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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变局下的小变数:透视疫情下的西方媒体与社会

2021-01-02史安斌张金牛

青年记者 2021年3期
关键词:新闻媒体社交新冠

● 史安斌 张金牛

毋庸置疑,2020 年暴发的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必将成为改写人类历史进程的重大事件。当人们从初遇病毒时的恐惧和慌乱中走出,疫情防控逐渐常态化以后,开始回顾这场大自然带给人类社会的大考究竟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像很多其他行业一样,这场疫情给新闻传媒业带来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很多人凭借自身的感性认识和生活体验都可以发现身边媒体传播生态的改变。

2020 年究竟是一场天翻地覆的大变局,还是无数孕育更深层次变革的“小变数”(micro-trend)?人类进入21 世纪以来,数字时代的新闻传媒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变迁和转折,其深度和广度及其对人类社会所产生的影响足以比肩15 世纪由印刷术普及引领的“古登堡革命”。当数字化变革与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意外影响相遇时,会对人类产生怎样的影响?是像当代思想家齐泽克所说,新冠之后不会恢复常态,“我们将不得不发明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1]还是等疫情过去,一切都会转归旧轨?本文将梳理和分析新冠肺炎疫情给全球新闻传媒业带来的大变局下的小变数,深入透析媒体与社会关系的变化趋势,以期为学界和业界同行提供借鉴。

黑天鹅、灰犀牛和金丝雀

许多人把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比作“黑天鹅”事件。按照首先提出这一概念的金融危机管理专家塔勒布的定义,“黑天鹅”事件要符合以下三个条件:(1)具有强烈的意外性;(2)它产生了重大影响;(3)虽然它是小概率事件,但是可解释和可预测的。还有一些人把这场疫情比喻为“灰犀牛”事件。按照这个概念的提出者、政策分析师沃克尔的定义,“灰犀牛”是明显的、重大风险隐患,但由于各种原因未能及时加以防范和制止。

但是结合新冠肺炎疫情的实际状况来考虑,上述这两个比喻似乎都不够准确。新冠病毒并非突然降临的异类“黑天鹅”。实际上,从2003 年的SARS 大流行开始,冠状病毒一直以各种形式向人类发起突袭,其中包括2012 年在中东地区和韩国暴发的MERS 疫情以及各类高致病性流感暴发,等等。同样道理,它也不是沃克尔所形容的“径直冲你狂奔而来的灰犀牛”,这是因为前几次的冠状病毒来袭和流感暴发在烈度和广度上均不能与“新冠”相比。即便是在武汉暴发疫情的情况下,美英等西方国家从上到下还是抱着观望态度或侥幸心理,迟迟不采取防御措施。一些政客甚至鼓吹“新冠病毒会像SARS一样自行消失”,从而错过了中国人民用举国“停摆”的巨大代价所换来的抗疫“黄金窗口期”,最终造成疫情在各国相继暴发直至失控。

相比之下,美国科技新闻初创网站(Meedan)的创始人肖安的比喻更为贴切,她将新冠肺炎疫情称为“矿井金丝雀”。有经验的煤矿工人通过矿井中饲养的金丝雀的叫声来判断瓦斯泄漏与否。如果金丝雀窒息死去,那就说明瓦斯浓度即将上升到致命的程度,井下人员应当迅速撤离。从这个意义上说,把这场疫情比作“黑天鹅”或“灰犀牛”都是一种简单化的认知。新冠肺炎疫情所引发的社会问题仅仅是一种表象,背后有更加深层次的结构性问题存在,包括政治极化、种族偏见、阶层分裂、生态恶化、全球南北差异等等。这些问题由来已久,由此引起的各类矛盾冲突频发,但都像金丝雀微弱的叫声一样没有吸引人们的关注。甚至于直到金丝雀已经死亡,人们还是安之若素,没有及时撤离危险区,这与2020 年春天欧美一些国家对待疫情的态度何其相似![2]

