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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的走与留
——《梦游天姥吟留别》文本研读

2021-01-03潘家梦刘小文

课外语文 2021年15期
关键词:权贵梦游士人

潘家梦 刘小文 魏 敏

(四川轻化工大学 人文学院,四川 自贡 643000)

在世人眼中,李白是多面的:作为谪仙,他的诗歌清新飘逸,想象新奇夸张,极具浪漫主义精神;作为道士,他追求个性解放,朋友中道士占了绝大部分;作为任侠,他重情重义,常常仗剑远行,游山历水;作为儒生,他积极入仕,获取功名,只为济世报国;作为盛唐时代的读书人,他只干谒不赴考,趋炎附势,放浪形骸,有牢骚,有抱怨,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普通人。就《梦游天姥吟留别》而言,大多数人认为其中的李白是一个“崇尚自由,蔑视权贵”,消极出世,满腹牢骚的李白。但是,结合时世背景资料深入剖析诗歌的最后一小节,又不仅仅如此。由此,笔者试图从“且”“须”二字出发,结合李白的诗作、行为以及所处的时世、背景,对李白的“走与留”进行探究。

一、从“且”“须”二字看李白的“走与留”

在《梦游天姥吟留别》历来的课堂教学中,教师与学生对诗歌最后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关注度居高不下,“崇尚自由,蔑视权贵”的精神追求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教学探究的重点内容。但是,李白留诗作别所表达的绝不仅仅是其对自由的向往和对权贵的蔑视,诗歌所展现的也绝不仅仅是一个满腹牢骚、消极出世的李白。诗歌的最后一句作为诗人心迹的直白流露,吸引众人的目光聚焦无可厚非。这一现象导致的后果就是,大多数人忽略了这一小节中其他值得关注的地方,进而阻挡了更深入探测李白精神世界的脚步。

在诗歌的最后一小节中,其实有两个词是非常值得玩味的,即“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中的“且”和“须”。“且”是“暂且、姑且”的意思,“须”是“等待”的意思。放到原文中,整个句子的意思就是:我要暂且把白鹿放置在青崖之间,等到需要的时候再骑着它去遍访名山。“需要的时候”是需要走的时候,是需要远离的时候。此诗是为“留别”,也就是李白已经要走了,已经要骑白鹿远游了,所以才留诗赠别友人。已经要走的时候就是需要的时候,但是为什么在这里却说“等到需要的时候再远游”呢?难道现在还不是需要的时候吗?再者,回顾梦境所述不难觉出,此刻的诗人横遭疏离,对宫廷生活、对朝廷已然失望,他本身又极其热爱自由,于他而言,现在正该走,但是他为什么还说“等到需要的时候”呢?难道现在不该走吗?

他该走,但他却不想走,所以才说“且”,才说“须”,才说“等待”。“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可以说是对“别君去兮何时还?(告别诸位朋友远去东鲁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回答,说“暂且”“等待”意思就是:如果要问我什么时候才回来,那其实我也是可以不走的,现在也可以不是需要的时候的。所以此刻的李白已经要走,却不想走。而这不想走的原因,从他的诗中可以洞见一斑。

二、从诗作、行为看李白的“走与留”

李白曾在《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中写道:“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又在《赠钱征君少阳》中写道:“秉烛唯须饮,投干也未迟。如逢渭川猎,犹可帝王师。”这是什么?理想。这是李白的两大理想,其一是当宰相,其二是做皇帝的老师,走进权力的中心进而“济苍生,安社稷”。但是,身怀卓越的文学才华的李白不屑于经由科举登上仕途,更不愿像一般人那样从基层的小官吏做起,他“常欲一鸣惊人,一飞冲天”(范传正《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并序》)。于是,李白早年不断地投信干谒,结交名流,广造声誉,为的就是走进权力中心,实现他的济世抱负。当然他也靠近了天子,接过手的却是一支用来散心的笔,得到的仅仅是一个“翰林待诏”的虚职,看似离理想很近,实则与政治权力不沾边。就算是“翰林待诏”,李白在这个位置也仅仅待了一年左右就被赐金放还。他的理想实现了吗?很显然,没有。

