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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蜂蜜夜话

2021-01-01陶灵

公民导刊 2021年12期
关键词:列子妹夫蜂巢

陶灵

渝东北一带乡间村民习惯在房前屋后搁架几桶蜜蜂,不是专业喂养,只是方便自己食用,顺便卖一点,增加收入。真正放心的土蜂蜜好卖,价格也高。

蜜蜂屋称桶,蜜蜂筑巢在篾条编织的圆筐里,筐壁内外用泥巴混合牛粪敷抹,透气不透风。张岱在《夜航船》里说:“蜜蜂桶用黄牛粪和泥封之,能辟诸虫,蜜有收,蜂亦不他去,极妙。”蜂桶搁架在可遮风挡雨的地方,避免强烈阳光照晒,太阳大的时候,要用篾巴折遮挡。乡间有一种叫山野芋的植物,叶子巨大,可长到一米多长,摘来正好遮盖蜂桶。

第一桶蜂

在季秋的一次采风中,我在重庆市开州区金蜂镇宝丰村遇到一户姓洪的农民割蜂蜜,很有趣。割蜂蜜需要木楼梯、绳子、箩筐、板凳、竹甑盖等农家用具。

吃过晚饭,夜幕降临,割蜂蜜开始。蜜蜂白天要采花粉,飞进飞出,晚上都归位了,才好进行。老洪请来妹夫当帮手,两个人从屋檐下的搁架上抬下蜂桶。蜂桶上下用木板封口,蜂巢附筑在桶内盖板顶,然后他俩又抬起蜂桶,反过来倒放在板凳上。再抽开桶底封口板,马上拿甑盖盖住。甑盖的手提銴銴儿用绳子系着,绳子的另一头挂在木楼梯梯步上。两人头戴纱布面罩,手持木条轻轻敲打蜂桶壁,让桶内的蜜蜂往甑盖内顶聚集。过了大约十分钟,一人慢拉木梯上的绳子,轻轻吊起甑盖,另一人弯腰低头查看,内顶上聚集了大部分蜜蜂,但蜂桶内仍有不少,继续盖好甑盖。每过一会儿,他俩又吊起甑盖看看。

趁着空档,老洪告诉我,他养了26年“蜂子”。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老洪从地里收工回家,看见路边树枝上有一群土蜂,应该是远处飞来的一群分桶的“蜂子”。桶里的蜜蜂多了,自我分出一批,叫分桶。他暗自高兴,一阵小跑回家,拿来一条装过化肥的尼龙口袋,一下子笼在树枝上,把“蜂子”全装了进去。提着口袋,老洪找到同村的一户养蜂人,借了只空蜂桶,把袋子里的蜜蜂罩进去。这样,他有了第一桶蜜蜂。

割“列子”

老洪摆着龙门阵,时间大约过去了半小时,蜜蜂差不多都聚集在了甑盖内顶。老洪妹夫便拉绳吊起甑盖,在梯步上拴好绳头,让甑盖悬吊着,好让少量散飞的蜜蜂聚集。

打开手电筒,往蜂桶内一照,饱含蜂蜜的蜂巢呈现出一片一片的金黄色。养蜂人是不喊“蜂巢”的,这名字不接地气,因为一片一片的蜂巢排列在一起,他们称之为“列子”。看到有几片“列子”的边沿粘在了桶壁上,老洪用一块像小铲子的竹片凿开,然后向上提开蜂桶,“列子”全部显露,留在木盖板上。他又用竹铲子从“列子”根部一片一片把它们割下来,装在一只大盆里。老洪妹夫双手提着“列子”往盆里放时,亮晶晶的蜂蜜直往下滴。我这才明白,蜂蜜确实是割下来的。

老洪告诉我,割“列子”不能用铁刀,“蜂子”闻了铁味儿不炼糖,要跑掉。他手里的这把竹铲子用了十多年,上下磨得锃亮,又被蜂蜜浸润,一直不遭虫蛀。

割完“列子”,要收蜜蜂回蜂桶。老洪解开梯步上的绳子,放下甑盖,翻过来置放在箩筐上,立马罩扣上空蜂桶。蜂桶顶板已封好,桶底口不忙封,甑盖里的蜜蜂才能归位。同时,桶底口还垫了三支筷子,留一丝缝隙。老洪妹夫舀来一瓢水,朝甑盖和蜂桶喷了几口水雾,让没进桶的蜜蜂尽快从缝隙回到桶内。

张岱在《夜航船》里又说过:“收蜜蜂,先以水洒之,蜂成一团,遂嚼薄荷,以水喷之。”

然后,他俩把蜜蜂留在院坝的黑夜中,让它们自己慢慢回桶里,因为还有最重要的事要做:挤蜂蜜!