更为严重的是,这场疫情与政治、社会、文化危机同步交织,直至同时暴发,形成了“共生疫情”。[3]以美国为例,由弗洛伊德之死产生的抗议和骚乱正是绵延已久的“黑命贵”运动的延续。由于疫情导致经济衰退和失业率上升,“黑命贵”运动暴发的烈度和广度较往年大大提升。同样道理,1 月6 日震惊世界的“占领国会山”骚乱也是多年来美国右翼政治、民粹主义和社会矛盾积累的一次总暴发,新冠肺炎疫情无疑是点燃这堆干柴的导火索。

如果说“黑天鹅”和“灰犀牛”的比喻都预示着一场大变局——只不过前者是小概率的,而后者是大概率的,那么“金丝雀”的比喻提醒我们要关注的是容易被人们忽略的诸多“小变数”,它们往往也是导致大变局的直接诱因。这场疫情让我们认识到“人本中心”的现代性理念中存在的深层次矛盾——即忽略了土地、空气、水、动植物等“非人类”因素在现代化过程中所产生的影响。从更为宏观的层面来分析,资本主义和殖民主义才是包括新冠、金融海啸、气候变化、恐怖主义在内的种种危机之滥觞所在。正如传播学家凯瑞在1974 年发表的《新闻史的问题》中指出的那样,新闻业仅仅报道重大事件本身,满足于划分敌友,却忽视了事件背后的制度、机构和潜在的历史条件。换言之,新闻报道应当从对单个事件的关注转向对其所处的“制度性语境”及被其所边缘化的群体的深入挖掘。深度解析大变局下的小变数正是凯瑞所说的推动新闻业“转向”的切入点。

传统媒体的逆势上扬

疫情期间最为引人注目的“小变数”之一是传统媒体机构的逆势上扬。近年来,传统媒体在数字化转型的浪潮中举步维艰,除了《纽约时报》等个别成功案例之外,绝大多数的传统媒体机构难以摆脱营收和公信力双双下跌的困境。但这场疫情的突如其来和其后又在一些国家的反复发作,使得受众对科学、可靠、准确的新闻报道的需求进一步增加。牛津大学路透新闻研究院(RIJS)的相关调查显示,疫情期间60%的受访者表示更愿意接受没有预设立场或特定倾向的“客观新闻”,只有少数人(28%)喜欢分享那些强化自己原有立场或倾向的新闻。来自《纽约时报》的用户调查也印证了这一观点。疫情期间,带有鲜明党派倾向的电视台和网站等媒体机构的流量增长与同行相比较为缓慢。[4]从媒体机构总编和高管的角度来看,高达88%的受访者认为,经过2020 年这场充斥着阴谋论和假新闻的“信息疫情”的洗礼,“不偏不倚”将会成为2021 年全球新闻报道的主流。[5]

另一方面,由于这场的“信息疫情”的冲击,人们对网络媒体和社交平台的信任度进一步降低。37%的受访者表示,他们在脸书(Facebook)和推特(Twitter)等社交平台接触到了由机器人生产或推送的海量“误讯”或出于政治意图投放的“谬讯”,诸如新冠病毒是人造的生化武器,可以通过5G 信号传播,等等。还有32%的受访者通过WhatsApp 等即时通信应用接触到了这类信息。皮尤(Pew)中心的调查显示,图片墙(Instagram)、优兔(Youtube)等平台上充斥着大量传播阴谋论和虚假信息的“深度造假”的图片或视频,其传播力和影响力比文字更加深远。[6]

