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人类学视野下的靖西壮族绣球文化研究
2021-01-01廖燕
[摘 要]靖西壮族绣球文化作为少数民族民间传统文化之一,发源于桂西南边陲。在审美人类学的视角下,靖西壮族绣球的纹样图案与颜色搭配呈现出壮民族特殊的民族记忆与民间信仰。绣球文化通过多种可沉浸式体验的审美语境建构,让人充分体味绣球之意义美与制作美。而不同的审美主体在靖西壮族绣球文化中发挥相应的存在感作用,表达自身的审美话语与审美需要,具有主观意向性。
[关键词]审美人类学;繡球;经验;语境;主体
审美人类学作为一门新兴学科,大约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在西方逐步形成并发展,而我国学界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逐渐开展对其的学科建构。在王杰、覃德清、张利群、范秀娟、向丽等学者的共同努力下,审美人类学在国内学界获得较为广泛的支持与响应,为新的理论探讨提供了学术契机。审美人类学是美学与人类学的有机结合,既注重学理性的理论探察,也强调田野调查的实证性,这种综合交叉意味着其研究内容与角度的丰富性。荷兰学者范丹姆在其著作《审美人类学:视野与方法》中提出三个研究角度,分别是经验、语境与跨文化比较,极大地提高了审美人类学的可操作性。①而王杰教授指出:“审美人类学当前的重要任务应当是通过田野调查方法深入了解并分析中华本土文化尤其是其中的底层文化和边缘文化所具有的不同于西方文明的审美需要,找出其特征所在,并进而在理论上加以说明,以便超越美学思想中西方中心话语的思路,为消除审美意识形态对人的真正的审美需要的蒙蔽,从而实现马克思主义美学所重视的审美启蒙的目的,找到新的、更具建设性的路径。”②少数民族族群的审美文化作为审美人类学的研究对象,鲜明体现出此学科的区域民族特色。靖西壮族绣球文化是广西壮族民间文化艺术的突出代表,在绣球文化的形成过程中,壮族的审美观念逐渐物化为绣球实体并对外传播,使得绣球及其相关领域的审美人类学研究具有了现实意义。
一、地方性审美经验:壮民族记忆与信仰的呈现
王杰教授提出的“地方性审美经验”概念受到美国学者吉尔兹“地方性知识”的影响,重在概括经济全球化背景下非西方且非主流的边缘或底层文化的审美现象。“地方性审美经验”的定义是:“人类学意义上的具有地方性文化特点的感知世界的方式,包括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方式,以及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阶层的人们的文化认同和文化区分的感性文化层面,还包括由于这种不同的感知方式和处理外部世界的方式而形成的不同的审美意义。”③靖西壮族绣球文化具有极强的地方特质与民族特性,通过绣球实体可以探察到壮民族感知世界的审美经验方式,并从中感受到壮族人民浓重的民族记忆与信仰。
(一)绣球图案
靖西壮族绣球的纹样图案丰富多彩,花鸟草木虫鱼林林总总,动物纹方面主要是龙、凤、鸳鸯、喜鹊、仙鹤、蝴蝶、燕子等;植物纹方面主要是梅、兰、竹、菊、松、牡丹、水仙等。绣球作为社会生活的反映,其装饰纹样透露出壮民族的和谐自然观,以及反映出其背后的民族记忆与民间信仰。
靖西壮族绣球的纹样图案,反映了壮族人民的和谐自然观念。钱穆先生曾提及:“各地文化精神之不同,穷其根源,最先还是由于自然环境之区别,而影响其生活方式,再由生活方式影响到文化精神。”①靖西以溶蚀高原地貌为主,平原面积有限,地理环境较为封闭,但是水资源丰富,且伴随着湿润的亚热带季风气候,良好的自然条件为壮民族发展农业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壮族先民的生活环境与生存方式让他们更为贴近大自然,并由此生成自然崇拜。“自然观是人们对于自然界以及对于自然与人类关系的总体的观点。”②壮族人民秉持着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在劳动生产中因地制宜,充分利用靖西当地的水源优势,大力发展水稻种植业,既保证了自身的生存繁衍所需,也活化了大自然的价值。“人能够认识到生态系统和谐与稳定的重要性,并通过自己的努力保持这种和谐与平衡。”③大自然的给予,使得壮族人民更为敬畏与崇拜自然,因此在绣球上纹上各种飞禽走兽、植物等的图案,以表达壮民族对自然恩赐所产生的爱戴、崇拜之情。
