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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时代身体观念的多重内涵
——对具身传播元概念的探析

2021-01-03张兵杰

青年记者 2021年5期
关键词:传播学媒介身体

● 张兵杰

在传播尤其是大众传播研究中,身体问题一直未能进入主流传播研究的视野。[1]拉斯韦尔的5W模式是抽象传播问题具体化的重要标志,此后的研究也多沿着5W划定的框架,在控制研究、内容分析、媒介研究、受众研究、效果研究五大领域坚守深耕,身体总被有意或无意地忽视。近年来,随着媒介技术的快速发展,以移动互联网为代表的新媒体时代到来,媒体的大众化、移动化、视频化、智能化程度不断增强,传播研究引入了一些新要素,身体便是其中之一。

传播研究中“缺席”与“离场”的身体

在以往的传播研究中,身体的“缺席”与“离场”不是由单一因素造成的,而是学术传统、哲学理念、理性崇拜等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要探寻身体在传播研究中受到“冷落”的原因,还需从传播学思想起源和社会特征谈起。

(一)学术传统:从传播学思想起源谈起

大多数传播学者存在一个共识:“传播是精神交往及互动,基本和身体无关。”[2]如美国学者皮尔士认为:“传播即观念或意义(精神内容)的传递过程。”[3]阿耶尔指出:“传播在广义上指的是信息的传递。”[4]我国学者也有类似的观点。郭庆光认为:“所谓传播,即社会信息的传递或社会信息系统的运行。”[5]陈力丹指出,传播“是指信息、知识在时间和空间中的流动和变化”[6]。不难看出,国内外学者主要从信息或精神角度进行论述,传播的“去身体化”特征明显。美国学者露丝·本尼迪克在《文化模式》一书中解释风俗受到忽视的原因时,有一段精彩的论述:“风俗不必使社会理论家非关注不可,因为它是他们思考的重要原素:它是透镜……它是基础,存在于有意识注意的领域之外。”[7]将这里的风俗换成身体,可以很好地揭示身体被传播学者忽视的学理动机。正如“鱼总是最后一个意识到水的”,传播学者在研究中会默认身体是传播的前提条件,无需特别关注,“前理解”效应凸显无疑。“前理解”由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提出,简单来说,指的是解释工作之初都必然有的先入之见。[8]基于此,本文提出“前理解身体”的概念,用以描述身体在传播研究中受到忽视的现状及原因。

回顾传播研究史,身体“缺席”的传统从学科思想起源时便已存在。关于传播学思想起源,学界主要有两种视角:一是微观视角,强调传播学直接、显性的思想来源,如郭庆光认为传播学的早期学术思想包括欧洲源流和美国源流两个方面,[9]前者包括塔尔德、齐美尔,后者包括杜威、库利、帕克、米德、李普曼等人。何道宽认为美国传播学的思想源头是19世纪中叶兴起的、由皮尔斯和詹姆斯开创的实用主义[10];二是宏观视角,侧重间接、潜在的思想来源,如在《传播学史——一种传记式的方法》中,罗杰斯将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和马克思的理论视作传播学的欧洲起源。与第一种视角相比,罗杰斯跨越了更长的时间线,其追溯可以被称作“源头的源头”。无论宏观还是微观,传播学思想源头均较少关注身体议题,郭庆光所言的欧洲源流以模仿理论和网络理论为代表,关注的是社会行为和人际网络,美国源流主要以芝加哥学派为代表,与何道宽所言的实用主义源流高度统一。从宏观源流来看,精神分析和马克思主义是纯粹的精神和理论探讨,进化论虽然涉及生理身体,但多从自然演进的角度探讨生命和发展的意义,对社会身体和传播身体的关注不足。此后,这种身体“缺席”的传统,在传播学奠基人的观点中得到了继承和进一步强化。

关于传播学奠基人的判定,同样存在争议,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将拉斯韦尔、卢因、霍夫兰、拉扎斯菲尔德视作传播学的“四大奠基人”,以施拉姆为代表。二是认为施拉姆才是传播学的奠基人,以罗杰斯为代表。罗杰斯指出,“四大奠基人”只能算作先驱,施拉姆才是传播学领域的奠基人[11]。三是芝加哥学派。如依莱休·卡茨等人在《媒介研究经典文本解读》一书中将芝加哥学派称作“传播研究的发源地”。何道宽在《传播学概论》(第二版)的译者序中把芝加哥社会学派视为“传播学思想的滥觞之地”。胡翼青也认为,按照正常的逻辑,最没有争议的传播学奠基人应该算是社会学芝加哥学派的某些成员了。[12]

