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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中心的动物没有名字

2021-01-03崔一凡

青年文摘(彩版) 2021年11期
关键词:白头饲养员野猪

崔一凡

动物来这儿的原因千奇百怪

总的来说,动物们来到救护中心的原因千奇百怪。有下山觅食误入奶茶店的野猪、刚出生就迷失在野外的小狗獾;有在水池里老老实实游着泳,却被爱心人士视为遇难而捞起的鼬獾;还有只馋嘴的夜鹭,别人钓鱼时它飞过去吃鱼,鱼没吃着,嘴却被鱼钩钩住了。

3月,在南京市红山森林动物园野生动物救护中心,饲养员陈月龙从兽医手里接过3只还没睁开眼的小狗獾。它们来自野外,被好心人救起。于是,救护中心再次进入没日没夜的状态,喂奶每天7次,每次一小时。陈月龙把它们放在柔软的毛巾上,窝在手心,像是握着一只小老鼠。喂奶用的针筒细长,奶嘴还没人的小拇指尖粗,小狗獾们仰着头寻找奶嘴,发出“咕咕”的叫声。

现在,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有八九十种动物,数量有六七百。这里容不得一点差错,任何细微的不慎都可能让救护功亏一篑。给小狗獾喂奶,速度和食量都要精准把控,喂得多点儿,狗獾肚子压力变大,挤压胸腔,就会影响呼吸,容易呛奶。即便如此精细,一周后,3只狗獾还是意外死去1只,陈月龙判断就是呛奶导致的。

陈月龙33岁,一头圆寸,脑后盘起一撮细长的小辫子,比起人来更习惯跟动物打交道。他从小喜欢动物,养过包括猫、狗、鸡、鸭、乌龟、刺猬、蛇在内所有能在家养活的动物。来到红山是去年年中的事,用他的话说,红山是家“看得起”他的动物园。理由也很简单,“如果你关心动物能不能活得更好,你会非常看得起我。如果你关心的是别的东西,那你完全可以瞧不起我,因为我什么也不是。”

陈月龙的时间大部分给了动物,忙的时候凌晨还待在救护中心。至于吃饭睡觉这种事,只是为了“维持正常的生命体征”。他一直处在24小时待命的状态,动物们随时会有情况。一只大难不死的獐子,放归后发现它的移动轨迹有问题,陈月龙大晚上和同事们一起去山里找。按理说,饲养员完成基本工作不至于这么辛苦,但他觉得,只要考虑动物的需求,就永远有做不完的事。

以前下班早的时候,陈月龙就在笼舍旁看40分钟,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休闲。与此同时,他讨厌看到动物们为了乞食或避免责骂而迎合人类的行为,更准确地说,他讨厌那些把动物变成这种模样的人。“那是马戏团,不是动物园。”他说。

至于救护中心里的动物,他遇见它们,最快乐的事是陪它们度过生命中的小小一段,或者说相互陪伴。这注定是短暂的,他希望终有一天,它们都能离开这里。

动物们没有名字

救护中心里的动物们没有名字。不像家里养的阿猫阿狗,喊名字以示亲昵。这不是陈月龙想看到的。救护中心的责任是救助野生动物,然后把它们放归自然。为了放归自然,饲养员们在最初接触动物时,就尽量不与它们产生情感联系。

一些幼时被救助的动物,断奶后会被安排到笼舍,有时还配几只同类做邻居,这是为了让它们尽可能融入族群。至于饲养员呢?能不出现就尽量不出现,喂食的时候,走进笼舍,与动物保持距離,连招呼也不打一个,扔下食物就走。人们所期待的、人与动物其乐融融的场景绝不会出现——那对即将回到野外的动物来说是残忍的。

对于更幼小的动物,比如雏鸟,还没有能力自己吃饭,陈月龙就带个鸟头形状的手偶,套在手上,夹起食物喂给它们。在小鸟们看来,喂它们的是一只鸟,而不是一个人。理想状态下,动物们保持着对他的不信任,每次看见他就躲进角落里,即便他手上拿着食物。

动物们不知道的是, 陈月龙总在暗中观察它们——它们会不会把食物踩碎吃进去,跟邻居相处是不是融洽,是否会信心满满地摇尾巴?它们的粪便也会经常被陈月龙偷偷拿出去几块检查,作为考察其健康状况的重要指标。