靖西壮族绣球的纹样图案,体现出壮族稻作文化的民族记忆。靖西的地理位置特殊,位于桂西南边陲,以山区为主,但流域面积大,靖西市的河流属珠江流域西江水系的左江与右江的部分支流,且境内的主要河流多达23条,全年多吹东南风,水汽较为丰富,雨量充沛,这就使得靖西拥有了发展水稻种植业的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稻作文化在壮族生活中占主导地位,生活习俗是‘围绕稻作而协调成为一个可以满足壮人衣食住行的物质文化体系’。”④壮族先民早期依山傍水而居,社群规模小,一切生存依赖于大自然,在此种天然环境下,水稻的成功种植让壮族先民感恩自然的馈赠,认为本民族享受着神的庇佑,进而形成稻作文化。绣球上多出现水稻图案,是壮民族保存稻作文化的印证,是本民族长期以来以水稻为生的深切记忆。水稻种植不仅是壮族社会成员的一种生产方式,还是一种审美艺术活动。这一源自壮族生活的审美经验,转化为图像符号,形成固定的审美现象,凝结的是壮族人民的劳动智慧。
靖西壮族绣球的纹样图案,凸显了壮族特有的民间信仰。恩格斯说:“在原始人看来,自然力是某种异己的、神秘的、超越一切的东西,在所有文明民族所经历的一定阶段上,他们用人格化的方法来同化自然力,正是这种人格化的欲望,到处创造了许多神。”⑤壮族先民受限于认知方式,使得他们自觉地将自身的意识活动与自然万物相关联,认为一切皆有灵性,并将自然万物人格化。在壮族的自然崇拜与图腾崇拜中,不可忽略的是花婆信仰的存在。花婆信仰是独具壮民族特色的民间信仰之一,与壮族生殖崇拜文化联系密切。由于靖西属亚热带气候,日照时间长,雨量充足,花季到来之时,百花盛开,而花是植物的繁殖器官,大多数植物都是通过开花与结果来进行繁衍,于是壮族先民就把花与生育自然地联想在一起。壮族《巫经》曾记载:“凡儿出生,精魂蒂结于花树之间。花之华瘁,花婆主之。”⑥壮族将女子称为“花”,受孕后的女性称为“得花”,显示了壮民族对于自然中植物繁殖意义的思考。花婆信仰主要由“采花——求花——请花”三个步骤构成,在三个不同的进程中分别由不同的主体实施动作,以期达到预先目的。未生育的女子在“花婆神”生日的那天,要去野外“采花”来佩戴;怀孕后要请师公到野外去“求花”,以保证孩子出生后有灵魂;孩子出生时要请巫婆到野外去“请花”,即采一把花放在产妇的床头来安“花婆”神位。此后,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祭拜“花婆”神位,以表示父母希望孩子健康成长的美好祝愿,直到孩子结婚成家,母亲床头的“花婆”神位才能拆除。这一系列流程体现了花婆信仰的神圣性,壮族人民在此信仰中使自身的生命状态得到某种程度的安抚与过渡。花婆信仰广泛流传于红水河流域,靖西本地壮族同样受到影响,桂西北与桂西南的壮族本是同一族群,对于花婆信仰的认同也反映了壮民族的族群认同。靖西壮族绣球图案多出现花的图案,间接凸显了壮民族深厚的花婆信仰,壮族人民将此种信仰转换为花的图案符号,在壮民族的符号交流中进行族群的互认。
(二)绣球颜色
靖西壮族绣球的颜色主要以暖色调为主,大多使用黄、红、绿、粉、紫等颜色。绣球颜色的选择暗含本民族的审美趣味,反映出靖西壮族人民的特有审美经验。“一个时代的民族,在艺术上对于色彩的偏爱和选择,可以反映该时代民族的社会精神面貌和审美特征。因此,可以说色彩具有较强的时代感和民族性。”①靖西壮族绣球的颜色由最初的纯黄、纯红、纯绿等单色调转变为现如今的紫调勾线、黄黑搭配、黄白搭配等多种复杂颜色的组合,说明了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靖西壮族对于色彩的不同偏爱所反映出的地方性审美经验。
