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顺平针药联合从“郁”论治胆汁反流性胃炎伴肠上皮化生经验
2020-12-28戚宇琪任顺平
郭 杰,戚宇琪,任顺平
(1.山西中医药大学,山西 晋中030619;2.山西省中医药研究院,山西 太原030012;3.山西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山西 太原030024)
胆汁反流性胃炎(bile reflux gastritis,BRG)是指在幽门功能失衡情况下出现的胆汁上逆而损伤胃黏膜的病变,该病常伴有肠上皮化生(intestinal metaplasia,IM),对于BRG伴IM,西医治疗方法局限且常出现药物不应答等[1],对患者的生活质量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中医学无该病名的记载,根据其临床特征可归属于“嘈杂”“呕吐”“反酸”“胃脘痛”等范畴,中医学认为其病机以脾虚湿热为主[2]。导师任顺平主任医师在其30年临证中发现,该病的病机离不开“郁”,以此着手,运用中药通降解郁化瘀法,并联合乾坤针法开郁通瘀,通降胃胆肝而控制反流,发挥传统中医针药联合的优势,以达到缓解临床症状,逆转肠化生和预防胆汁反流性胃炎复发的目的。临床使用本法短期缓解症状效果明显,远期随访症状鲜有反复,复查胃镜可逆转肠化生。
1 以“郁”为基本病机
郁证乃《黄帝内经》“胜、复、郁、发”四证之一。丹溪先生根据“郁”之特点将其分为“气郁”“血郁”“湿郁”“痰郁”“火郁”“食郁”六种[3],明代医家张介宾将情志疾病与郁证相结合并提出了“怒、思、忧”的郁证致病特点。中医学认为郁证病位在肝、脾、肾,与肝脏的关系尤为密切,这与现代医学对郁证的理解不谋而合[4-6]。
导师任顺平认为BRG以肝经郁热、胆汁上溢为基本病机。通过多年临床观察发现,胆汁反流伴IM患者在疾病初期即出现“晨起口苦”等郁证表现。《灵枢经·四时气》云:“邪在胆,逆在胃,胆液泄则口苦,胃气逆则呕苦,故曰呕胆。”《素问·痿论》有“肝气热,则胆泄口苦。”口苦是BRG初期的重要特征,乃肝郁化火所致;其次,BRG伴IM发展中期的又一重要特征“嘈杂”亦可由肝郁化火所致。《景岳全书·嘈杂》云:“嘈杂一证,或作或止,其为病也,则腹中空空,若无一物,似饥非饥,似辣非辣,似痛非痛,而胸膈懊憹,莫可名状,或得食而暂止,或食已而复嘈,或兼恶心,而渐见胃脘作痛。”临证亦有体会,患者来诊常诉其胃脘部嘈杂,然详问其症状常有易饥饿,胸中懊恼,莫可名状之感,经胃镜检查常患有BRG。至于嘈杂原因,《证治准绳》曰:“嘈杂如饥状,每求食自救,苟得少食则嘈杂亦少止,止而复作,盖土虚不禁木所摇,故治法必当伐木。”导师任顺平主任谓嘈杂亦多由肝郁乘脾所致,郁久便可出现胆汁的上溢,侵犯胃黏膜进而出现BRG伴IM。导师任顺平认为诸郁致病,久病必瘀[7]。诸郁之间存在因果关系,且日久均可导致BRG伴IM,正如《医学正传·郁证》中云:“夫所谓六郁者,气、湿、热、痰、血、食六者是也。或七情之抑遏,或寒热之交侵,故为九气怫郁之候。”导师言其病机主要是气机不利,气机郁滞而湿不得化,湿郁日久而化热,热煎熬津液凝炼成痰,痰阻血脉则瘀血渐生,最后郁阻湿滞则食不得化,口苦、嘈杂接踵而至,BRG等胃脘疾病乃生[8]。另外,导师认为郁证与BRG伴IM具有生理上的关联性。Oddi括约肌可以控制胆囊对胆汁的储藏以及排泄[9],正常生理情况下胆汁通过胆囊收缩素作用于Oddi括约肌,帮助调节胆汁在胆囊内储存和释放,促进人体实现化学消化的过程。随着胆汁的不断反流,胃黏膜细胞为了适应有胆汁存在的环境,慢慢地被肠形上皮细胞所取代,形成BRG伴IM。导师认为郁证的本质正是影响了Oddi括约肌的收缩和舒张,直接导致了胆胃、肝胆疾病的发生,BRG发生亦与此有关,这与中医病机中郁证产生,进而气机阻滞,并呕苦胆汁等症状不谋而合。Guinane M等[10]发现“精神处于更高焦虑状态,对于Oddi括约肌的限制越大”,这一观点可以佐证“郁证”的生理表达。
