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影响图书传世的作者因素分析
2020-12-28杜恩龙俞超
杜恩龙 俞超
【摘要】决定图书能否传世的因素诸多,文章通过审视作者要素探究其对作品文化价值以及对中国文人作品传世价值生成的意义。研究发现,传世图书的作者多具有强烈的传世观念与家国责任心,有经历人生大起大落、淡泊名利、学术造诣高、博览群书、知识广博等特点。
【关 键 词】出版;传世图书;作者因素
【作者单位】杜恩龙,浙江传媒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俞超,浙江传媒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
【中图分类号】G230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0.21.006
中国编辑学会前会长刘杲先生曾提出:“编辑的最高追求是出版传世之书。”然而,影响一本书究竟能否传世的因素很多,文章侧重从作者层面探讨影响图书传世的因素。
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里列举出作品相关四要素图,认为这四个要素及其连接维度影响和决定了作品的价值,这也可以用来说明决定图书价值的要素。作品作为集中文化价值的承载较早被文献研究者关注,并且集中地作为研究对象被历代研究者关注。
在理论上,接受美学自觉地关注人的因素。以现象学为哲学基础的接受美学者认为,读者对作品的文化价值、传世价值具有本体性的重要的意义,人的要素对作品的接受更有意义地生产了文本的文化意义和价值。笔者审视中国传统图书作品中人的要素——作者要素,探究作品文化价值以及中国文人作品传世价值的生成意义,对作者因素之于作品价值进行学术考察,研究符合中国文化“人文合一”的情怀与传统,对中华文化的传承具有局部实证分析的意义。
一、强烈的传世观念使作者精益求精
研究发现,传世之书的作者多有强烈的传世观念,因此不惜财力、物力、人力打造精品。传世作品通常言简意赅,十分精炼,字字珠玑,这些都是作者反复推敲与锤炼的结果。
史学家司马迁的写作生涯一方面身负父命,另一方面其自身具有强烈的传世意识,著书是为了“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史记·报任安书》)。司马迁将图书传世的目的十分显著,作为中国文人的典范,其观念对历代文人均有极大影响。《左传》有“三不朽”之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所谓“立言”,即在以图书为主要传媒手段的年代,要通过图书之传世,向后世传达自己的言行和理念。唐代诗人白居易深知通俗性对作品传世的影响,为使作品传世,将自己的诗作念予老妇人听,她们听不懂便做修改。白居易曾九次将诗作结集出版,以便传世,为防止遗失抄写多份,并将复本送到寺院珍藏[1],可谓用心良苦。白居易在其《白氏集后记》记载:“白氏前著《长庆集》五十卷……集有五本:一本在庐山东林寺经藏院;一本在苏州禅林寺经藏内;一本在东都圣善寺钵塔院律库楼;一本付侄龟郎;一本付外孙谈阁童。各藏于家,传于后。其日本、新罗诸国及两京人家传写者,不在此记”。白居易为使作品传世煞费苦心,选择三处寺院收藏作品,这是一种主观的传世意识,对作品免于失传具有积极意义。南宋著名诗人、画家郑思肖在南宋被灭之后,怀念故国,不事元朝;其画兰花不画土,兰根外露,表示国土已失,并写了大量抒发爱国情操的诗文;晚年,郑思肖将其所著的《心史》封存在铁函内,将铁函沉入苏州承天寺干枯的水井中。350余年后,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苏州大旱,僧人清理水井时发现了铁函,此书终得以面世。唐代诗人杜牧为使作品传世,对待其诗作审查严格,不满意的作品便烧掉,共烧去十之七八[1]。希腊哲学家赫拉克里特“将其名作藏于寺庙里,也正因如此,其作品才得以幸存下来”[2]。
