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栖落大地（二章）

金小杰（山东）

野花连绵

很多事情，我们早已知道了结果。

化疗，吃药，头发一大把一大把地掉。辛劳了大半辈子的三伯，刚刚放下锄头，就捡起了药瓶。在乡下，野草野花长得很快，三伯去医院，七天不见，门前的荠菜花就探出了头。阳光盛大，万物都开始褪色，只有这群草莽，一尺一寸地蔓延。长满墙角，钻出门缝，把人的脚印再一次盖得严实。

三伯出院，带着一个结果，行走在泥土高溅的人世。除草，挖土，填沙，平整路面。黄白色的沙砾在阳光下滚动，三伯与这群植物博弈，反反复复地失去，反反复复地收回。怕草荒了屋子，三伯用水泥，把每一道缝隙填满，把每一个漏洞抚平，一丝不苟，像是交付一生的答案。

闲下来，三伯会闲逛，果园、河岸、农田……像是坝头开好的一朵蒲公英，在等一阵风，刮起。

蹉跎一生

门前的桃花开了又落，简简单单的几个轮回，就勾画出一个人的大半辈子。现在，门上的大红福字渐渐褪了颜色，一同褪色的还有头顶稀薄的墨色。

早些年，院内的人当过教师，写过通讯，稿费没得几个，却得了个名字“三先生”。树叶泛黄的季节，三先生下了岗，开始贩卖钢笔，天天在学校打转儿，转得同事见面就走。雪落了一层又一层，三先生用写通讯的手提起了茶壶。北方的冬天，风总往窗缝里钻。劈柴，添水，点火，炉灶上的一溜儿水壶“噗噗”地冒着热气，鸡叫三遍，门前就开始热闹。蹲在火灶前的三先生，总喜欢说几句之乎者也，没人理的时候就背《三字经》《百家姓》。他的婆娘骂他憨，一骂就三十多年。

三先生只发过三篇通讯，两篇登上报纸，一篇登上杂志。在这荒芜的北方小村，很少有人读报，更极少有人读书。夏天乘凉，三先生挤在打牌的人堆里，给大家背他的通讯，一遍两遍，一年两年……五十多岁了，村里的老小都听过他的稿子。还有一篇，三先生只写了一半，听说压在自家的炕头，年轻下岗后，再也写不下结尾。

如今，三先生琢磨了生意，批发了整箱整箱的冻肉碎骨，每天开着电动车去外乡邻镇，吆喝，卖肉，顺带吹嘘一下，年轻时写过的三篇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