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记得花的味道(三章)
2020-12-29黑龙江
孙 沛(黑龙江)
拾荒老人
他乘着目光的船,游走在人世间。
捡起一个空瓶,也就捡起了明天的早饭。捡起一块废纸,也就捡起了白菜里的盐——他忘了这样生活多久了,就像忘了儿时的湖畔、母亲的臂弯。
他仿佛生来就是这样的,生来就是一个老头,夜色也染不黑他的白发,狂风也吹不开他的皱纹。一件褪色的军大衣常年长在身上,变成他的一层皮。
身后那大大的袋子,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它那么轻,轻得卖不上几块钱;又那么重,活活把他的身子压弯!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里面装着他的泪与汗,装着晨曦与月光,装着柴米油盐、一日三餐,也装满了旁人的白眼和生活的重担。
当满地只剩月光,他背上大大的袋子缓慢地挪着。沟壑纵横的脸上撕裂了一条口子,多么像一个笑容。
他希望,明天是个晴天。
冷 湖
我孤独地站在地球上,直到石油工人来了。
像安巢的鸟,从五湖四海飞来,带着妻儿,带着理想。他们挖开了油矿,又筑起了高墙。
女人在职工食堂里排着队,孩子在电影院里担心被查票。而那些年轻的男人,撸着袖子,一点一点把我的血液抽干。
离开的前一晚,他们喝了很多酒,喃喃道,这里已经没有油了。
他们去了哪里呢?回到家乡,还是,下一个有石油的地方?也有些人留下来陪我。他们没能等到离开的那天。许是怕我寂寞,又或者,是太爱这片土地了吧!
整齐,沉默,站成了几百个土堆,背靠着白雪皑皑的祁连山,日日望着家乡的方向。
石碑上的字已经看不清了,我也想不起他们的名字。但我记得他们每一滴汗水,记得那沾满油渍的双手,记得他们沸腾的热血。
像水记得鱼的颜色,像风记得花的味道。
多少炉火燃了又灭,多少歌声响了又绝。太阳升落,把我的影子拉长。风沙起伏,把我的身子变短。
这里仅剩的生命,是装满故事的酒瓶。仅剩的水,是那沙漠的偏旁。
后记:冷湖,此处指冷湖五号石油基地,位于我国青海省,是中国重要矿区之一。小镇随着石油开采建成,又随着石油枯竭变成废墟,只存在了30年。
与海相会
不寐的夜里,海,是蘸不尽的蓝墨水。
想把它送给全天下的诗人,畅快地写满一生。
却也想贪婪地,装进酒杯,一饮而尽。
那便做个醉人罢!用这双腿去换鱼尾,若能生出两片鳃,人间便再无我的影踪。
可我不曾想过,与海相会——
是云层低压下,狂风掀卷起愤怒的浪涛。灰暗,奔涌,撕咬我的脚踝。
分不清海鸥的鸣叫,尖锐的哨声,长长的警戒线把我相隔。
怕是墨水干涸,酒未温热。
多庆幸,不曾生出鱼尾。爱着海,也有脚踏实地的力量。
那便尽情喧腾吧——
喧腾,喧腾是海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