反观现今,一些作者的创作过于功利,没有传世意识,粗制滥造的拼凑书、注水书比比皆是。只关心一时的回报,诸如名、利、权等,而缺乏对自然、社会、人的长远关怀和深刻洞见,这类作者认知的局限性不言自明。作者应树立传世观念,对后世具有敬畏心,在创作作品时要更加严谨。
二、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为传世之书的写作奠定内在格局
传世之书的作者多具有强烈的责任心,或出于家族传统的继承责任,或出于传承学术文化的责任。司马迁出身于史官世家,因此他必须承担继承家族传统的责任,责任心使他在创作时精益求精,使他的作品百炼成钢。司马迁之父司馬谈弥留之际,“执迁手而泣曰:‘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而诸侯相并,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敢阙。”(《史记·太史公自序》),可见,客观记录历史不仅是司马谈的使命,也是其作为一名史官的历史责任,这种使命感在司马氏父子两代人身上是强烈的,他们为我国史官立下榜样,后世史官均把客观记录历史作为自己的终身使命。
作者要心怀天下,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如北宋思想家张载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作者所思所想若超不出个人、家庭利益范畴,恐怕永远也写不出传世经典。“为天地立心”是指探索、发现社会发展规律;“为生民立命”是为民众选择正确的发展方向,确立生命的意义;“为往圣继绝学”是要发扬光大以往圣人的学问,让他们的思想传世;“为万世开太平” 是为社会建立一套以“仁”“孝”等道德伦理为核心的精神价值系统。视野贯通古今,宽广的心胸和格局、强烈的责任心是创作传世作品的必备条件,唯有如此,才能使作者的观点被后世的人认可、继承、发展,从而实现作品传世的目的。
作者只有对国家、对社会有责任心,才能从宏观角度看问题,视野才能开阔,写出的作品才有广泛的适用性,具有长远的实用价值,为济世经邦所用。
三、人生经验为传世之书赋予了内在的个体生命体验
人生阅历是产生创作灵感的重要源泉,阅历越丰富,作者创作作品的厚重程度就越高。古人强调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目的就是要增加阅历,一方面是增加个人现实中的阅历,在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中磨砺自己,另一方面则是增加读书阅历,学习前人经验,提炼升华为自己的体悟。在个人阅历中,作者所遭受的困厄更能使其产生深刻的洞见。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写道:“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为作也。”若非遭受重大挫折,以上所列举的文人也许不会对社会、对人生的认识如此深刻,人们往往在挫折中才会反思人生,探究社会的本质。司马迁创作《史记》,也是其经历黑暗之后坚持不废的结果。
汉末战乱,蔡邕的女儿蔡文姬被掳掠到匈奴,被迫嫁给左贤王。丧家失国之痛加上艰苦的条件使蔡文姬备受煎熬,思念故国的强烈感情和与胡儿的难舍难离在她的心里反复纠缠,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触发蔡文姬创作出了诗歌《胡笳十八拍》,读起来令人动容。宋徽宗一生写诗、作词无数,但最好的诗作是在其被囚禁期间完成的,靖康之乱,东京陷落,徽宗被囚禁在东北的五国城,从皇帝沦为囚徒,宋徽宗能够活下来体现了其坚韧的一面,但靖康之乱对宋徽宗的心理造成了巨大创伤,处于痛苦境地的宋徽宗有感而发,创作出了优秀的诗词。南唐后主李煜被称为词帝,但他最优秀的词作并不是在其为皇帝时所作,而是被赵匡胤囚禁后创作的,国破家亡使他发出心底的呐喊。《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前期的荣华富贵,后期家族衰落的清苦使其体会到人生的大起大落,由此激发了其创作文学作品的念头。可见,作者只有经历丰富,见多识广,深刻思考问题,才易洞见人与社会的本质,引发后人的思考与共鸣。