正是在此背景下,西方公众对社交平台的信任程度进一步降低,产生了“假新闻倦怠”,加之“禁足令”的实施让人们只能留在家中,传统媒体获得了“意外复兴”的契机。调查显示,在有关疫情的信息中,公众对传统主流新闻机构的信任是对社交平台、视频网站和App 的两倍多。其中,电视媒体复苏的势头最为迅猛。2020 年美国电视晚间新闻广告收入同比增长11%,超过了2016年和2012 年的大选报道期间的业绩。[7]英国广播公司晚间电视新闻的收视人数增加了30%,其王牌栏目《六点新闻》的日平均收视人数为520 万人,比2019 年增长了19%。英国“天空新闻台”的收视率较上一年增加了70%。[8]值得一提的是,由老牌主流媒体运营的新闻网站也获得了显著的流量增长。2020 年1 月至4 月,BBC 新闻网站的本土流量翻了一番。他们通过数据化和视觉的方式创新疫情报道,在新闻视觉化的品质和水准上胜过了社交平台和视频网站。为其吸引了大量的用户。

新冠肺炎疫情为传统新闻机构带来了意外的关注和流量。也有学者担心,随着疫情防控逐渐常态化,社会正常活动开始恢复,传统媒体获得的“信任光环”恐怕难以持久。[9]许多受访者表示,虽然在危机当中会选择具有较强公信力的媒体品牌,但在通常情况下,新闻报道内容本身是否具有吸引力才是受众做出选择的主要标准。

数字化变革锐不可当

疫情期间另一个令人惊喜的“小变数”是媒体数字化变革的进一步提速,甚至比疫情前有大幅提升。在RIJS 访问的媒体机构总编或高管当中,有76%的受访者认为,这场疫情对数字化转型起到了推动作用。由于疫情所导致的经济衰退和物流不畅,传统的广告订阅模式进一步衰微,数字订阅和“付费墙”模式快速普及。在线新闻付费业务在一些国家实现了显著增长,在美国增长了20%,在挪威甚至高达42%。[10]

与此同时,在传统媒体获得“意外复兴”之机的同时,新旧媒体之间的竞争格局并没有出现此消彼长之势。与传统媒体机构一样,新媒体平台同样获得了可观的增长。调查显示,虽然疫情期间受众每周在电视新闻上花费的时间平均上升了5%,但是他们普遍采用“大屏观看、小屏搜索和分享新闻”的媒体使用模式,互联网和社交平台的流量也同步上升。

虽然社交平台和视频网站被认为是各类虚假信息的发源地和集散地,但这并没有影响它们实现流量增长和规模扩张。在RIJS 调查的40 个国家和地区中,社交平台和视频网站的使用在大多数国家和地区均出现显著增长的势头。其中WhatsApp 总体上增长最快,在一些国家和地区甚至超过10%。51%的受访者使用至少一种社交平台进行联络和信息分享。在疫情高峰期的3 月和4 月间有24%的受访者使用WhatsApp 查找、讨论或分享有关疫情的新闻,同比上升了7%。18%的受访者在脸书或WhatsApp 上加入了新的讨论组,与陌生网友进行互动。还有51%的受访者运用社交平台与同事、朋友或家人进行互动,其中有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使用,这说明社交平台的用户规模借助于疫情得以进一步扩张。

由此可见,虽然大多数用户明知社交平台上虚假信息泛滥,但出于生活习惯和社交需要,他们仍然选择继续从这些平台上接受信息。疫情期间物流和商业广告需求下降,加之“禁足令”的实施,社交平台上的用户迁移进一步巩固了其在新闻传媒业的优势地位。

新旧模式的矛盾趋于激化

虽然新冠肺炎疫情对传统媒体和新媒体而言都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但另一方面也使得新旧模式产生更加激烈的碰撞,同时也加剧了各类社会矛盾的集中暴发。目前全球疫情仍然看不到缓解的迹象,局部和多点散发在中国等抗疫取得战略性成果的国家又成为新的挑战,在欧美一些国家则出现了病毒变异和疫情加剧的趋势。因此,持续不断的疫情给新闻传媒业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日渐显现。

虽然疫情期间“付费订阅”模式得以加速推进,但其带来的“数字鸿沟”问题随着疫情持续而得以凸显,强化了不同收入和阶层人群之间的“信息茧房”效应加剧。更为严重的后果是,低收入阶层和社会边缘群体无法及时获得关于疫情防控的权威信息,给郊区和农村的抗疫工作带来了更为艰巨的挑战。近期疫情在这些地区的新一波暴发便是明证。