关于传播学奠基人的争论还在继续,但无论谁的支持者更多,都无法忽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就是四大奠基人、施拉姆和芝加哥学派的研究均以解决社会中的实际问题为导向,把传播视作影响国家、社会、商业和民众的重要力量,讨论的多是宏观层面的传播问题,实用主义和功能主义特征明显。传播先驱们主要关注的是个人——身体所有者的态度、心理和关系问题。由于身体对移民、选举、商业等社会实际问题并无直接而显见的影响,在传播研究中受到忽视自然不足为奇。

与此同时,随着电话、广播、网络等媒介技术的出现,人们摆脱了信息必须面对面传播的束缚,远距离离身沟通成为可能,这种超越时空限制的新传播革命受到推崇和赞扬,身体“缺席”程度成为判断传播力大小的重要标准。“网上是没有人体的”[13]这种先入之见一直存在于传播研究中,“前理解身体”演化为潜在共识。

(二)社会特征:身心二元与理性崇拜

身体在传播研究中“失语”,还受到哲学理念和理性崇拜的影响。在中国传统观念中,身体是柔弱的,极易受到侵蚀。身体是自然性的、生物性的乃至动物性的[14],会诱使人们“犯罪”,故需要“存天理灭人欲”,约束身体。相反,精神的主观可塑性更强,可以保持纯洁,并实现永存,这种认知与西方的“身心二元论”不谋而合。

17世纪,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开启了近代西方哲学研究的理论先河,现代身心关系的探讨也均以笛卡尔的“二元论”为研究起点。[15]“我思故我在”,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实际上是精神或心灵决定论。[16]笛卡尔将精神、心灵、信念等“心”的外在形式视作人的本质,“身”成了被主宰和束缚的东西。而在东亚思想传统尤其是中国思想传统中,身体没有明晰地作为心的客体,而是作为政治权力、社会规范、精神修养和隐喻指向被表现了出来。[17]张再林等学者进一步指出,中国哲学根植于“身”,坚持身在同一的“我躬故我在”[18],与西方哲学源于“心”有着本质的区别。但在追求现代性的过程中,我国传统哲学受到了西方强势文化的影响,陷入了重“心”轻“身”的思维之中。

与“身心二元论”相伴而生的是近代社会的理性崇拜。古希腊的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均强调理性的“主宰”力量,17至18世纪,以法国为中心的启蒙运动,更是推动“理性”走向神坛。启蒙运动高举“理性”的旗帜,在反封建、反专制、反愚昧的同时,引发了近现代社会对理性的极度崇拜。“18世纪法国哲学家将理性概念从认识论引申到社会领域,认为凡是合乎自然、合乎人性的就是理性。理性成为衡量一切社会存在的价值尺度。”[19]而“承接着古典社会学理性传统思想的传播学,将交流者确定为理性意识主体,从而完全地失去了身体”[20]。当理性被上升到前所未有的地位,身体自然而然就被遮蔽了。

场景、身体、关系:传播研究的新要素

加拿大学者麦克卢汉有个经典的论述“媒介即讯息”,意指媒介的革新可以开创新的可能性。随着5G、算法、VR(虚拟现实)等新技术的持续发展,新媒体以智慧媒体、移动媒体、社交媒体等“新新媒介”的姿态“飞入寻常百姓家”,它们在为日常生活带来便利的同时,还为传播凸显了三个重要元素:场景、身体与关系。

场景,原指戏剧、电影中的场面,泛指情景。2014年,美国科技记者罗伯特·斯考伯和专栏作家谢尔·伊斯雷尔在《即将到来的场景时代》一书中将其引入传播领域,并将大数据、移动设备、社交媒体、传感器和定位系统称作场景的五大技术力量。这里的场景可以视作移动传播中一种新的时空描述维度,它也是移动媒体的一个新的构成要素。[21]场景传播实质上是特定情境下的个性化传播和精准服务[22],它现阶段主要由隐性算法和显性场景构成。微信小程序、支付宝快捷支付、淘宝家乡版、小米体验店等均可视作场景传播的经典案例。随着移动媒体不断走向智能化以及商品生产成本大幅降低,智能手机、可穿戴设备、智能家居的普及化程度日益增高,场景传播理念在广告营销、媒体转型方面发挥着日益重要的作用。

