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日月山
2021-01-03陈生民
陈生民
从西宁去青海湖有两条线,南线日月山是必经之地。
日月山地处湟源、共和两县交界处,距西宁80多公里,是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结合部,唐蕃古道与丝绸之路穿越地,海拔3520米,素有“西海屏风”“草原门户”之称和“过了日月山、两眼泪不干”的民谣。相传当年文成公主进藏和亲途经此地,怀揣宝镜登上峰顶翘首东望,心生悲戚,失手将临行前皇后赠给她的宝镜摔成了两半儿,正好落在两个小山包上,东边的半块朝西,映衬落日的余辉,西边的半块朝东,照着初升的月光,日月山由此得名,一条向东流淌的河水即刻调转了个头,成了向西流淌的倒淌河。
早晨6点多,一番准备后,我们从西宁出发。车子在新修的西和高速公路上飞驰,村庄逐渐稀少,乌云向着一个方向聚集,车胎与路面摩擦发出的吱吱声清脆刺耳。
到达湟源东峡,天空下起了小雨,高原变了模样,山谷换了季节,山坡上一道梁连着一道梁,一个山峁连着一个山峁,裸露的崖头似乎就是一条偌大的昆虫矗立在那里纹丝不动。坡上的树木或立或倚,或斜或卧,一片连着一片。山下河水清澈,水声潺潺,日夜向东,奔流不息,给四野八荒带来了生命的灵气。
过了响河二号隧道,眼前豁然开朗,出了湟源收费站肚子开始咕咕叫。国庆长假,街上卖早点的少,转了大半个县城,在湟水河岸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店买了一些油条和包子,没有买到稀饭,妻说能买到油条包子就不错了,凑合着吃吧。
湟源县城我曾来过多次,并不感到陌生。丹噶尔古城充满了奇迹,是湟源县至今保存最完整的明清古建筑和西北地区保存最完整的城隍庙之一,经纬交织的幽幽街巷和结构独特的庭院布局,极富民族地域特色。据记载,民国十三年,城内商贾云集,贸易兴盛,达到顶峰,拥有大小手工业商户1000余户,从业人员5000余人,白银贸易总额达500万两以上,人称“环海商都”和“小北京”,成为陆路丝绸之路经济文化交流和经贸往来的有力佐证,展示了青海先民的历史足迹和文明历程。
没敢在县城耽搁太久,吃完早饭,我们沿着109国道继续西行。4000万年前,由于印度洋板块和亚欧板块相互碰撞,导致了青藏高原的抬升与形成,造就了湟源独特的地形地貌。西石峡、药水峡一闪而过,峭壁上“海藏通衢”“海藏咽喉”“山高水长”等石刻笔力遒劲,气势非凡。出了峡谷,公路西侧土地肥沃,村舍连亘,商店、汽车修理铺、饭馆比比皆是,小高陵的招牌格外醒目。高原收获季节较晚,个别庄户人家冒雨往院墙上挂青草。南侧是一条没有固定河床的河流,河边的湿草甸一直延伸到山角下,山上的绿草已经泛黄,我想没准还生长着冬虫夏草、红景天和龙胆花等珍稀植物呢。
随着地势增高,直路变成盘旋路,氧气变得稀薄,雨滴凝结成了雪花片。从西宁上车,两个女儿都紧紧地蜷缩着身子,一直低头看手机。妻拧开热风电钮,一股股热流从脚下慢慢浸遍全身。两个女儿生长在青海,大女儿广州暨大毕业后留在深圳工作,一年很少回青海,这时有些头疼、胸闷、气短,咳嗽不止,吃过我拿给她的红景天,不一会儿就缓过来了。小女儿年龄小,抵抗力强,没有任何反应。
109国道经过几次翻修不太难走,但毕竟是高原,坡陡弯急,云低昏暗,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此时雪越下越大,一阵紧似一阵,能见度极低,走惯了城市前拥后堵的街道,走这样的路我心里难免有些忐忑,两眼死死盯着前方,一点也不敢分神,叮嘱妻慢点开。妻却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一边开,一边和孩子们有一句没一句东拉西扯。模糊中,我看见前面白雪覆盖的山坡上矗立着一根木桩,绳子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经幡,周围没有牦牛,没有羊群,没有绿草,只是忐忑的心稍微得到了释放。
雪纷纷扬扬地下,在寒风的吹拂下变得更加急促。车行驶到一座大桥,遇见一辆大型货车和一辆小车发生碰撞,侧翻在右边的壕沟里。看到这一幕,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刚才稍微平缓的心情又紧张了起来。停下车,我准备下车看看能不能从侧面绕过去,刚推开车门,冷风夹杂着雪花呼呼地往车里钻,脚还没落地,风已吹得我睁不开眼。雪落在脸和脖子上,禁不住吸了几口寒气。
我侧身正想往前走,后面的一辆车“嘎”的一声停在了我的身边。回头看牌照,是河南的,司机清瘦年轻,刚摇下车窗伸出头,寒风嗖的一下吹散了他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和眼。副驾驶上坐着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怀里抱了一个氧气袋,鼻子插着塑料管正吸着氧。一看就是一对小情侣出来游玩的。
小伙子問我:“师傅,怎么不走啦?”
我说:“前面发生交通事故,路堵住了。”
他又问:“去青海湖,还有其他路吗?”
我说:“有两条。一条退回湟源县,走北线。另一条退到岔口,去共和县,走南线。”
他不甘心又问:“哪条路近些?