靖西壮族绣球上的红色寄托着壮族人民丰富的情感体验。“红色——尤其是橙红色——是一切民族都喜欢的,原始民族也同样喜欢它……如果一个孩子对某一颜色表示特别喜爱,那一定是灿烂的红色。就成人而论,虽则现代人的色感非常的衰颓荒谬,却仍然能够感受到红色的引人注目。”②红色所形成的美感,直接依赖于其给人的第一印象,此种印象又因在人身上发挥效力而增加了人自身情感上的联想,如血液、太阳、火、跳舞、角斗等,引发了个体感情的兴奋状态。壮族先民把许多不可解释和控制的事物现象,归结为某种超越人类的神秘力量的操控,如太阳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呈现红色,这就给红色打上了能孕育万物、给予光明的印记。红色的审美价值,不仅在于视觉符号的传递,而且与壮民族的习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靖西当地的红事,如婴儿的新生、新人的婚礼、新年的来临、房屋的新造、首提新车等,都离不开红色的点缀。壮族祈子所用到的红布“桥”、红漆“桥”与红线,用红布向大树、大石头或神庙许愿,用红蛋和红色糯米饭祭拜“花婆”等祈子行为渗透着浓郁的红色崇拜色彩。壮民族对红色保持敬畏态度,在壮族村头、庙宇中的吉祥色彩皆以红色为首选,各家神台与神位的颜色也以红色为主色。在壮族人民看来,红色寓意辟邪驱魔、大吉大利,甚至是神权的精神指向。对红色的多场合运用,是壮民族集体形成的共识,采用红色作为本民族最频繁使用的视觉传达符号,体现的是壮族深层的审美心理。
靖西壮族绣球上的黄色表达了壮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在古代,黄色在壮民族生活中较为少见,因为自唐代之后,黄色成为中央皇权的象征,平民不能随意使用。即使靖西壮族远居边疆,拥有自己的文化体系与一定的治理权,但也不得不遵从中央集权的统治,所以壮民族避讳使用黄色,以免为本民族带来不必要的祸端。而黄色在靖西绣球上的复兴,意味着壮族人民原本局限的审美观念得到解放。壮族人民在绣球上放大了黄色所具有的精致美感,黄色在绣球上大多用作底面颜色,大面积的黄色非但没有掩盖住其他颜色,相反,在分离的黄色块状与其他颜色的相互融合下,绣球整体的和谐统一感就被完美展现了出来。此外,不可忽略的是靖西当地的地理资源对颜色选择所造成的影响:“农业与游牧业或工业不同,它是直接取资于土地的……种地的人却搬不动地,长在土里的庄稼行动不得,侍候庄稼的老农也因之像是半身插入了土里,土气是因为不流动而发生的。”①壮族先民自古以来对生养了本民族的黄土地有着尊崇之情,土地成为壮族无生物崇拜文化群中的较早自然物。壮民依赖土地生存,而“土”在中国的五行学说中对应的是黄色,且靖西本地以稻作文化为主,水稻成熟时的颜色呈现金黄,壮民族由此衍生出丰收、富庶的象征意义,并用黄色表达本民族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具有吉祥如意的引申意义。
最后,靖西壮族绣球上的绿色传达了壮族人民尊重自然的生态观。绿色,是大自然最纯正的颜色,将之化用到绣球上,表明壮民族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重视。靖西多山,在群山的环绕中,壮族人民与大自然的距离被进一步拉近,并深化了自身对于自然的尊崇感。“在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中,天、地、人构成一个有机整体,天、地是人敬畏的对象,也是人效法的对象;而人能体认天人合一,成己成物。”②在生产方式与认知结构相对落后的蒙昧时期,壮族先民认为自身生活的世界是一张生命之网,人与自然是共生的关系,本民族的生存繁衍依赖于水、空气、食物等自然界产物,大自然也因人的合理开发展现其价值。这种相互依存的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在壮族人民的民族记忆中激荡着,并在新的时代焕发更为坚定的生命体验。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指出:“人靠自然界生活。