新媒体在凸显场景重要性的同时,还引起了传播学者对身体的关注。场景传播离不开身体和关系,因为个性化传播与精准性服务总与不同环境和关系中的个人相关联,只有深入理解人及其关系,才能提供更贴切的产品和服务;另外,随着4G的大规模商用,抖音、快手异军突起,短视频、直播开始打破图文和长视频的主导,成为人们新的交流与生活方式,身体成为UGC(用户生产内容)的主体。农村、乡镇、小城市等长期以来被大众传媒忽视的边缘区域,凭借用户数量优势以及强大的生产消费能力,在网络中赢得一席之地。资本和传媒嗅到直播和短视频的流量红利,开始有所行动,或入驻关联平台,或开通相关业务,推动媒介化生活、视频化生存进一步普及。作为“全媒体”的身体,成为视频传播中的核心。传播研究中“失语”和“缺席”的身体日益受到学者的关注。

新媒体凸显的第三个要素是关系。关系是指事物内部或事物之间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过程及状态。在多数人的认知中,关系是一个抽象的字眼,虽然生活中使用的频率很高,却很难说出个所以然。随着社会化媒体的兴起,群体、社群、圈层等表述人际关系的专业词汇被简化为微信群、分组、标签等生活化词语。互联网用“连接一切”的方式重构了社会、市场和传播形态[23],大大拓展了人类交往的范围,传统媒体时代基于地缘的小范围“部落关系”演变为突破时空限制、广延性强的“全球关系”,关系属性由“强”变“弱”、由单一变多样、由显在变隐性,甚至还发展出了人与机器的虚拟关系,人与人、人与物的关系纬度被大大拓展。随着关系的重要性不断凸显,“抓取”关系的技术也实现突破,算法、云计算、人工智能使媒体日益智慧化,“六度分隔理论”的“预言”在网络上得以实现。技术的变革、话语的转变使关系在生活和传播中变得重要,关系成为社会传播、商业运行的核心逻辑,抖音、今日头条、淘宝、拼多多等互联网企业的运营模式均建立在关系之上。

场景、身体、关系是新媒体时代三个被凸显的传播要素,它们不是相互隔绝而是密切关联的。首先,场景只有依靠身体和关系才能发挥效用。作为个性化传播和精准服务的核心理念,场景离不开具体的身体和隐藏在个体之后的关系。只有依靠身体和关系,场景传播才能发挥实际效用,实现服务目标;其次,关系和场景是人的存在方式。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身体无时无刻不处于特定的场景和社会关系之中;再次,关系只能依托身体而存在,并在特定场景中得以建立。身体、场景和关系是理解新媒体传播的基础要素,随着研究的深入,长期以来的“前理解身体”观被打破,身体受到更多关注和重视。

传播发展中身体的多重内涵

“过去的离身传播在工具论层面将媒介技术视为身体的延伸”[24],随着场景、身体、关系等新要素的引入,这种单一的身体观在新媒体时代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研究具身传播时,首先要对一个元概念进行探析,即理清什么是身体,探析传播中身体的内涵。

笔者认为,新媒体时代,传播中的身体具有四种内涵:作为媒介内容的身体、作为传播媒介的身体、作为价值尺度的身体以及人机互嵌的新身体。从前Web时期到Web3.0时期,身体的不同内涵是由同时代的媒介特征孕育和赋予的。由于每一种新媒介都把一种旧媒介作为自己的内容,互联网成为一切媒介的媒介。[25]从前Web时期到Web3.0时期,从报纸、广播到电视、网络,媒体的发展过程不是“非此即彼”的替代过程,而是依次累积的关系,身体的多重内涵正是基于此在网络媒体中得以保存。

(一)Web1.0及以前:作为媒介内容的身体

互联网出现之前与诞生之初,电影、电视等大众传播媒介在社会中占据主导地位,该时期的传播特征是高度的视觉化(与新媒体时代的统合视觉不同,传统媒体时代的视觉化是一种单一的视觉,即眼睛的功能被延伸和突出,其他感官被弱化),在视觉文化中占据核心地位的是身体[26],身体主要作为媒介内容出现,突出的是“身体形象”。互联网出现之前,报纸、广播、电影、电视等大众传播媒介属于稀有资源,其使用权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在西方,大众媒介隶属于财团,商业属性使逐利成为其核心逻辑。身体能否在大众媒介中出现,完全取决于其是否符合新闻价值标准,能否满足吸睛和意识传达的需要。

1948年,传播学者拉扎斯菲尔德和默顿提出大众传播的社会地位赋予功能,即“任何一种问题、意见、商品、团队乃至人物或社会活动,只要得到大众传媒的广泛报道,都会成为社会瞩目的焦点,获得很高的知名度和社会地位”[27]。

