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记 [组诗]

白鹤林

雨的降生

冬雨落下来，

在周六寂静的清晨，

像我的第四十五次降生。

我们乘大巴返乡，

天地似乎也略有感触。

为了不至于太唐突，

昨夜我就提前把手机上的天气预报，

调为大英。

乡 音

多少年了，

乡音是突然一声地招呼，

甚至是电话里亲人间的吵骂。

从售票大姐，

或邻座老乡口中传来，

把我从久远的回忆中惊醒。

沿途的地名

窗外的每一座村庄，

都像是我熟悉又陌生的老家。

三台、安居、建中、新生、象山……

一个个沿途的地名，

翻新着我离乡三十年间，

一幕幕已快要被遗忘，

或变得模糊不清的故乡景象。

在老屋

老屋依旧，

土墙依旧，

大水缸依旧，

写着粉笔字的木门依旧，

石阶依旧，

竹林依旧，

村外的那条小河也依旧……

除了苍老的逝去的亲人，

和新生的陌生的孩子。

慢慢变小的

童年里觉得什么都大。

村前的池塘很大，

好像整个夏天我都在池塘里游泳。

村后的山坡很大，

好像整个春天我都在山坡上漫游。

现在又觉得什么都变小了，

就像一个人老了会慢慢变小，

个子变小心也变小。

世界也不过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小村庄。

跟亲人们照相

酒喝醉了，

话说开了，

麻将也打了，

我就跟亲人们照相。

跟幺爸在他的新楼房前照，

跟舅舅在他八十大寿寿宴上照，

跟兄弟姐妹和孩子们照……

生怕一别又是十年八年不见。

你是哪个

田坎上的叔叔伯伯们，

挑着扛着来来往往，

边走边回头问你是哪个？

你还认得我不？

院坝里菜地边的■婆婆们，

有人直接喊出了我的小名。

一张张乡亲的脸，

其实我也都还认得，

只是名字总要想上好一阵。

小学与养老院

我们念书时的五大队小学，

听说已经拆了很多年。

我去访问时，

只剩一排杂草和枯树掩映的老平房，

和一个破旧的篮球架。

曾经天真的乐园，

现在建成了一座養老院。

这也是一个合乎情理的隐喻吗？

就像我们的梦也都已经老了。

进城的鸡鸭

临走的时候，

两家亲友各送了一鸡一鸭。

它们和我们一起，

搭上了进城的长途汽车。

不同的是，

它们没有离愁，

没有电话或微信上的告别，

没有车窗内的频频张望和回首……

最 爱

还记得小时候跟母亲坐车，

从象山去绵阳看当工人的父亲。

一路上最爱听喇叭声，

最爱闻汽油味，

最爱无尽的弯道和颠簸。

时间很慢成长很慢，

好像我全部的童年都在往返的旅途中。

现在路好了车也快了，

还没回过神来又到了异地和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