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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陶渊明诗中的飞鸟意象

2021-01-02张春立王云梦

课外语文 2021年4期
关键词:众鸟飞鸟陶渊明

张春立 王云梦

(吉林师范大学附属小学,吉林 四平 136000)

陶渊明素有“田园诗人”之称,他的一生,用其自己的话说是“贫富常交战”“一心处两端”(《杂诗十二首》其九)。仕与隐的矛盾、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感情与理智的矛盾,时时缠绕着他。而他正是借助“飞鸟”这一特定形象来显示他内心世界的特定矛盾的。对鸟的吟咏和歌颂贯穿着陶渊明诗歌创作的全过程。尤为突出的是他归隐后的一组《归鸟》诗,可算得是诗人对自己一生仕与隐生活的再现和总结。正如钟优民在他的《陶渊明论集》中所说:“全诗寓意明显,这只倦飞来归的小鸟,正是作者人格的象征,细加品味,诗中的每句话,几乎都可以从陶渊明的生活经历里找到印证。” “归鸟的一举一动,都体现着诗人的思想和性格,诗中的每一项景物无不着上渊明的感情色彩。”陶渊明的一生几度沉浮,几度仕隐,正是由于他几度出仕和归隐的经历,使得他在不同时期有着不同的心境和思想变化。而这些变化在他的《归鸟》诗中均有所体现。正如李华先生在《陶渊明诗文赏析集》中说:“《归鸟》诗分四章,第一章去林,第二章见林,第三章相林,第四章止林。”四章的内容犹如陶渊明思想变化和心境的四个时期。下面就让我们从这四个不同的时期着手对陶渊明诗歌中的“飞鸟”形象试作分析。

一、去林——飞鸟

“第一章写鸟的去林,‘远之八表,近憩云岑’。八表云岑,鸟儿总是想飞出去见一见世面,翱翔乎天地之间,不安于故林之地。”陶渊明生活在东晋刘宋易代的社会里,“学而优则仕”和光耀门楣的观念深深影响着他,加之处在这样一个动荡的社会里,他也有一番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志愿,也曾有过一番欲有所为和大济苍生的凌云壮志。这我们从他的一些诗中可以看出。如他在《命子》诗中所写的“少年壮且厉,抚剑独行游”与在《饮酒》诗中所写的“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等诗句。少壮时期的陶渊明风华正茂,不知世事多艰,带着微笑看生活,总是那么兴奋“无乐自欣豫”。那时他富有理想“猛志逸四海”,盼望自己像鸟一样高飞,或者就是那只高飞远举的大鹏,一飞冲天,去做一番不平凡的事业,然而兴冲冲步入仕途的陶渊明却陡然发现,仕宦之所得既不能达成其原有的志愿,折腰事人又违拗了自己的质性,而所换来的,只不过是“口腹自役”的生活,倾身之所得只不过是“营一饱”而已,加之对卑劣庸俗的政治和残暴血腥官场的目睹,使得他在思想上受着强烈的煎熬,辞官归田便成为一种必然。正如书中所说:“渊明性格及志望两方面皆与现实政治不能调和融合,剩下的便只是‘口腹自役’了。其情绪抑郁心神苦恼可以想见。对此渊明‘学仕’期间所撰诸诗文中,皆有所叙述,渊明‘学仕’多年,猛志即无从实现,对现实唯余失望,弃官遂成必然结局。”对于这一时期的生活,陶渊明在其《归鸟》诗中总结说:“和风弗洽,翻翮求心。顾俦相鸣,景庇清阴。”由于和风弗洽,这只负有远大志向的飞鸟便不得不回转翅膀追寻自己的归心,遮蔽身影于林木的清荫。