一些新闻媒体机构对此采取了相应的措施。英国《金融时报》将与疫情相关的新闻报道排除在付费范围之外。《纽约时报》和西班牙《国家报》则在疫情最为严重的时期选择暂时放弃了“付费墙”。但相关调查显示,这种做法不具有普遍性和持续性,如果疫情久拖不决,上述这些举措只能是杯水车薪的权宜之计。

这一矛盾并不仅限于媒体内部,更借助媒体的触角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自2016 年以来愈演愈烈的政治极化和虚假信息泛滥与这场疫情一样,仍然看不到缓解的迹象,2021 年初美国暴发的“占领国会山”和如临大敌的新总统就职典礼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虽然近年来媒体机构强化了事实核查和对“虚假信息”的标注与删除,但收效并不明显。2019 年英国大选期间,所有政党投放的广告中都包含被独立事实核查员标记为“误导性信息”的内容。[11]

从RIJS 的调查来看,尽管媒体广泛报道了外部势力企图破坏选举的传闻,但公众仍认为,政客的言论和行为是造成信息传播生态恶化的直接诱因。有40%的受访者认为,本国政客对网上虚假和误导性信息的泛滥负有主要责任,只有10%的受访者将矛头指向了外国政治势力的干涉。疫情的暴发更是加剧了阴谋论的传播。皮尤中心于2020 年6 月发布的调查结果显示,71%的美国人表示接触过关于新冠病毒的党派阴谋论。[12]显而易见,病毒与政治因素的交叠导致了“共生疫情”的暴发。

在政治极化和市场化竞争的双重压力下,一些媒体不得不屈从于受众喜好,以更多的“观点化新闻”替代客观中立的报道,以此吸引和留住受众。当疫情暴发,这样的传播生态便成为酝酿和加剧“共生疫情”的温床,在媒体市场化程度最高的美国表现得尤为显著。皮尤中心的调查显示,福克斯新闻和微软全国广播公司(MSNBC)两家电视媒体的核心受众立场相左——前者主要是保守派和共和党人,后者主要是自由派和民主党人,因此,两家媒体在报道疫情相关新闻时的立场和倾向大相径庭。福克斯新闻台从不报道疫情不断恶化的数据,更不用说上头条。这种对立的报道框架反过来影响了受众对疫情的看法,强化了其党派观念,从而使得不同政治群体之间的冲突愈发激化。[13]

更为严重的是,白宫甚至是总统本人成为此类极化观点和阴谋论的渊薮,这种借助传播虚假信息来谋取政治利益的行为混淆了公众对新冠疫情的认知。调查显示,主要依赖白宫获得相关信息的美国人往往会低估疫情的破坏力,而这一群体占到了成年人总数的16%,其中绝大多数是共和党人。[14]因此,从2020 年3 月起,鉴于特朗普总统有关疫情的新闻发布会包含有关病毒的错误信息,对相关内容是否应该直播的争论就一直未曾停歇。[15]2020年底开始,CNN 等主流媒体开始“掐断”总统新闻发布会的直播,原因是他发表了“误导性言论”。2021 年1 月6 日“占领国会山”事件之后,特朗普因“煽动暴力”遭到了硅谷巨头的全网封杀,其拥有8600 多万粉丝的推特账号被永久关停。但这一举措也引发了巨大争议,包括德国总理默克尔在内的众多意见领袖对硅谷的做法提出了批评。

在新冠病毒冲击之下显得愈发紧张的媒体和社会之间的关系,实际上早在疫情之前就已经凸显。突如其来的疫情大大缩短了解决矛盾的缓冲期,从而使其以更加激烈的形式相继暴发。简言之,这场“共生疫情”体现的是西方社会积累已久的结构性冲突。正是由这些“金丝雀”一般的“小变数”的日积月累,才最终导致了2020 年这场“黑天鹅”或“灰犀牛”一般的大变局的出现。