由此可见,郁证贯穿BRG伴IM的全过程。研究发现近年来郁证患者颇多,在治疗方面必须抓住病“郁”的根本,从郁论治,随症加减,方能事半功倍。
2 以“瘀”为病情进展因素
郁者致病,《内经》早有详述。《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云:“天地有五运之郁,人身有五脏之应,郁则结聚不行,乃致当升不升,当降不降,当化不化,而郁病作矣。”郁“结聚”气机,使上下不得通行,左右不得回环,气机不利,百病由生,此与黄元御“一气周流,龙虎回环”理论相一致。郁证所致之病乃气机作祟,气机升降失常引起临床诸多症状,而气机郁滞常会导致瘀血产生,正如《临证指南医案》云:“初为气结在经,久则血伤入络”,叶桂早有“久病必瘀”之论。郁者从瘀,不仅表现于症状,更表现在病理方面,导师认为肠化生的机制为微循环障碍和局部血管营养缺失,其本质是因郁而“瘀”,即气机郁滞导致血管瘀阻,日久更有化毒的倾向,只有从源头上化瘀,使瘀血无以生成,才可达解郁化瘀之意。
3 针药联合治疗BRG
3.1 乾坤针法开郁通瘀
乾坤针法乃山西已故名老中医李济春教授所创,在家传基础上结合临床经验总结而成。其取穴原则为乾坤双穴,即阴阳、上下、左右配伍取穴;其行针手法独树一帜,多在乾坤双穴进针得气后,双手拇指和食指同时按住两穴的针柄,将丹田之气运于针柄,屏息调气,左右手相互对应捻转,其手法如杨继洲《针灸大成》记载的“手如搏虎,势如擒龙”,以求经气推动,获得强大针感;该针法行针时间多为5~10 min,有利于患者得气,但多以患者耐受为度。
本法原为治疗中风之针法,导师将其用于脾胃病,收效颇丰。临证常针刺双侧足三里、中脘、内关、阳陵泉等穴位“以气推气,以静求动”,通过特殊的选穴和行针手法,而使局部获得强大的气感以推动血液运行,开郁滞以降反流,通瘀血以逆肠化。根据国内外研究发现,针刺脾胃穴,通过疏通胃部经络,增加胃蠕动及将胃排空提前;刺激肝胆穴,可使胆囊收缩加强,胆道括约肌松弛,胆汁排泄正常;刺足三里,疏理脾胃、调中气、消滞化湿、强健体质,增强胃张力,降低肠张力,使胆汁还行于常道[11-14]。另外,还能双向调节交感和迷走神经,激动交感神经可维持胆囊的张力,而激动迷走神经则使胆囊收缩,二者共同调节胆囊和Oddi括约肌的舒缩活动,以促进胆汁分泌。
3.2 中药通降解郁化瘀
据《内经》相关理论,导师认为胆汁反流性胃炎其病位主在胆胃,邪郁在胆,逆在胃,与肝有关,其治法贵在通降,“六腑以通为用,以降为顺”一直以来都是胆、胃系疾病治疗的根本,正如《类证治裁·内景综要》云“六腑传化不藏,实而不能满,故以通为补焉”。《临证指南医案·脾胃》亦云:“脏宜藏,腑宜通,脏腑之用各殊也。”这也是从“郁”论治BRG伴IM的关键。导师学习脾胃大家董建华老先生的学术精华,认为其通降学说中的辛开苦降法治疗BRG伴IM疗效显著,“木郁达之,火郁发之,土郁夺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此胆、胃之病,需达之、夺之,此病用半夏泻心汤加减最为至要。半夏泻心汤治疗BRG的研究比比皆是,其临证也往往卓有成效[15-16]。该方出自仲景《伤寒杂病论》,黄煌教授善用体质学说指导临床,他认为胃肠功能低下、胃黏膜受损是该方主治之一,而患者往往兼有湿热中阻的表现,比如舌苔黄腻,唇舌红等症状,该方中的黄连、黄芩恰恰体现了“夺之”[17-18]。此外,临床研究发现胆汁反流患者多有精神症状,特别是睡眠障碍,半夏泻心汤的作用在于调畅三焦气机,从中焦拨动枢机,使升降出入恢复如常,郁结开则气机利,这正是体现了“达之”的思想。导师在半夏泻心汤的基础上加入活血化瘀的丹参、莪术、水蛭等及白花蛇舌草和半枝莲清解郁、瘀日久所致的热毒,从“郁者瘀也”的病机出发,活血解毒化瘀除郁,使肠黏膜恢复,是在通降理论的指导下使胆汁不复反流,从根本上治疗疾病。