二、相林——孤鸟

“‘相’是相度,观察。这里有寻觅的意思。” “鱼儿离不开水,鸟儿离不开林,人照样也离不开大自然的家乡。落叶归根,诗人总是要归还故乡的。”有过了仕仕隐隐的经历,诗人的身心皆归疲倦,但思想上还在作着激烈的斗争,仕与隐的矛盾仍时时缠绕着他。“先师遗训,余岂之坠?四十无闻,斯不足畏。脂我名车,策我名骥。千里虽遥,孰敢不至!”(《荣木》)我在仕途上还没有建立功名,怎么能就这样放弃了呢?先师孔子不是说“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论语·子罕》)。赶快吧,给我的求名之车注满油,朝我的求名之马举起鞭,我要奋起直追,不达目的怎敢停止不前。但另一方面,归隐的念头也是没有离开脑际的,对田园的热爱更是由来已久。“少无世俗韵,性本爱丘山。”(《饮酒》其五)隐居的念头一直未曾离开脑际,只是有时显露,有时强加压抑,没有抒发出来而已。所以诗人即使身在官场,心还是在山林。“目倦川途异,心念山泽居。”(《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此时的诗人,就如一只孤独的小鸟,为自己的心寻找归宿。“因植孤生松,敛翮遥来归。”这只孤鸟终于找到了栖身之所,那陶渊明呢?他做了什么样的选择?让我们来看他下面的一首诗:“朝霞开宿雾,众鸟相与飞。迟迟出林翮,未夕复来归。量力守故辙,岂不寒与饥?知音苟不存,已矣何所悲。”(《咏贫士七首》其一)在这首诗中“相与飞”的“众鸟”可以理解为孜孜为名利而争逐着的众生。当早晨的朝阳驱散了昨夜所留存在空中的积雾的时候,一天的争逐就从此开始了。然而在“众鸟相与飞”的争逐中,却有着另一只不肯与众鸟争飞的与众不同的孤鸟,这只鸟迟迟地才展动着它的双翼飞出林来,而却早早地在天色尚未完全夕暮时就翻翮归来了。在这里,诗人又化身为那只孤鸟,与众鸟志趣不同,生活态度大异,宁可饥寒也不愿“心为行役”。而要在来归的田园中“量力守故辙”,即使因此没有知己、不被人真正领会其意也不会改变初衷。这里的“故辙”就是诗人身心向往的田园生活。“岂思天路,欣及旧栖”(《归鸟》),再也不想飞走了,多么欣喜又得回归自然啊!欣欣然回归的鸟儿透露出无限的自由,欣欣然回归的陶渊明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陶渊明与鸟恍如一物,他即是鸟,鸟即是他,他中有鸟,鸟中有他。

三、止林——归鸟

“四章是写止林。鸟‘ 戢羽’就是敛翅。鸟儿即依林栖止,则它游不出深林,宿则在茂密的树梢,再也不离此而去了。”陶渊明终于归田了,从形体上、精神上都释然了。彻底抛弃官场,抛弃世俗,再也不用担忧险恶的“缯缴”,也不会受仕与隐矛盾的煎熬,就这样的回归自然,终老田园,忽然觉得一身轻松,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因此这一时期他笔下的鸟又呈现为一种“归鸟”的形象。如:“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饮酒》其七)“冽冽气遂严,纷纷飞鸟还。”(《岁暮和张常侍》)“晨鸟暮来还,悬车敛馀辉。”(《於王抚军座送客》)这一只只来归的小鸟,无疑是诗人的自身写照。这里诗人又化身为归鸟。回归的鸟儿欣然自乐,那么回归的诗人又是怎样的心境呢?让我们来看他下面的一首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饮酒》其五)虽然在人境结庐,却感受不到车马的喧闹,是因为他的心和尘俗已经离得远了。在经历了几度的仕仕隐隐后,陶渊明的一颗心已归寂然。任凭心中有何等大志没有实现,都不会再出仕了,什么建功立业,什么光耀门楣,从此以后都与我无关。我只要做回真我,只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每天有酒,可以东篱采菊,可以看浮云、归鸟。这才是我生活的“真意”。在诗人为我们勾勒的这幅以菊、山、山气、归鸟为主体的美妙画卷里,我们仿佛看到了手捧菊花、眼望远山的诗人,感受到了诗人那种在“心远地自偏”的心境下,在“飞鸟相与还”“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特定环境下而产生的特定的人生感受,仿佛随着诗人一起走进了那平凡而独特的隐逸世界。在经历了人生种种后,诗人终于给自己的心找到了这块净土。

综上所述,陶渊明笔下的“飞鸟”形象不仅仅具有客观事物的属性,又是主观的寄托,反映了诗人的思想感情和个性。诗人正是通过这一意象含蓄地展示了他对人生对社会的独特感受和理解。而且陶渊明的这种对飞鸟形象的集中刻画,不仅为后世的陶学研究者提供了一把打开其心灵的钥匙,也对后世文学中的飞鸟意象有很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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