蜂蜜饱含在“列子”里,“列子”是蜂蜡,不能食用。以前老洪挤蜂蜜,用纱布袋装入“列子”,两人握袋使劲扭转,蜂蜜慢慢溢出来。土蜂蜜非常稠,纱布袋里的“列子”一次不能放得太多,挤不干净就太可惜了。

现在老洪用上了榨糖机。“列子”放进机器的漏筒里,双手转动压板的支撑螺旋杆,步步紧压,只见一小股蜂蜜从机槽缓缓流入盆中。有了机械装置助力,出蜜率高了很多。

老洪和他妹夫一边挤蜂蜜,一边和我“吹牛”,每年卖蜂蜜有一笔可观的收入。去年,总共割下140多斤,卖了17000多元。“蜂子”爱干净,要经常抽开下口封板,打扫灰尘,防止棉虫和偷油婆、蜘蛛、糖蛾子这些虫子进入蜂桶。如果蜂桶里面脏了或有了虫,“蜂子”就要飞跑。

老洪第一桶蜜蜂养了一年多,蜜蜂越来越多,应该分桶了。果然不久的一天,一大群蜜蜂飞到蜂桶旁边的一截木桩上。他拿出一只锅底似的蒸隔,靠近这群蜜蜂,点燃艾草,蜜蜂被薰后,纷纷飞进蒸隔,一层又一层,越聚越多。直到看见蜂王进去,老洪才把蒸隔放进一只新的空蜂桶中。装进了蜂王,外面散飞的蜜蜂自然会进桶里。于是,老洪有了第二桶蜜蜂。以后每隔一年左右,就会自己分出一桶。现在总共算起来已经有21桶了。

一元钱的蜂蜜

老洪的“龙门阵”摆得差不多了,“列子”也挤完了,留下的蜂蜡有一盆。蜂蜡虽不能直接食用,但经过加热熔化、去杂质和熬炼、脱色等程序后可入药,在《神农本草》《本草纲目》等书里都有记载。

老洪对我说:“‘列子’泡酒喝也可以,有驱风作用。老弟,你刚刚被‘蜂子’蜇了一下,马上就肿了个包,说明你风重,拿些‘列子’去泡酒。”

“风重”是中医术语,我不懂,但我相信他的话,有实践经验。

挤蜂蜜之前,老洪还特别从“列子”上掰下“儿糖”——里面是幼蜂。這种“列子”挤出的蜂蜜含糖量不高,会酸,不能久存。

“这些‘儿糖’不能卖,我便兑了水,灌给牛、羊喝,可以打它们肚子里的寄生虫。”老洪有一头牛,还放养了几十只山羊。他接着说道:“这蜂蜜卖得这么贵,我也不能和着‘儿糖’一起卖,坑别人呀!”

我想,这话在每个买蜂糖的顾客听来都十分顺耳。

已经夜里十点了,我向老洪告辞。他用矿泉水瓶装了两瓶蜂蜜,递给我说:“给一块钱就行。”两瓶蜂蜜有两斤重,要卖二百元,我有点疑惑。

“蜂蜜不能送人,不然‘蜂子’要跑,卖给你一块钱。”老洪憨笑着解释。

“真的?还有这么一说?”我笑着问。

“是真的!”老洪一脸虔诚,他还告诉我一个秘密:“割蜂蜜前几天也不能‘做声’,莫让‘蜂子’晓得了,不然它‘龟儿子’要把糖吃完。”老洪说得有点玄乎,我也不追问、不较真,尊重他的虔诚。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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