四、淡泊名利的作者为传世之书赋予的格局境界
《本草纲目》等传世之书的创作往往花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作者若只图名恐怕不会花长时间创作一部作品。“王充《论衡》用时31年;班固《汉书》用时28年;杜佑《通典》用时35年;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用时40年;顾炎武《日知录》用时40年;阎若璩《古文尚书疏证》用时30年;钱大昕《廿二史考异》用时52年;桂馥《说文义证》用时40年;赵翼《廿二史札记》用时30年;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用时30年。”[1]这些作者不为名利而写作,且古代雕版印刷耗费惊人,一般人没有财力刻书,往往需要有实力的亲友出资才能出版。如康熙年间,刻印《全唐诗》,至少需要500名刻工集体工作才能在一年时间内完工,这不是私人能够承担得起的工程。清末河北定州人王灏刻印《畿辅丛书》,版刻完成几近倾家荡产,但完成的也仅仅是部分刻版和印刷工作,琉璃厂河北籍书商被王灏的义举所感动,号召大家捐资才使得这套书印刷完毕。在古代,对于知识分子来说,著书立说很难出名,也很难谋利。作者往往基于对某一专题的喜爱,倾其毕生精力去研究,他们往往淡泊名利。吴承恩、罗贯中、施耐庵在创作作品时甚至没有署名,图名图利都谈不上。司马光前后用了19年编撰《资治通鉴》,在去世前两年即元丰七年(1084年)完成此书,呈报宋神宗,在《进书表》中称“臣之精力,尽于此书”,司马光倾其一生完成此书,48岁开始,60岁完成。冯友兰在《三松堂自序》中写道:“历来的著作家,凡是有传世著作的,都是呕出心肝,用他们的生命来写作的”,甚至很多作者在生前都没有能够出版自己的著作,“司马迁死后18年,《史记》才由其外孙杨恽公诸于世;徐光启死后6年,《农政全书》才得以付梓刊行;李时珍死后3年,《本草纲目》才得以出版发行。另外,《汉书》的著者班固、《后汉书》的著者范晔、《史通》的著者刘知几、《国榷》的著者谈迁、《校雠通义》的著者章学诚等生前都没有看到自己的著作行世” [1]。
这些书稿的创作相对当代某些作者一年数本的创作速度,可以说其进程十分缓慢,但这些作品却能世代相传,成为不朽之作。而现代很多速成作品往往速朽,在人类文明史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此现象值得当代作者们深思。
五、学养深厚使传世之书具有丰厚的人文底蕴
自然界、人类社会都是多学科的复合,人类之所以将自然、社会分科,是为了方便开展研究。分科之学的最大问题是人为地切割自然界与社会,有些单学科的研究结果看似逻辑严密,观点正确,應用时却发现不符合自然社会的实际情况,这就违背了人类研究自然与社会的初衷。单一学科的局限性大,很多学问只有跨学科才能阐明。近年来,兴起的边缘学科、交叉学科都有其历史的必然性,也是对分科之学的反对。作为传世之书的作者知识广博,所储备的学问具有跨学科性的特征,因此,其观点必然经受多方面的考验,能够适应不同的学科,增加观点的可靠性。如果作者知识面单一,其观点可能仅仅适应于某一学科,不具有普遍意义,这样的作品难以传世。
古人讲究行万里路、读万卷书,都是为了达到广闻博识之目的。儒家有一句名言:“一事不知,儒者之耻。”我国的古代社会是不分科的,对学者的最高称呼不是专家、博士,而是通人,由此可见,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主要追求的是广博。创作传世之书需要作者在多方面具有高深造诣,因此,传世之书的作者多为博学多才之士,如孔子、老子、孟子、李时珍、徐霞客等。王充“博览群书,贯通古今”“博通众流百家之言” [1],其言“人不博览者,不闻古今,不见事类,不知然否,犹目盲、耳聋、鼻痈者也”(《论衡·别通》)。
