀疑。但是,单方面的注视与想象毫无疑问会带来真正的偏见,使双方互为“集体想象物”,例如,刘荒田认为这位女性对其冷淡是因为对方有着“中国人不喜欢同性恋者”的先入之见,该女性作为一位白种人,在族裔身份上占据优势地位,对处于弱势地位的华裔存在负面的固化思维。实际上,对于这位女性同性恋者的真实心理,刘荒田的猜测和描写在多大程度上符合现实不得而知,然而却能从此种猜测中反映出华裔对西方人的固化思维。巴柔认为,“所有的形象都源自一种自我意识,它是对一个与他者相比的我,一个与彼处相比的此在的意识。”[6]作者对该女性的形象描写折射出作者自身作为美国社会的文化边缘群体对主流社会的质疑。

注视者与被注视者之间缺乏深入的交流,导致了双方的误解和猜忌。通过这一形象的描写,可以看出新移民在美国社会中的不够自信的生存心态,折射出双方缺乏足够深入的文化交流的问题。

综上所述,在多种族多文化的美国社会,少数族裔与白人社会、少数族裔之间、少数族裔代际之间都存在着因缺乏交流而造成的隔阂。与20世纪前半期的留学生文学中对异族形象的贬低描写不同,新移民文学中对异族形象的塑造更客观友好。一方面,作家能够以宽阔的胸怀和全球性的视域立足于现代社会,接纳多种族融合的时代现状,与异族群体平等交流,抒发生命哲思。另一方面,作家生长的原生文化对作家的文化选择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刘荒田的书写超越了简单的中西二元对立,笔下的异族形象具有更高层次的普遍人性,肤色或族裔对这些形象的内在灵魂并未产生过多影响。然而不可忽视的是,刘荒田在描写一个人物形象时仍然强调了对方的肤色或族裔,强调了对方的文化他者身份。因此,“书写”这一行为的意义远远大于被书写者形象本身,作者对文化身份的关注传达出一个世界公民在西方社会中寻找文化定位的不懈努力。

参考文献

[1]刘荒田.刘荒田散文精选[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6.

[2]程国君.文化坐标与心性哲学——论刘荒田散文与新移民文学的全球性主题呈现[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45(03):121-128.

[3]费孝通.文化中国[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

[4][6]达尼埃尔-亨利·巴柔.从文化形象到集体想象物[A].孟华.比较文学形象学[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7.

[5]李亚萍.20世纪中后期美国华文文学的主题比较研究[D].暨南大学,2004.

2020年度江苏师范大学研究生科研与创新计划项目成果,项目名称:北美华文文学异族形象变迁研究,项目编号:2020XKT653

(作者单位: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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