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J1

胡锦泽

一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猝然亮起一盏灯，虽然灯光很快就变得暗淡，但却使阿凡看清了周遭的环境：漆黑的墙壁上没有门也没有窗；在他面前摆放着一把吉他、一副围棋、一条他自己编的金粉相间的手链——这些东西早就被他锁进了箱子里，不知是谁又拿了出来；较远处，一个人影正背对着他作弹琴状，所弹的听起来是他弹过的曲子。

忽然，琴声止，那人转身，手里捏着一张纸片走向阿凡。待那人走近，阿凡终于看清那张纸片是一份大学录取通知书。他想伸手去抓，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脚被锁住，动弹不得。他抬头望向那人——是他自己的脸，只是那张脸变得极为狰狞恐怖，还朝他高声喊着：“录取通知书和你面前的这些东西，你要哪一个？你要哪一个？”纸片落地，斜刺里伸出无数锈迹斑斑的锁链，直直地向阿凡扑来……

“不！”阿凡猛地从床上惊起，呼吸急促，心脏狂跳。待他完全清醒，不禁摇头苦笑。然而他没有再多想，简单洗漱，吃过饭，便背上书包出门去了。

二

阿凡如往常一样在教室里坐下，抬头望向黑板，黑板右上角“距离高考还有1天”的小楷已被正中央两个醒目的大字——“加油”所替代。在一片嘈杂的背诵声中，阿凡望了望同桌，平日嬉皮笑脸的他如今一脸肃穆，正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复习资料，仿佛要与全世界隔绝。阿凡的嘴角轻轻上扬，也埋下头，翻开摘抄本，想最后一次让自己的大脑再吸收点儿什么。

“自我控制是最强者的本能——萧伯纳。”阿凡的嘴里虽然继续读着摘抄本上的其他句子，但思绪却顺着这句话飘远。自我控制？这三年来他最不情愿做却做得最多的就是自我控制吧。一次次选择和放手，一次次抑制狂喜与悲痛，一次次踌躇满志，又一次次自我否定……他有一点骄傲，因为最后一次模考的漂亮分数肯定着他的自我控制。

铃声响过，带着一丝期待，阿凡走过熟悉的长廊和银杏树，踏上大巴车，驶向命运的转折点。

三

高考结束返回的途中，车上的气氛无比轻松。虽也有同学哭丧着脸，但更多的同学正计划着一场狂欢。

阿凡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神色淡然。他觉得自己考得不理想，但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落寞，因为这三年来他从未向别人表露过自己的落寞。

他想起某一次月考后，自己站在领奖台上，抱着奖状对着台下的相机笑着。那一刻，一個念头击中了他：“我考得并不好，为什么要领奖呢？”于是他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尴尬——那一次，他考了第二名。

阿凡的心里突然一疼，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眼中的冷漠与虚与委蛇。他想起了自己对同桌求知若渴神情的冷嘲热讽，想起了自己与好友发生口角后虽心如刀割却假装毫不在意，想起了自己面对老师、父母的苦口婆心刻意表现出的无所谓……他突然发现自己已很久没有真心笑过，没有真正哭过，没有恣意怒过。他把真正的自己——那个率真、细腻、平和的自己——锁了起来，而现在的自己如同梦里的那副面孔，狰狞而可憎。

阿凡知道，自己把闭锁当成了自我控制。这当然不会塑造强者，除了失去一切所爱以外，没有别的结果。

这天晚上，阿凡冲向海边，见四周无人便用尽全力大喊起来。每喊出一声，他便感觉心中生锈的铁锁发出“喀”的一声轻响，最终锁芯迸裂，他如释重负……

四

阿凡梦见一个女孩身着洁白长裙缓缓飘来，朱唇轻启似梵音：“相由心生。冷漠消弭，锁链断解，你会见到我……”她一挥手，天边一线阳光泻入密密云层中，仿佛一把钥匙，温暖并解开了阿凡的心……

阿凡睁开双眼，眉间舒展。片刻后，他轻声说道：“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