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人的身体。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不外是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③靖西本地壮民有着深厚的自然崇拜文化,无论是雷王崇拜、蚂崇拜,还是树木崇拜、鸟崇拜,都蕴含了本民族早期的朴素生态观,即万物有灵、自然至上。壮族俗语“少林就少水,无树不成村”④所体现出的生态智慧让靖西壮族更懂得去维护自然生态平衡,保护自身居住的良好生态环境。
二、审美语境的建构:绣球文化的沉浸式体验
靖西壮族绣球文化并不是一开始就被赋予了文化意义,而是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逐步建构起“人为文化”,并带有浓重的人文性。审美人类学强调地方性语境的重要性,“美”被展示的过程,是审美语境尝试将艺术世界与大众的生活世界联结起来的某种场域。
(一)“三月三”歌圩语境中的绣球意义
“三月三”是壮族传统节日,其中的歌圩环节作为具有壮族鲜明特色的仪式性场合,将在场群众代入预先设置好的审美语境,并通过靖西绣球意义的渲染,加深个体对于绣球文化的沉浸式体验认知。“在狂欢中所有的人都是积极的参与者,所有的人都参与狂欢戏的演出。人们不是消极地看狂欢,严格地说也不是在演戏,而是生活在狂欢之中,按照狂欢式的规律在过活,只要这规律还在起作用。换言之,人們过着狂欢式的生活。而狂欢式的生活,是脱离了常轨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是‘翻了个的生活’,是‘反面的生活’。”⑤歌圩是壮民族表达情感需求的狂欢仪式,在特意营造的狂欢氛围中,人们感受到的是狂欢所带来的兴奋。靖西绣球在歌圩中被赋予了“择偶定情”的意义。节日这天,女子带上自制绣球,男子带上毛巾、手镯或糖饼作为回赠礼物,歌圩上,男子与女子结伴对歌,迎面相看,暗选情人,在对歌过程中进一步了解对方的才貌与心意。若双方皆有意,则女方先向男方投掷绣球,男方主动接受,并将回礼送给女方,表明双方心意相通。
在审美人类学的视野下,“美”并不是被大众所高高捧起的孤立文化现象,而是被某种潜在的语境建构起来的存在。靖西绣球之“美”在于歌圩上被完整地表达为择偶定情之“美”,是歌圩这个具体的审美语境建构起了这种“美”。“美”在特定语境中才算“美”,脱离了语境,“美”就失却了它的衍生意义,而回归到最原初的无意义状态。“意义并不内在于事物中。”①靖西绣球文化所蕴含的“择偶定情”意义在歌圩语境的沉浸式体验中得以强化。
(二)靖西旧州古镇的绣球街
靖西壮族绣球文化的发源地位于靖西市以南8公里的旧州古镇,这里曾属百越之地,历史悠久,壮乡风情浓郁。2012年靖西抛绣球习俗与壮族绣球制作技艺入选广西第四批自治区级“非遗”名录。②2018年靖西旧州荣获中国工艺美术协会授予的“中国绣球之乡”的称号。③当地政府授权靖西新发展投资有限公司开发建设了旧州古镇景区,重点突出绣球文化。整个景区以绣球作为设计元素,增加了旧州古镇旅游的吸引力,如在景区入口处悬挂的大量色彩鲜艳的具有一定体积的绣球,“绣球王”以及“中华巧女”等的名人招牌,绣球造型的路灯与石桥扶手等等。而旧州绣球街的打造无疑是绣球文化的最佳显现方式,每一户人家门前都摆满了代售的各种各样的绣球,而且家家户户都在自家门前精心制作着绣球。缝制绣球的审美实践,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具有仪式性质的操演行为,众多操演行为集结在一起深化了绣球所具有的形式美感。绣球街的存在形成了特殊的景观生产方式,通过凝视其中的绣球制作场景,从而刺激了人们对于绣球的审美愉悦和购买欲望。正在进行的缝制动作构成小范围的审美语境,游客在此语境中增加了自身的沉浸式体验。“景观并非一个图像集合,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社会关系,通过图像的中介而建立的关系。”④绣球街是被建構起来的规模景观,如果只是一两户人家在叫卖绣球,对于游客来说可能不足为奇,但是整条街的每户人家都进行与绣球相关的行为,这就形成了相对集中的审美注意力,人们在此场域中能更为显著地感受到绣球制作之美。这种人为架设的审美语境可以引发游客的好奇与兴趣,让其在沉浸式体验中增加驻足时间,潜在提高了绣球的知名度与美誉度。
