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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反思”到“建构”

2020-12-28史钰

中国图书评论 2020年12期
关键词:文学理论当代文学诗学

史钰

《新传统之创构——中国当代文学理论的学术轨迹与文化逻辑》,李春青著,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

回顾40年来中国文学理论的发展,“反思”无疑是其基本路径之一。20世纪80年代主要是反思极“左”思潮下文学理论工具化倾向,90年代主要是反思文学理论的意义与价值问题。而新世纪以来,反思的矛头则指向了文学理论本身存在的合法性问题。如果说20世纪八九十年代反思还算不上是主流,那么本世纪以来则蔚为大观,几乎成为文学理论最重要的言说方式。在20年来以“反思”为主调的众声喧哗中,李春青教授的观点是值得关注的。

近年来,李春青教授对当代文学理论现状的兴趣一如既往,但重点从理论性反思转向知识性梳理与理论建构。他的近著《新传统之创构——中国当代文学理论的学术轨迹与文化逻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11月版)便是一部系统梳理当代文学理论学术流变及其文化意义的著作,是在“反思”的基础上的进一步探索。

该书对当代文学理论知识形态形成轨迹的梳理是从现代开始的,颇有“没有现代,何来当代”的意味。作者认为,从话语形态到思维方式,当代学术与现代学术实际上一脉相承,都属于同一个仍处于建构之中的新传统。价值内涵与意义指向的差别,不过是使这一传统呈现

不同阶段而已,并不能改变其一以贯之的性质。因此,当代学术的许多根本性问题都可以溯源现代,都可以视为现代时期已经提出但未能解决的问题。他说:

现代以来,迄于今日,中国人文知识分子的言说既不能被视为古人的,即使言说者是章太炎、刘师培这样的文化保守主义者;也不能被视为西人的,即使是胡适这样的“全盘西化”论者和陈独秀、李大钊这样的马克思主义者。因为处在中国现代文化语境与历史条件下,想做古人是不可能的,想做洋人也同样是不可能的。中国文化新传统正是在中西文化冲突与融汇中形成的非中非西、亦中亦西的第三者,是属于中国的独特的新的文化传统,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我们今日的一切言说无不是这一新传统的自我调节与衍生的产物。[1]10

因此,研究当代文学理论问题如果不究其现代渊源,那是无法真正把握其根本特征的。该书用了四分之一篇幅梳理现代文学理论生成与演变轨迹,从知识形态、趣味、评价标准、研究方法等视角对现代文论与古代诗文评之间的“断裂”以及新的理论话语的形成过程进行了梳理和分析,大体上呈现现代文论从传统中挣脱出来并逐渐形成新传统的学术轨迹。其中作为个案,对“古史辨”派关于《诗经》的研究方法的分析清晰地展现了现代学术方法与传统方法的根本性差异;而对“意境说”理论归属问题的辨析,则揭示了中国传统文论资源在西方理论的影响下发生现代转化而形成的独特形态与特征。

该书第二部分旨在描述当代中国文学理论发展演变的整体状态。作者认为40年来,中国文学理论主要是沿着两大基本路向演进的:一是以“意义建构”为旨归的研究路向,把文学理论看作寻找并建构意义的手段,也就是现代以来的“求用”的价值取向。20世纪80年代以来,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人学”思想到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从胡塞尔的现象学到萨特和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伽达默尔的哲学阐释学等来自西方的理论和方法对中国当代文学理论产生重大影响,激起了人们关于文学与人性、人道主义以及异化问题的深层关联的强烈追问兴趣。对文学与人的生命体验、生命存在之间复杂关系的持续探寻,最终导致了一股强有力的人文主义思潮,这种思潮既是彼时文学理论的动力,也是它的内涵。

二是以“追问真相”为主旨的研究路向。“追问真相”的科学主义倾向与在西方后现代语境中被广泛质疑的“本质主义”构成某种深层关联。甚至可以说,本质主义是科学主义思维方式的必然产物。科学主义和本质主义之所以为当时中国知识分子所青睐,又是与他们实现自身价值的主体性诉求直接相关的:研究者如果用自然科学的方法能够准确而且一劳永逸地揭示文学艺术的“本质”和“规律”,那么他就获得了权威发言人的地位,获得了独立言说的权力,因而也就充分实现了自身价值,也就真正摆脱了作为政治附庸的命运。