司马迁不仅是史学家,还是思想家、文学家,善于诗文,对于经学、史学、音律、术数、天文、律历等学问也十分精到。《史记》中的八书涉及多面,包括各种典章制度、礼、乐、音律、历法、天文、封禅、水利、财用等,若没有研究,学养不够是写不好的。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为撰写《水经注》博览群书,“阅读了大量地理、历史、文学、碑碣、方言、民谣等方面的资料,仅全书列名的文献就有477种,加上读而未用的文献则更多”[1]。《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也是一位典型的通才,精通数学、医学、水利,对乐律、词章、儒经、佛典、基督教义都有研究,此外,他还是一位实业家[3]。我国现代著名作家钱钟书先生更是博通中西古今,“钱钟书的代表作《管锥编》中征引西方学者和作家达千余人,征引包括数种语言的著作1780多种”[4],商务印书馆于2003年出版的钱钟书的读书笔记《容安馆札记》,用多种语言撰写而成,有法语、英语、德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拉丁文等。归根结底,博学多才是作者能够创作出传世之作的主要原因。
六、善于吸纳他人成果
经考察,很多传世之书并不只由作者一人完成,而是吸纳了很多前人的成果。金圣叹在《读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法之七十五》中这样写道:“世间妙文,原是天下万世人人心里公共之宝,绝不是此一人自己文集”[5],金圣叹所概括的规律可谓精到。
经学者考证,《周易》在相当长的时期内由多人集体写成[1];《春秋》非孔子所作,而应为鲁国史官递相编撰而成[1];《独学庐手稿·春秋论》的作者估计除了石韫玉当有数十人之多;《春秋左传》非左丘明所作,而由多人合著[1];《尔雅》《山海经》《孟子》《管子》《晏子》《老子》《墨子》《商子》等作品均由后人汇集而成。
“一些传世的作品并不一定都是原创的,往往是对已经存在的故事、传说的整理加工。如《荷马史诗》,就是在已经存在的传说的基础上加工而成的。莎士比亚戏剧大多取材于民间传说、民间故事。《西游记》也不是全部由吴承恩原创,在此百卷本《西游记》出现以前,已经有很多关于唐僧取经的故事和传说,及《西游记杂剧》、《西游记平话》等现成作品。《聊斋志异》是蒲松龄多方收集民间鬼怪故事的基础上加工而成的。” [6]又如《一千零一夜》是阿拉伯民族民间故事的集大成,不仅不是一人创作的,甚至不是一个民族创作的,而是多民族文化的结晶,故事包括阿拉伯地区民间故事以及古印度、古埃及、古波斯的民间故事。《水浒传》成书以前,已有不少关于宋江的文艺作品,施耐庵是在前人故事的基础上创作完成的,删除重复、矛盾的情节,最后成为一部传世经典。经典之作《世说新语》也不是刘义庆一人完成的,刘义庆身居要职,政务繁忙,几乎没有时间写作,他汇聚了当时的著名文人为之编书,当时汇集的著名文人有袁淑、陆展、何长瑜、鲍照、庾寔、龚祁、师觉授等,刘义庆扮演的是主编角色。又如世界传世文学名著《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伊索寓言》等的故事也均来自民间传说、寓言文化。从宏观角度来看,人类知识的创新与传递都是在前人累积的基础上进行的。
总之,影响传世图书作者方面的因素很多,文章所列几点不是所有作者都具备的因素,在此列举出来,以期为现今的作者提供借鉴,希望当代作者积极创传世之作,保持文坛的纯洁与价值意义。
|参考文献|
[1]曹之. 中国古籍编撰史[M]. 武汉大学出版社,2006.
[2][英国]L. D. 雷诺兹, N. G. 威尔逊. 抄工与学者[M]. 苏杰,译.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
[3]王鼎吉. 书的历史——古今书里书外的故事[M]. 中国时代经济出版社,2009.
[4]黃鲁娟. 钱钟书的中西文化观[J]. 兰台世界,2012(13):11-12.
[5]周锡山. 金批《西厢》美学论[J]. 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6):118-129.
[6]杜恩龙,马明巍. 传世之书的十大特点[J]. 出版发行研究,2011(7):2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