Web1.0的本质是聚合、联合、搜索[28],它以门户网站为基础,新浪、搜狐、网易作为新生力量,迫使传统媒体开始数字化转型。Web1.0时期的主要特征为传统纸质内容的搬运和上网,大部分网站都由静态页面构成,信息发布也基本上是推送式的。从本质上说,这种信息传播方式与传统媒体环境下“点”对“面”的传播并无二致。[29]身体的内涵也没有发生变化,它依然是内容(外在形式为一种新型的数字内容),身体依然受到媒体的压制。

(二)Web2.0时期:作为传播媒介的身体

Web2.0是对Web1.0的升级,其本质是参与、展示和信息互动[30]。Web2.0初期,传统媒体开始数据化转型,社交媒体和自媒体取代门户网站成为主流,以QQ视频、FaceTime为代表的视频通话日益普及,文字、语音等单一沟通模式发生变化,传播开始打破时空,完整的身体崭露头角,被置于交流的“前台”,开始逐渐脱离内容“定位”,回归口语时期的“全媒体身体”;Web2.0中后期,随着4G大规模商用,直播和短视频成为主导媒介,传播进入视频化时代,身体的媒介属性进一步增强,成为信息传播的核心力量。身体成为媒介的过程,也是摆脱强权的过程,Web1.0及以前具有内容属性的身体,在新媒体时代借助B站、抖音、快手等直播和短视频平台摆脱了大众媒体的强权,掌握了主动性和生产权,身体在技术的加持下具有了更强大的信息传播能力,而平台则退居其次,成为身体传播的途径和工具。麦克卢汉所言的“媒介即讯息”被赋予了新的含义,身体成为“媒介”和“讯息”。

最早将身体与传播媒介对等起来进行研究的是加拿大学者麦克卢汉,在《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一书中,麦克卢汉提出了“媒介是人的延伸”的经典论断:“任何媒介(即人的任何延伸)对个人和社会的任何影响,都是因为新的尺度产生的;我们的任何一种延伸(或曰任何一种新的技术),都要在我们的事务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31]延伸论具有浓厚的“技术决定论”色彩,这里的“身体”意在说明媒介的强大功能和新尺度属性,对身体的关注不足。身体是一种传播媒介,可以从两方面理解:首先,身体是一个完整的信息系统,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等的存在,让人能够进行思考、想象、内省等一系列复杂的自我传播活动,实现主我与客我间的对话。其次,身体是精神的载体,是人与人之间交流沟通的媒介。他人既可通过气色、穿着、表情、动作、语速等身体媒介所承载的内容对“我”进行信息的解码与诠释,获取健康程度、生活水平、心情状况、性格态度等信息,“我”也能通过调动身体的“全媒体系统”传递准确而丰富的信息。

传统观点认为,媒介技术发展遵循的基本逻辑是使交往本身不断突破时空对身体的限制[32],媒介的发展史就是不断减少人类传播参与度的历史。[33]这种离场传播的理念强调的是身体的现实在场,忽略了虚拟在场的意义。从Web1.0到Web2.0,从“作为媒介内容的身体”到“作为传播媒介的身体”,技术的发展起到决定性作用。如果说传统媒体时代以报纸、广播、电视为代表的大众传播一直在寻求摆脱身体的“离场传播”,Web2.0时期直播和短视频的兴起则将身体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重要地位。

(三)Web3.0时期:作为价值尺度的身体

Web3.0的本质是进行更深层次的人生参与和生命体验。[34]它的主要特征是智媒时代来临,表现为人工智能对人的提升和解放,在此过程中,“身体”成为区分机器和机器人的核心尺度。

社会对身体的关注与“人体唯一性”受到挑战有深刻关联。在网络技术发展初期,机器最先具备的是计算、储存、传播等“仿生”能力。这种对人类思维的模仿并未引起大家的警觉与恐惧(虽然这种模仿很多时候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思维能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机器与人差别巨大,它没有眼睛、耳朵、双手等身体部分,这使其能与人严格区分。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发展,Web3.0时代到来,为了实现更深层次的人生参与和生命体验,科学家们不再满足于人类智力的模仿,因为机器虽然可以进行复杂的数学计算,却无法进行“刺激-反应”这种婴儿都可具备的本能,于是将“仿生思维”放入“身体”中,使机器在与周围环境的互动中具备“自我意识”与“机器智能”成为科学家们新的努力方向,具备“身体”的机器完成了向“机器人”的蜕变。在这方面,影视作品的探索要大胆和超前得多,早在1927年,电影《大都会》中的智能机器人就具备了人的身体特征。1999年,电影《机器管家》则更为大胆,机器管家不仅具备人的思维与身体特征,而且最后通过先进的科技和医疗成为具有血肉之躯的“人类”。