那么文学理论如何才能走出科学主义或本质主义误区呢?作者给出的解决办法是“走向阐释”。那么文学理论应该如何走向阐释呢?作者认为,“文化诗学”是文学理论突破困境的可行的出路之一。根据他的考察,当下文学理论的发展呈现两大趋势:一是“从哲学走向历史”。作者以为,文学理论从来不是一种独立的话语系统,而是某种原发性理论如哲学关于文学问题的言说,具有中介性质。传统哲学固有的抽象性、思辨性及其形而上学倾向在文学理论话语形态上留下了深刻印记。这就导致了文学理论的两种明显弊端:一是把文学经验抽象化,使那些朦胧、鲜活、多样、变化无常的审美感受为有着明确内涵和外延的概念所固化,从而成为一种哲学话语。二是把文学现象从具体的社会文化关联中抽取出来,成为一种超历史的、纯逻辑的理论形态。当人们认识到文学理论的这些弊端之后,从哲学走向历史就成为必然的选择。所谓走向历史也就是从概念世界返回到具体历史语境中由各种社会、文化因素构成的关系网络,让文学理论成为关于具体文学现象的理论言说,而不是某种哲学理论的代言或翻版。

另一大趋势是“从审美走向文化”,作者认为,中国文学理论和美学领域从80年代至今始终存在着一种把“审美”形而上学化、神圣化的倾向,不愿把它和阶级、权力、利益等语词联系起来。然而实际上所谓“审美”,从社会学角度看,从头到脚都与阶级、权力、利益直接相关,绝非一尘不染。因此,把审美看作一种包含着权力、利益与阶级区隔功能的社会文化现象便成为文学理论和美学研究的一种趋势。

基于对文学理论发展演变两大趋势的判断,作者认为“走向阐释”是当下文学理论摆脱困境的出路之一。文化诗学正是这样一种文学阐释学。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内掀起了“文化诗学热”。然而对于究竟什么是文化诗学,其基本精神是什么,至今言人人殊。在《新传统之创构》一书的最后一个部分,作为对当下文学理论研究“出路”的思考,作者集中讨论了对文化诗学的理解。具体论及了文化诗学与审美诗学的差异问题、文化诗学学术品格问题以及文化诗学的操作路径问题。

“文化诗学就是以文化为核心或主要研究视角的诗学,审美诗学就是以审美为核心或主要研究视角的诗学。”[1]336这是作者对两种诗学之差异的基本理解。对于文化诗学而言,“审美”也是一种受到各种社会条件制约、具有政治和意识形态功能的文化现象,也要纳入历史化视野中来考量。打破关于“审美”的神话正是文化诗学的使命之一,因此,文化诗学的学术品格就是从具体历史语境出发,揭示各种文学现象生成、演变的社会原因及其政治的和意识形态的功能。研究的对象是文学现象,所以是“诗学”;研究的目的则是文学与社会文化诸因素的复杂关联,所以是“文化”。在文化诗学看来,一切文学现象包括文学形式,都是历史性的,均可以视为各种社会文化因素之表征。

作为一种文学阐释学,“对话”精神是文化诗学的基本品格。在阐释古人流传下来的文化文本时“必须对古人保持一份‘了解之同情,把他们留下来的文化文本看成活的精神、活的声音,看成一個活的主体,善于倾听他们并与之讨论。这样一来,‘一个通向未知领域的新的视界打开了。这发生于每一真正的对话。我们离真理更近了,因为我们不再固执于我们自己(伽达默尔语——引者)”[1]382。李春青教授认为,“对话精神”是中国当代文学理论最为缺乏的精神,因此也是他所主张的文化诗学所极力阐扬的。

从对当代文学理论的深入反思入手,到试图建构作为文学阐释学的文学理论形态——文化诗学为止,李春青教授对中国当代文学理论研究做出了自己的努力,提出了许多具有启发性的见解。他的见解当然存在许多不足之处,比如,对各种形式批评的具体方法关注不够,关于文化诗学的操作路径的思考主要限于关于中国古代文学思想的研究方面等,因此如何能够建构起一种真正具有当代意义的文学理论,就待于包括他本人在内的学者们的进一步努力了。

注释

[1]李春青.新传统之创构——中国当代文学理论的学术轨迹与文化逻辑[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

作者单位:太原理工大学文法学院

(责任编辑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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