地方新闻媒体困难加剧

这场旷日持久的疫情已经下沉了到基层和草根群体。目前美国几乎所有的3000 多个县都报告了新冠肺炎的确诊病例。但在疫情冲击下,许多西方国家的地方新闻媒体机构元气大伤。虽然“付费墙”模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加速普及,但这一模式并不能将地方新闻媒体从困局中挽救出来。在收入水平较高的西方发达国家,大部分订阅者的选择集中于少数几个全国性媒体品牌。在美国,约有一半付费订户选择《纽约时报》或《华盛顿邮报》。在英国,订阅《泰晤士报》或《每日电讯报》的用户比例也接近一半,而这样一来就更加压缩了地方新闻媒体的生存空间。事实上早在疫情之前,他们就在努力推动用户付费模式来摆脱财务困境,但成效不佳。这主要是因为社交平台提供了较为丰富的免费本地信息,使得用户对地方媒体的付费动力不足。

大型社交平台对地方新闻领域的“蚕食”一直未能得以有效控制。RISJ 的调查显示,在大多数国家,当地报纸及其网站仍然是关于某个特定城镇或地区的头号新闻来源,每周有40%左右的新闻来自当地报纸及其网站。但是,目前有三分之一的用户使用脸书、谷歌等大平台获取本地新闻和信息服务,这给地方新闻机构及其商业模式带来了“灭顶之灾”,而疫情的暴发更是加剧了地方新闻媒体的生存危机。大型社交平台的扩张和垄断行为已经引起各国政府和公众的警觉。2020 年12 月,美国联邦交易委员会(FTC)和50 个州的首席检察官对脸书公司发起反垄断诉讼,其规模和力度均前所未有。英国议会也在起草相关方案,对数字巨头进行更为严格的监管。

另一方面,地方媒体的生存困境与其高度依赖纸质报刊有很大关系。与电视媒体和新闻网站的逆势上扬形成显著对比,纸媒的销量在疫情期间继续下滑,物流不畅使得报刊投递面临很大的困难。在澳大利亚,新闻集团关停了60 余份报纸的印刷版,改为线上发行,在英国也有大量媒体记者因此面临失业风险。

发行范围较小、成本较低的地方新闻媒体之所以依赖报刊,也是因为其核心受众为中老年群体。在被业界和学界树为典范的挪威,地方新闻媒体仍然高度依赖55岁以上的读者,他们当中对地方新闻感兴趣的人数是18至24 岁人群的3 倍。对纸媒的依赖和核心受众群体的高龄化也导致地方媒体很难在网站和视频等新媒体运营上进行拓展,在以网络原生广告占主体的市场上也缺乏竞争力。雪上加霜的是,为应对疫情而推行的社区封锁导致地方新闻媒体的采编流程受到严重影响。记者难以进行外出实地采访,地方媒体所擅长的事实核查和社区监督也就无从谈起。

2016 年以前,许多人认为地方媒体的式微是市场和技术优胜劣汰的结果,属于无需优先应对的“小变数”。但近年来“黑天鹅”“灰犀牛”事件层出不穷让更多的有识之士认识到,地方新闻媒体是夯实基层民主的根基所在。简言之,“如果地方新闻消失了,民主政治的支柱也会坍塌”[16]。目前,已经有大量地方新闻媒体倒闭或被大型媒体集团兼并。[17]在丹麦、瑞典等国,政府力量已经介入,为地方媒体提供补贴和短期救助。[18]虽然有不少人质疑政府的介入会影响新闻媒体的独立性,但疫情的暴发改变了一部分媒体总编和高管的立场。据RIJS 的调查,36%的受访者表示可以接受这种“政策性介入”,较疫情暴发前增长了一倍。但近一半(47%)的受访者也同时表示,这类帮扶措施的成效有限,甚至于会加剧地方媒体的困境。