陈月龙乐于为它们设置困难和挑战,如果它们都能应付,意味着它们未来能应对大自然真正的考验。他经常把食物藏在土里面,不规则分布,有时再在上面倒些木屑碎石,压上木桩。狗獾或者野猪需要调动天生灵敏的嗅觉系统找到食物,用爪子、蹄子或者嘴掀开障碍物——这往往要花费很多时间,但大功告成之时,你能直观地感受到它们的自信。

救护野生动物不是养宠物,更不是训练马戏团。陈月龙喜欢看动物在木桩下刨食,或者花上一个多小时撕咬开装着食物的麻袋。他把枯草、木桩和沾有其他动物气味的树叶堆在笼舍里,骄傲地看着野猪给自己搭窝,这意味着它们在野外也有生存能力。

野猪们会为了一个完整的南瓜打架,他也觉得“特别好”,因为它们在野外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切都遵循自然的规则。饲养员还会挑些有磕碰的、熟透发酵的水果给野猪,因为在野外,野猪只能吃到从树上熟透落下来的果子,“这就是野猪应该有的样子。”

有时候野猪会在自己身前拱出一个泥坑,母猪生小猪,窝在泥坑里,小猪要吃奶,闭着眼睛叼起奶头,连泥带奶一块儿咽进肚子里。野猪喜欢泥,因为能防止蚊虫叮咬。他看野猪吃西红柿,嚼两口扔在地上,小野猪就拱过去吃。陈月龙自始至终不知道它是不爱吃西红柿还是想留给小猪吃,这种事问也问不明白,“但这就是大自然的伟大之处”。

那么自然是什么呢?就是野猪在泥里打滚,长臂猿在树上晃荡,夜鹭在水里吃鱼,在岸上拉屎——它带走水中一部分营养物质,参与了水体环境动态平衡的过程。按陈月龙的话讲,这是“人类能在地球持续生存的最根本的保障”。

还得学会告别

作为一名野生动物饲养员,陈月龙一直在告别。

事实上,对于野生动物救护来讲,失败的次数远远多过成功的次数。陈月龙不会伤心,说起哪只动物死了,他甚至有些冷淡。但他会有压力,人们问他为什么做这份工作,有时他说喜欢,确实是喜欢,要不然也不会每天琢磨着怎么让动物过得更好。有时他的回答显得无奈,“是生命。”他说。挽救一个生命,这件事本身就足够有意义了。

救护中心曾接待过一只小小的白头鹎,它来的时候毛都还没长几根,就知道张嘴要吃的。白头鹎在这里从小长到大,因为羽毛折损后,耽误了放归。后来把它放走,它还是总在救护中心逛。按理说,饲养员们可以带它去更远的地方放归,但陈月龙不确定它能不能独自生活下去,只能循序渐进。为了尽可能减少它跟人的联系,顺利放归,陈月龙和同事们在周边放一些鸟食,给它吃,也给附近的野鸟吃,目的是让它能融入群体生活。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私心。它在公园里的时候,游客们总是关注它,发自内心地夸赞它,就像从来没见过一样。但事实上,白头鹎是南京最常见的鸟之一,它们每天都在枝头飞来飞去,却从没人注意。而在动物园,这只不怕人的白头鹎的存在,让人们重新认识了这种鸟。

陈月龙经常讲起,很多小朋友对远在非洲、南美洲的动物了如指掌,却对自己身边的动物感到陌生。“如果他们不了解身边的动物,又怎么谈得上保护它们呢?”前段时间,陈月龙在这只白头鹎的粪便里发现了樟树的果实,这意味着它已经逐步接受了野外的生活,他很开心。

放归动物只会让陈月龙感到轻松,其他也没什么感觉了,况且动物们也不会给他机会酝酿情绪。放归一只鸟,打开笼子,“噌”一下就飞走了;放野猪也一样,笼门一开,它“一秒钟”就消失在丛林里——这证明他的救护很到位。

唯一不同的是海龟——它走得慢,至少给人留下了告别的机会。那是放归活动中最有儀式感的一刻。它被饲养员们抬到沙滩上,放下,没人知道它为什么能瞬间辨明大海的方向,并判断出最近的路线。它走一会儿,喘口气休息一下,再接着走。它在海滩上留下一处处小坑,最终连成一条笔直的回归线。海浪有时深有时浅,夹着泡沫,带走海龟身上的泥沙,在不断的起伏中逐渐把它淹没。

它回家了。

//摘自谷雨影像-腾讯新闻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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