三、审美的人:浸透存在感的审美主体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在社会交往中必然生成属于自己的审美眼光,且在互动中进行彼此审美观念的介入。审美文化现象并非独立于人类社会,而是根据一定的社会历史时期进行相应的改变,体现的是不同审美主体的存在价值与审美声音,进而促使主体成为审美的人。
(一)绣球制作主体:女性审美话语的表达
大部分情况下,靖西壮族绣球皆是以女性群体为制作主体,很少见到男性制作绣球。“性别角色指属于特定性别的个体,在一定的社会和群体中占有的适当位置,及其被该社会和群体规定了的行为模式。”⑤女性角色在绣球制作过程中被建构起来,承担起角色规定行为。“任何具体的个人,都是通过掌握角色规定,充任一定的角色而参加社会生活,从而与整个社会联系在一起。”⑥绣球的制作极其繁琐,耗时耗力且效率低,以手工缝制为主,主要包括浆布、裁剪、绘图、刺绣、缝合成球瓣、填充、拼缝等七道工序,过程的复杂性决定了女性在绣球制作中所具有的能动性主体话语地位。女性相较于男性来说,心思细腻,擅长精细活,绣球制作彰显了女性群体灵巧的手工能力。“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⑦壮民族早先“男逸女劳”的性别分工模式拓展了女性可活动的空间,从家庭活动空间延伸至社会交往的公共空间,女性角色在空间延伸中得以形成并强化,使得女性这一绣球制作主体的审美话语可以借助绣球这一艺术形态进行表达,从而成为“美”的表述者。女性有着自身特殊的审美话语,“美”是由制作主体自身所构造的,带有相对性。在绣球制作过程中,通过对绣球具体颜色、图案、文字的选择,来体现壮族女性对本土风物的生成性理解以及审美心理的巧妙表达。靖西壮族绣球文化凝聚着壮族女性角色在社会实践中形成的知识与审美经验,凸显了她们的智慧与创造力。靖西壮族女性通过利用自身的绣球制作技艺,对自我的社会性别角色进行了肯定性认知,激发其生命主体意义。
(二)绣球接受主体:他者审美需求的满足
靖西壮族绣球文化是当地壮族人民集体性创造的审美产物,打上了专属靖西壮族的鲜明民族印记,增强了民族认同感与民族文化自信。由于地理位置的限制、传播方式的落后,靖西壮族绣球文化的对外传播影响力较弱。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传播媒介的更新,外界对靖西壮族绣球文化的关注度日益提升,随之而来的是靖西旅游业的旺盛发展,自然而然,本地带有民族特色的绣球已不能满足大量游客猎奇与求新的心理,他们希望绣球的花样更为丰富,颜色更为多彩,以填充日益变化的审美心理需求。游客作为绣球接受主体,不只满足于单纯的文化消费,更是对绣球文化进行内在欣赏与肯定,以至于生发出绣球多样化的需要。在市场经济的调节下,当地绣球制作必然呈现市场化与针对化,以谋求绣球更好的销路,如紫调勾线绣球数目的增加,较大地满足了消费者对紫色的审美需求。游客的外来者身份对本地文化产生影响,绣球的原生意义已不再局限于择偶定情,而是扩大为代表吉祥如意的美好寓意。他者群体在绣球制作的整个流程中施与某种审美观念,他者认为的“美”调整了本民族原先认为的“美”,他者的审美眼光成为“美”的标尺,为满足他者的审美需求,当地绣球制作主体必然会改变制作的具体内容。他者需求所形成的市场,让绣球制作逐渐产业化,原先绣球缎面多为人工刺绣,但在流水线的助力下,市面上的绣球缎面已有部分是纯机器制造,显得更为精美。科技的助力虽然可以让绣球图案更为多样,但失却了绣球的手工缝制之美,这是在绣球产业化进程中不可忽视的问题。
四、结语
