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的考试焦虑
2020-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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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经常做有关考试的梦,他说:“我曾未能通过法医学的考试,但我却从不曾梦及此事,相反,对于植物学、动物学、化学,我虽曾大伤脑筋,但却由于老师的宽厚而从未发生问题,而在梦中,我却常重温这些科目考试的风险……”20 世纪最杰出的犹太作家卡夫卡也是一位梦想家,他熟悉弗洛伊德以及他的精神分析学说,并在小说创作中适当地加以运用。
超常的焦虑感和想象力
我们知道,卡夫卡只不过是一位业余作家,他的本职工作是保险公司的职员。他是法学博士,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一生参加过无数考试。从小学到中学,卡夫卡将一系列考试看作是一次又一次公开或秘密的审讯。他相信每一次侥幸地通过考试都将给他带来下一次更为严峻的审讯。因此,他在书信日记及文学作品中均描述过考试的情形,给读者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卡夫卡在《致父亲》的信中写道:
我曾以为我是绝不会通过小学一年级的学习的,但我却成功了,甚至得到了一笔奖学金。我肯定我不能通过升中学的考试,但又成功了。这回我断定在中学一年级必然失败,但是,我没有失败,我一次又一次成功地向前走。
但是,成功激发起来的并不是信心,相反,我始终坚信,我成功得越多,结局就越惨。在内心深处我经常看到那可怕的教师秘密会议的场面(中学只是提供了一个最完整的例子,这些教师全都来对付我),他们开会讨论这一奇怪的、骇人听闻的案例,他们探讨我这个最无能,至少是最无知的人怎么会从中学的一年级溜进了二年级,然后又进了三年级,并如此类推。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了,我当然马上会被开除掉,这将给所有摆脱了噩梦的正义者巨大的满足。
伴随着这些对于考试的恐惧想象,卡夫卡上学的日子一定过得很不轻松。
卡夫卡参加过的最重要的考试之一,应该就是中学的入学考试。那是1893 年,卡夫卡10 岁。那次考试算得上是一次严峻的公开审讯。当年的布拉格德语中学属于布拉格最好的中学之一,毕业生可以直接进入政府部门工作,或者升入大学。当年与卡夫卡一起考入这所中学的学生共有83 人。后来经过一年又一年的考试,一次又一次的淘汰,8 年之后,到中学毕业时,这些学生只剩下24 人了,由此可见考试和淘汰的严酷。对于卡夫卡而言,几乎每一次考试都是末日审判的预演。对他来说,“一次考试及格,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安慰;所有这些只是意味着,他又一次在法庭上蒙混过关了,并且,这只不过是在他无尽的罪孽的总数上又多加了一条”。
1901 年,在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的煎熬之后,卡夫卡参加了大学入学资格的考试。他顺利地通过了考试,但通过考试的方式似乎有点不怎么光彩:据说在希腊语考试时,他的同学贿赂了希腊语教师的仆人,在考试前从老师的废纸篓里找到了试卷的草稿,卡夫卡似乎也预先看到了试卷。这次考试在卡夫卡内心留下了较为深刻的阴影,以至于日后他得承受来自内心更为严格的审判。
除这些考试之外,卡夫卡所经历或关心的重要考试还有:1903 年7 月,参加法律史国家考试;1906 年6 月13 日,国家考试;1919 年3 月,卡夫卡最亲密的妹妹奥特拉通过了农业学校所规定的一系列考试。日后卡夫卡在给恋人密伦娜的信中回忆了当年备考法律史国家考试时的情形:
当时刚过二十岁的我不停地踱来踱去,为第一次参加国家考试,拼命往脑子里装一些我觉得毫无意义的东西,真是令人神经紧张的学习。那是夏天,天很热。这季节就是这样,简直叫人受不了,牙齿间咬着那讨厌的罗马法律史,一直站在那儿。
卡夫卡写这封信时,离当年考试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大约20 年,然而当年背诵罗马法的情形仍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卡夫卡式考试
有着这样的考试经历和想象的卡夫卡,自然不会放过在文学作品中描写和渲染考试的机会。在《卡夫卡全集》中,“考试”一词共出现过41 次。该词既出现在卡夫卡的作品中,也经常出现在卡夫卡的书信日记中。卡夫卡写过一篇小小说,就直接名为《考试》。
老实说,这篇小说的绝大部分内容其实与考试无关;但是,“无关”只是一个引子,因为是否通过考试也与“考试”无关。一个仆人,却无事可做,但他至少还有被喊去做事的愿望。他躺在床上睡觉,有时还可以去对面的酒店喝一杯啤酒。有一天,有人在酒店里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却答不上来,甚至听不懂这些问题。最后,这位考试官却说:“谁回答不出问题,就算通过考试了。”这就是卡夫卡式的写作,卡夫卡式悖谬,卡夫卡式的考试。
卡夫卡在其他作品中也描写过考试,譬如在《中国长城建造时》中,叙述者“我”就经历了各种考试:
我很幸运,当我以二十岁的年龄通过初级学校最后一关考试的时候,长城的建筑刚刚开始。谓之幸运,因为有许多人当年在自己所称心的课程中取得了最好的成绩,却常无法施展他们的知识,他们头脑里有最宏伟的建筑蓝图,却一筹莫展,久而久之,知识也大量荒疏了。
总之,青少年时代的各类考试,给卡夫卡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以至于成为他永远也摆脱不掉的“考试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