当地方新闻媒体在其数字化和网络化的转型过程中面临种种困难时,其所导致的“新闻荒漠”和“舆论真空”被其他组织和机构所占据。调查显示,社交平台群组、政党、企业、学校和教会等各类新老机构正在逐步取代地方媒体的角色,一半以上的受访者在疫情期间通过以上这些“替代性渠道”来获取本地信息,这显然是疫情期间媒体与社会关系出现的又一个不容忽视的“小变数”。

结论与展望

新冠肺炎疫情究竟对西方媒体和社会带来了怎样的影响?要认清这个问题,我们应当以“金丝雀”代替传统的“黑天鹅”或“灰犀牛”的认知模式,深入反思大变局下的小变数,才能为走出这场“共生危机”找到清晰的方向和路径。

美国公共广播电视网(PBS)知名栏目“前线”(Frontline)的执行制片人拉思与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合作,对疫情期间社交媒体上引发两极分化的“信息气泡”展开分析,提出了消除“数字鸿沟”的解决方案。近年来传统主流媒体与社交平台合作,加强了事实核查的力度,对社交平台流传的假新闻和阴谋论一一予以揭露。但拉思负责的“前线”栏目组认为,专业新闻机构仅仅辨别真假远远不够,还应提供更具吸引力和竞争力的报道,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消除“信息鸿沟”,让不同的社群在“全面知情”的前提下进行有效的公共对话。他们在科研人员的帮助下从分析社交平台上新闻推送的关键词入手,掌握自由派和保守派社群不同的阅读偏好和认知框架,用不同政治立场的人所关注的议题及其乐于接受的视觉元素来调整“前线”栏目的报道内容和形式,从而能够弥合不同政治派别之间的认知鸿沟。作为公共媒体的PBS 充分借助于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等前沿科技手段,改进报道理念和方式,不仅为受众提供他们“想知道的”,更重要的是能够提供他们“应该知道的”信息和观点。类似这样见微知著的“金丝雀”思路应当是2021 年传统主流媒体努力的方向,在疫苗接种、碳中和、消除种族偏见等重要议题的公共讨论中发挥引领作用。

长期以来在业界和学界都存在这样一种声音:传统媒体比社交媒体在事实核查和信息筛选方面表现更加良好。但我们也要避免采用简单化的二元对立分析框架,将新老媒体截然对立起来。实际上,疫情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社交平台对于事实的核查。脸书增加了对独立事实核查机构的资助,并在重要信息顶部的显著位置设置了指向可信信息源的链接。推特着力于删除违反准则的不实信息。学界对“信息疫情”的监测也推动了社交平台的算法优化,确保优先推送专业和权威的新闻来源。这也是疫情带来的具有积极意义的“小变数”。

从疫情期间的表现来看,地方新闻媒体也远未到山穷水尽之时。虽然面临社交平台的分流,目前仍有三分之二的用户主要依靠地方新闻媒体来获得本地新闻服务。地方新闻媒体长期以来积累下来的公信力和品牌忠诚度并没有消失殆尽,这些无形资产在疫情导致的行业寒冬中显得尤为珍贵。调查显示,在美国和法国,地方新闻媒体是最受信赖的新闻品牌。在德国、芬兰和挪威等公共媒体较为发达的欧洲国家,地方报纸的信任度仅次于公共广播电视机构,而后者也设立了大量的地方分支机构来支撑其本地新闻的供给。

展望新的一年,随着疫苗的普及和白宫的易主,这场“共生疫情”有望获得实质性的缓解。多数媒体总编和高管对新闻业的发展表现出了近年来少见的乐观态度,53%的受访者对新闻业的未来充满信心,更有高达73%的受访者认为自己所效力的媒体机构“前景光明”。随着疫情期间诸多“小变数”一齐浮出水面,原本尚且有余裕瞻前顾后的新闻传媒业不得不及时应对并努力解决。虽然2020 年已经过去,但这场“共生危机”仍看不到立即结束的迹象。未来的“大趋势”如何,仍有待于学界和业界对于诸多“小变数”进行更为细致和深入的分析,共同制定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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