3 典型病例
曹某,女,49岁。自诉脘腹胀满疼痛不适10余年,加重半月余,晨起时有口苦,平素偶有恶心呕吐,泛酸,胃灼热,口苦黏腻,胃纳欠佳,便溏欠成形,舌稍红,苔薄黄腻,脉弦细。平素工作压力大,情绪不佳,心神不宁,寝不安席,伴有月经延期,否认妊娠,平时经前有乳房胀痛。2018年11月9日于我院行胃镜检查,镜下诊断:慢性萎缩性胃炎伴胆汁反流。病理报告:乳头状增生,胃小凹延长,深达黏膜肌层,并有腺体中度萎缩和伴有中度肠上皮化生,慢性炎细胞呈点状、片状散在于固有膜层。13C呼气试验:幽门螺旋杆菌(Hp)阴性。辨证属寒热错杂、肝郁脾虚、湿热血瘀证,处方:姜半夏9 g,黄连6 g,黄芩9 g,党参12g,干姜3 g,炙甘草9 g,大枣4枚,丹参20 g,莪术6 g,水蛭3 g,白术20 g,枳实9 g,海螵蛸20 g,合欢皮20 g,佛手6 g,醋香附10 g。7剂,水煎服;针灸处方:取上脘、中脘及双侧足三里、内关、天枢、大横等穴,针刺得气后运用乾坤针法并留针30 min,间隔10 min行针1次。二诊:胃脘痛症状缓解,仍觉情绪不佳,失眠多梦,上方加生龙骨、牡蛎各20 g,郁金10 g,继服7剂;针灸法同前。三诊:已不觉疼痛,睡眠也有所好转,上方去水蛭,加酸枣仁20 g,继服7剂;针灸法同前。上方加减后连服6个月,针刺6周后停止,期间患者无病情的反复,疼痛消失,自述情绪放松,纳食香,睡眠佳。2019年5月28日于本院复查胃镜,镜下未见黄绿色黏液糊,提示胆汁反流消失,病理回报萎缩及肠上皮化生未见。
按语:该患者为中年女性,间断发作性的胃脘痛病程长达10余年,经胃镜检查和病理报告西医诊断为BRG伴IM。在排除了Hp胃炎后,中医治疗该患者更为妥当。通过四诊合参可知,该患者因长期工作压力大、情绪不佳致肝郁日久、气机郁滞,体内湿气亦不得化,湿阻日久为热,湿热中阻,肝气挟胆气上逆于口则口苦,胆汁上溢则有泛酸、胃灼热感。中焦气机阻滞,升降失常,可见偶有恶心、呕吐,脉细;脾失健运,痰湿内生,湿性黏滞,大便常常不成形;口黏腻,舌脉皆是肝气郁滞,湿热中阻之象。因此,拟方半夏泻心汤加减,其中,姜半夏为君,降逆且止呕而消痞,突出了通降的思想,少许干姜温中州而除痞;黄连、黄芩为臣药,清中焦之湿热;党参、炙甘草、大枣补益中焦;丹参、莪术、水蛭化郁滞之瘀血,理血而止疼痛;合欢皮、远志解郁安神;香附为气中之血药,善于调气理气而止疼痛,更兼理血之效;枳术丸则是通降的关键一环,在配合辛开苦降的基础上,增强脾胃运转。全方共奏苦辛通降、解郁和中、化瘀行滞之效。
4 体会
BRG发生IM的机制尚不明确,西医目前认为主要原因是Hp感染及胆汁反流。我国目前Hp感染率为56%[19],但临床上很多BRG患者没有Hp感染,而病理可见合并IM。导师认为,如果发现BRG伴IM患者确有Hp感染,使用美国胃肠病学院发布的关于Hp指南上建议的四联疗法根除治疗[20]。在此前提下,对于BRG合并IM的患者使用针药联合治疗尤为得当。导师谓没有感染Hp的患者,胆汁反流是引起其肠化生的重点,而在治疗胆汁反流方面,通降解郁化瘀为根本大法。使用通降理论指导下的辛开苦降法解郁而调痞,并控制反流的发生,治疗和预防同时着手,从“源头”上解除BRG患者的症状,同时化瘀生新,使逆转IM成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