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国潜水
2021-01-03时潇含
时潇含
提交了申请表的那一夜,我紧张得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学校提供了很多出国交流的机会,早在大一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怎么说也要走出去看看。于是大一一开学我就开始学法语,铆足劲等着大二申请去法国交换一年。
我已经不记得,大一的时候有多少个周末早上7点就从宿舍出来,到小树林里读课文、背单词,等到9点就去课外补习班上课,一直上到晚上7点才回学校。那个时候,我的手机屏保都是法语单词的变位,桌子上贴着密密麻麻的便利贴。
在提交申请表半个月之后,我和法语专业的亚昕同学聚餐的时候,还是感觉整个人晕晕乎乎的,生怕猛地一站起来梦就醒了。
在法国里爾的那段时间里我经常到亚昕家蹭饭,我们用电饭煲煮小火锅吃,过年的时候还会邀请几个朋友,一起来家里包饺子,一群人边玩边包,最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沾了面粉,就像圣诞老人的“白胡子”。亚昕做的饭确实好吃,虽然说不上是顶级大厨的手艺,但来自祖国的味道,总是在很多个漫长的夜晚解了我的莼鲈之思。
我们一起买菜做饭,一起逛街买花,还一起逛了五六个国家的圣诞集市……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第一次离开家,借着上大学的机会完全独立生活的我,心底突然滋生出一股毫无由来的、无所不能的错觉。
我和来自捷克的舍友都是公园重度爱好者,我们经常去里尔市中心的二手集市花一欧元买一本薄薄的小书,再去超市买一瓶红酒和一根法棍,躺在公园的阳光下读书。
归功于我过度活跃的舍友,我的法语进步很快。虽然还说不出毫无破绽的法语,但是短短一年之后,我的“半瓶水”不仅能晃荡着跟人聊天,还能磕磕绊绊地读完加缪的《局外人》。我对波德莱尔和艾吕雅的作品浅尝辄止,也不时去市中心的美术馆看莫奈、雷诺阿、凡高,虽然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是买了好几双印有凡高的画的袜子回家,也算是心满意足。
一切短暂的欢愉都在几个月后急转直下,从当年年底开始,巴黎进行“黄马甲事件”一周年纪念活动,无限期罢工席卷整个法国,我们学校因为有5位总统都毕业于此而成为众矢之的。有一大半时间,校门都被愤怒的市民堵着,而距我们咫尺之遥的市中心总是浓烟滚滚。
舍友总是拉着我坐在广场上看热闹,她说:“我倒想看看他们要干吗!”最后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倒是看到了很多趁乱在街上拿着大喇叭放音乐跳舞的年轻人。
第二年,1月底开学,还没上两天课,新冠肺炎疫情来了,学校直接宣布国际生可以结束学习离开法国,所有的学校停课大半年。
法国总统马克龙宣布停课的那个晚上,我和3个舍友坐在餐桌前看电视。我们来自4个不同的国家,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不过当听到宣布“暂定”停课两周的时候,我们都欢呼了起来。只是那个时候没有想到这个“暂定”会被无限期延长,我们在法国的学习生涯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掐断了。
后来的故事很简单,我的舍友纷纷回到各自的国家,我在那个曾经很热闹的小洋房里独居了将近3个月之后也回到了家。独居的那段时间我读了很多书,看了很多电影,写了很多字。我自以为比大部分在别人文化之河的岸边浅尝辄止的人做得好多了,起码我在很多朋友的支持下努力在河里泅水。但是回头看来,一年的时间远远无法探索那个巨大的世界,就像是坐着太空飞船环游宇宙,以为看尽了风景,最终还是要回到地球。
现在,当我在中国北方的一座小城里,回头看我的大学生活中的这一页,我在其中看到很多光彩熠熠的时刻,同时也看到很多黯然的时刻。但是,这些黑暗“相当于被无数灯光包围着的夜间的黑暗”。
//摘自《读者·校园版》2021年第7期,本刊有删节,王果/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