不难看出,当下,是否具有人类身体已成为评判“人是否为人”的重要标准和尺度,这种身体观念在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Web3.0时期尤为明显。所以,不难理解,为何初音未来、洛天依等虚拟偶像产品总是要借助最新媒介技术,以“人体”的形象出现在演唱会或电视中,与观众进行互动了。

(四)未来传播视野:人机融合的“新身体”

随着5G大规模商用,传媒会发生何种变革,我们很难做出准确预测,但从当前的实际来看,人机融合会是趋势之一。在此过程中,具有新“身体零件”的“赛博人”得以出现。

传统观念中,身体是一个生理概念,如《汉语大辞典》对身体的解释为:“一个人或一个动物的生理组织的整体。”身体是与生俱来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等谚语也突出了“天然身体”的重要性。但在移动智能时代,身体的传统概念——“生理组织的整体”适用性下降,因为从“整体”层面来看,手机等早已成为人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在这种技术具身理念下,有学者提出“现象身体”“赛博人”“义肢”“第三持存”等概念,用以描述人机融合的新身体观。

现象身体是与对象身体相对的概念,由梅洛-庞蒂提出,“从与现实交互的角度,现象身体是‘超越’的身体,即它能包容并整合对象身体周遭的一切,并最终吸收到对世界的经验中。”[35]因此身体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机械肉身”,而应解释为物理世界“自在”与心理世界“自为”的综合。[36]“赛博人”是梅洛-庞蒂“现象身体”的具体化,如果说“手机是人体的器官”这一说法尚且存疑,可穿戴设备、仿生技术、人工智能、虚拟现实、增强现实、混合现实等新技术的发展则真正实现了技术与人体的互嵌,传播实践的主体从大众媒介时代以肉身为基础的生物人进化到新技术背景下人机互嵌的“赛博人”。[37]“现象身体”和“赛博人”可以在法国当代技术哲学家斯蒂格勒的《技术与时间2:迷失方向》一书中找到解读。斯蒂格勒认为:“生物体自身的程序外延到一种人为的编程中,这就是原初增补性的生命形式。”[38]也就是说,人的存在可以被外延到义肢性的技术中。[39]手机、可穿戴设备等媒介技术和工具或许没有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但从生存论的角度来看,它们均可被视作人体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影响人类生存与发展的“义肢”(artificial limb)和“第三持存”(the third hold)。至此,身体突破生理和自然限制,成为一个内涵和外延更为丰富的概念,机器、技术开始从单纯的工具上升演变成身体的一部分,媒介技术实现了由工具性向生存性的转向。[40]这种挑战传统认知的观念正在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和认可。

人类传播史与身体“在场-缺席-在场”的演变史

根据媒介产生和发展的历史脉络,可以把人类传播活动分为口语传播、文字传播、印刷传播和电子传播四个阶段。[41]现在,我们已经进入第五个阶段:网络传播阶段,并加速迈向智能传播阶段。人类传播活动的历史,同样是身体“在场-缺席-在场”的演变史。站在媒介技术视角,从人类传播的发展历程看,身体的多重内涵正是在人体整体性“统一-分合-再统一”的过程中被赋予、发展和保存的。

口语传播时期,身体是最主要的沟通媒介,口、眼、鼻、耳甚至姿态、表情都在传递交流的信息,此时的身体是“完整的传播媒介”。

文字、印刷和电子传播时期,麦克卢汉所言的“媒介是人的延伸,延伸意味着截除”成为现实,身体的整体性被破坏,成为若干传播“碎片”,眼睛、耳朵在传播中的功能被放大,完整的身体渐渐退场。

在网络传播时期和智能传播前期,视频和直播让完整的身体再次回归大众视野,身体表演成为网络景观,出现了平台和身体双重媒介并存的状况,“媒介是人的延伸”在网络传播中的适用性开始下降,“媒介是人的舞台”成为现实。在此过程中,身体成为强势媒介生产多元内容,平台的媒介属性被隐藏。

这个历史过程并不是新媒介依次取代旧媒介的过程,而是一个保存、叠加和发展的过程,身体的多重内涵在此过程中得以保留,成为理解人类传播的重要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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