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式(组诗)
2020-12-25哑石
哑 石
停 顿
久不动笔,只为看,觑近看。
写作会唤来一个我们在其中魂飞魄散的世界。
高压线,似乎一直知道这点。
还知道,这一切,将被写进一本
边缘微卷的笔记簿——
潜艇在水下调情,笔触,因新鲜而冒犯。
有一天,我会代“你”戳穿这还魂的真实,
复述黑暗视力凝成的半截石碑:
窗外,云杉挺立着寂静,画眉,在树梢漏电。
但不是今天。不是!
今天大暑,远波与近浪,穿上了薄羽凉衫。
生日诗
夜半有星光,下海捉鲸鱼。
深水之下,水压的棘刺,
小腹上那半是明黄、半是新绿
的草甸,起伏得兴奋莫名。
鉴于浪掷大半生,却仍不时
被隐秘的激烈捉住,你,
是否该耸身钻出尘世海面?
抑或仰首,倾慕夜幕上闪亮铁钉,
旋转中习得一种微妙平衡?
事实是:你我混生过了这些年,
时时分歧,而又处处合体,
还将继续互称对方为“我”地
过下去,形同一个鼻头下
同时窜出的两股山风般鼻息:
你负责反叛、混沌,和委屈,
我则由此渐渐清晰,并
酿造因为喜悦而忘形的过分。
今天,我们的生日,晨曦,
照亮海面上荡漾而炸裂开的水晶,
提示你思考何为“灵魂之爱”
——看看吧,墙上镜子中,
我半白的头发倾覆在你额头上,
刹时雪白,仿佛这世界上
未曾出现过的奇妙的白上之白——
那正是我希望的样子,提供
一种区别于寒意的纯正:
作为侧漏了未来的精密输出,
黑暗被承认,却未曾得到宽恕,
虽然镜子,已将你余生宽恕。
星光是这世界闪烁的盐,
我们熟睡时默默撒落各处,
熟悉的味觉,也是陌异的面目。
而山风,坚持触碰更多事物,
你的额头,我的额头,他的额头:
那条鲸鱼,此刻,正从明镜海
跃起,股股水柱,就要彩虹般喷出——
进行式
世界着实阔大,并且遗迹色色。
我,没有足够财富去随意漫游,
更无性情方面钻石的硬度,
能在逼仄之地,钻探出地下涌流。
“我”站着就像是我站着——
比如,犀鸟的羽毛干燥得要飞。
明尼阿波利斯真是活物啊,
地矿猛烈,钟舌,递来卷刃之黑白。
太史公饮冰,克里奥结巴而清澈。
道 义
有几日孤立,他便思索人类
于群居中必要遵守的道义,否则,
空气就会是火炭,山脊则亮出
深渊利齿……劳役竟奔驰,
律法,就此捏塑出自然之蛮力。
可是,无论多“自然”,道义,
必然暗允踩碎道旁小浆果的惬意。
比如,催熟那酸涩有刺的枝条,
知道自己难以解释这棘凸
母鹿样护住了舌根下火星的籽粒
——与你一样,咀嚼难溶的。
浆果裂,适时奉献出我们的好身躯。
相 接
1
小时候个子矮,却有几年
自我感觉呼呼往上窜——
裤子没破但已遮不住腿肚子了,
母亲没发愁,接上一长截
别的碎布,让我继续穿。
好几年都是这种状态。
记得那条接了大花布的裤子,
突兀得很,让人哂笑连连。
母亲会脸红,但并不生气,
实际上有点窃喜:一个男孩,
穿着大腿灰白小腿鲜艳的
裤子飞奔。“暮色下沉,
鲫鱼吐泡,水光沿山脊上升,
总得有点什么穿云而出……”
“小豹子。花腿花脚水泵。
风速。别人不认识的神秘生物。”
2
记得甜而缥缈的雾。天福村。
“田边一座敞篷下,堆放着两副
硕大的竹铠甲,形似一对
巨型铁笼。这是神明身体的一部分。”
德里克·沃尔科特如此说道。
3
有幸在母亲目光中长大成人,
并把一些铁质长进身躯,
连同流水的鸟鸣——
四年前的一天,母亲,
在我轻搂着的怀抱中走得安静。
我一直在学习如何与别样的雾斗争,
裤腿接上的露珠何止千里滚滚。
比如这里,疫年让哲学慌乱
竟张不开嘴。我,仍然
会为人的渺小而真心脸红。
刺鼻之黑色狼烟,依次经历,
但决不放弃舌根醒来的汹涌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