靖西壮族绣球文化依托绣球实体作为本民族的审美表达方式,承载着独特的民族审美信息,具有浓郁的壮族风情。审美人类学关注少数民族地区文化,力求全面认识某一文化及其价值。靖西壮族绣球作为少数民族文化的表征,体现了较为明显的地方性审美经验。在纹样图案上,反映了壮族人民的和谐自然观念、稻作文化的民族记忆以及特有的民间信仰;在颜色上,红、黄、绿等颜色寄托着壮族人民丰富的情感体验与价值立场。而靖西壮族绣球通过构建可进行沉浸式体验的审美语境,如“三月三”歌圩上的抛绣球或旧州古镇绣球街的专门打造,其目的都是为了让沉浸在此审美语境中的人们真切感受到绣球之意义与绣球制作之美。同样值得注意的是不同审美主体在绣球文化中所发挥的存在感作用,壮族女性作为绣球主要制作主体,尝试通过绣球实体进行自我审美话语的表达,而游客即他者作为绣球接受主体,以其审美需求的被满足而日益丰富绣球形式。通过对靖西壮族绣球文化的审美人类学观照,尝试回答此审美文化所具有的非显性存在意义,促进绣球文化的对外传播。
作者简介:廖燕,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研究生。
本文系广西师范大学珠江—西江经济带发展研究院研究生创新项目(项目批准号:ZX2020025)阶段性研究成果。
①〔荷〕范丹姆:《审美人类学:视野与方法》,李修建、向丽译,中国文联出版社,2015。
②王杰、海力波:《审美人类学与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当代发展》,《文艺研究》2002年第2期。
③王杰:《地方性审美经验中的认同危机——以广西那坡县黑衣壮民歌在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上的呈现为例》,《文艺研究》2010年第9期。
①②张俊玲、潘婷:《赫哲族渔猎文化的生态自然观》,《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8年第4期。
③孙道进:《马克思主义环境哲学研究》,人民出版社,2008,第63页。
④王红:《广西少数民族古歌研究》,线装书局,2015,第68页。
⑤〔德〕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人民出版社,1995,第35页。
⑥廖明君:《穿越红水河:红水河流域民族文化考察札记》,广西人民出版社,2004,第45页。
①广西民族研究所:《广西民族歷史与文化研究》,广西人民出版社,1991,第403页。
②〔德〕格罗塞:《艺术的起源》,蔡慕晖译,商务印书馆,2011,第47页。
①费孝通:《乡土中国》,商务印书馆,2018,第6页。
②余泽娜:《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蕴涵的三层关系》,《云南社会科学》2021年第1期。
③〔德〕卡尔·海因里希·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人民出版社,2018,第52页。
④黄丽萍:《壮族自然崇拜及其乡村生态环境治理功能》,《中国地名》2019年第10期。
⑤〔苏〕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白春仁、顾亚铃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第176页。
①〔英〕斯图尔特·霍尔:《表征——文化表征与意指实践》,徐亮、陆兴华译,商务印书馆,2013,第33页。
②③吴德群:《“修补术”:壮族绣球文化创造性转化研究》,《百色学院学报》2020年第5期。
④〔法〕德波:《景观社会》,张新木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6,第4页。
⑤时蓉华:《现代社会心理学》,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第131页。
⑥马广海:《应用社会心理学》,山东人民出版社,1992,第88页。
⑦〔法〕西蒙·波娃:《第二性——女人》,桑竹影、南珊译,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