理想还未实现就要远离政治权力中心,李白是不甘心的,当然不想走。但是却不得不走。得罪了权贵,又被天子疏离,纵使再不情愿,也只有离开,只有“别君去兮”。这“别君去兮”当然不是心甘情愿的,而是无奈之举,是迫不得已之举。如果有相当分量的人挽留,那其实也是可以不走的,也是可以暂且放下白鹿,放弃远游的。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苍凉的。现实与理想之间的重重矛盾在这时候便露出它狰狞的面目,李白也只能在诗中展露自己的心声。

正因为认识到了现实的黑暗,所以李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中发出了“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慨叹,这看似是理智了、清醒了,但为什么却又要隐晦地用“且”和“须”呢?就大部分人而言,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的时候,认清了现实就会放弃理想,而李白,为何如此执着?

三、从时世、背景看李白的“走与留”

在笔者看来,李白矛盾的原因,李白执着的原因,都与时代特征和个人经历分不开。唐玄宗时期,奸臣把持朝政,嫉贤妒能,压抑人才,让李白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处施展,这让他认清了部分黑暗的现实,所以有“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之语;但李白的这种认知并不深入,并不彻底,他对权贵的蔑视指向的也仅是权贵与朝廷,甚至都不是唐玄宗,更不是封建系统内部,导致他对封建统治者仍然怀有期待;更重要的是,虽然李白不赞成儒家拘守礼法,但是他却受儒学“修齐治平”思想影响深远,一生都在期待着圣明识人的贤君、清廉安定的时代以及自我施展的机遇。终其一生,李白的济世报国之心都没有动摇过,甚至还隐隐占据上风,即便是政治遭遇了打击,他仍然想着“济苍生,安社稷”,仍然想着功成名就。

虽然李白是盛唐知识分子“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精神实质和风采的典型代表,但轴心时代的文化原典早已给了失意士人“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的解决方案。受儒学文化影响深远的李白,作出“访名山”的抉择是必然的。但是,在作出这样的抉择后,他的内心始终怀有极强的拯救时代危难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所以才说“且放白鹿”,才说“须行即骑”。这正是中国传统失意士人“不屈己,不干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之情怀的真实写照。浸润儒家思想的传统士人的人生旅途,有怀才不遇的愤懑,有出世入世的矛盾,但“济苍生”“安社稷”之追求是他们永恒的主题。同样的,做一个积极入仕的“儒”也是李白生命的主色调。虽然现实让李白人走了,但理想却让李白的心留了下来。这里李白身与心的不同一,正是他理想与现实的不同一。

所以说《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李白,除了是一个“崇尚自由,蔑视权贵”的李白,更是一个矛盾的李白,一个面临重重挫败却始终将家国天下放心中的李白。可以说,李白因“藐视权贵,崇尚自由”而“走”,是黄粱仕梦的小觉醒;李白因“济苍生”“安社稷”而“留”,是济世报国的大执着。

总而言之,从诗歌的最后一小节出发,结合时世背景资料深入探究《梦游天姥吟留别》,发现李白“欲走不走,欲留不留”“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其实不难;接着,对这种矛盾追根寻由,进而走进李白更深层次的精神世界,体认其“不屈己,不干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理想追求也不难。而李白的这种矛盾和精神追求,或者说这种矛盾与情怀,又恰恰是中国大多数浸润儒家思想的传统失意士人文化心理的真实写照,更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心理的一部分。因此,在教学过程中,教师不妨引导学生从更多维度对文本进行探究,在探究的过程中走进李白的精神世界,进而体认中国大多数传统失意士人普遍的文化心理,实现对学生的文化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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