我说:“差不多。”
正说着,又有一辆青海牌照的小车停了下来,司机下车就被风吹了几个趔趄,侧身移步迎着风走到前面看了看事故现场,二话没说,倒车原路返回。
不能再等了,妻紧随其后。小伙子看我们他也紧紧跟在我们后面。走到一个岔口,青海司机拐弯驶向共和方向的沙砾路。跟着跟着,我发现不对劲,路难走不说,前面还有一座山,急忙让妻停下,犹豫要不要继续跟着走。小伙子见我停车他也停车。为避免尴尬,他摇下车窗,佯装看天空飘着的雪花。
“青海的雪真大啊!”显然,他没话找话和我搭腔。
“就是,青海一年四季都有雪。”我不能不理人家。
“师傅,有没有更近点的路?下午我还想返回兰州。”他开始有点急。
“老路近,只是要翻日月山。雪这么大,不知能不能走?”我如是说。
“试试吧!”他有点恳求我的意思。
“只要你不怕,咱们走。”我说。
调过车头,沿着109国道,我们继续向湟源县返回。风越刮越紧,雪越下越大,道路滑,车速慢。恍惚中我看见左侧岔路口站着几个人,手里牵着缰绳,旁边站着几匹马和几只羊,人和牲畜身上落满了雪。仔细一看是几个拉游客上山的牧民。这么大的风雪,他们在这里守候,为了招揽生意,一定站了很长时间,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们。
停下车我上前问:“老乡,这里能上日月山吗?”站在前面的一个老乡说:“能,能。”他反过来问我:“前面怎么了?”我说:“前面发生了车祸,路堵了过不去。”他听后若有所思“哦哦”了两声点头,表示知道了。
雪越下越大,风刮得肆无忌惮。我们顺着牧民指的方向向日月山出发。牧民指的这条路是二级路,从车辙能看出路面好像是刚翻修的。路又陡又窄又急,就像一条蟒蛇缠绕在粗壮的树干上。妻看出了我的担心,打开了双闪灯,刚转过一个急弯,对面就驶来了一辆小车,我有些胆怯,心惊肉跳,为她捏了一把汗。
雪还在下,铺天盖地。雪花片不是飘,而是落,每一片雪花似乎都有分量、密度大、频率快,下得彻头彻尾,下得天昏地暗。大片的雪花挤满了天,覆盖了山,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哪是东南西北,把人看得迷茫,看得愕然。车速一慢再慢,妻轻轻踩着刹车,一刻不能停,蜗牛似的前行。
接近日月山口,车速更慢了,慢慢地往前挪,四个车轮几乎埋进雪里,路窄处甚至险些掉进山谷。白茫茫中看见一个人朝我们打手势,示意靠边停下。走进一看他胳膊上的袖标,才知道是日月山景区管理人员。摇下车窗,他说买门票。
車拐进停车场,场地不大,已被雪密密匝匝包围了。下车,脚踩在雪上立马陷下去,脚一抬就是个脚窝。
买了票我们返回之前的栅栏处,那位管理员看都没看,就移开木栅栏给我们放行。车子过后,他把栅栏放回原处。车开出没多远,他已消失在白莽莽的雪雾中。
日月山垭口狭窄,风硬,雪花片像粉碎的沙粒互不粘连,在空中闪烁着、翻滚着、覆盖了整个山峦。风卷着雪,似乎要把我们的车掀翻。车窗外,雨刮器来回不停地刮着落在前面挡风玻璃上的雪,风的吼叫声,隔着玻璃呜呜钻进耳膜。大女儿说她只在电视画面看见过青海下这么大的雪。
车子终于翻过了日月山,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车速还是不能太快,过了垭口就是下坡。路还是又弯又急,只是风小了些,雪花片没有刚才那么大,零零星星在空中飘。高原的气候就是古怪,说下就下,说停就停,没走几里,天空由阴变晴,由暗变亮,一束光亮慢慢把云层撕开了一道裂口,把远处的山峦照得红一片紫一片,把天空映衬得瓦蓝瓦蓝。
风完全停了,雪也停了,公路上车胎碾压过的雪开始慢慢融化,路面湿漉漉的一片一片,阳光把融化的路面照得闪闪发亮,车胎把融化的水珠甩得老高。跟在后面的小伙子心急如焚,好像要把耽误的时间夺回来似的,一踩油门,车子飞一样跑到我们前面去了,临别时向妻挥了挥手,做了个“OK”的手势。
走到一个弯路口,我们下车走到路边,抬头望天,浩瀚的苍穹下,湛蓝如洗。回头眺望日月山,不由地想起了王昌龄“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诗句。想起了抚远大将军年羹尧策马扬鞭,平叛罗卜藏丹津叛乱的场景。远处那两个对视的日月亭,好像诉说着岁月的更迭,守候着高原日起月落的沧桑。汉白玉雕塑的文成公主像,面朝东方,神情肃穆,深情地凝视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木质、雕刻、翘角、琉璃瓦建造的博物馆清晰可见,它是日月山上一颗璀璨闪耀的明珠。山坡上经幡飘扬,牛羊浅吟低唱。文成公主不仅给日月山带来和平与安宁,也给后人留下了许多经典传唱。
上车的时候,我还是不由自主,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我觉得应该向更多的人推介日月山,让大家领略它的精神气脉,感受它的人文意蕴,让那些故事千秋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