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如何过元旦”系列问题背后的思考
2020-12-23张晖
张晖
施老师提出的问题是幼儿园课程实施中一个值得思考和探讨的问题,即如何把节日变成“课程”来实施。近十几年来,在园本课程开发建设的热潮中,全国各地许多幼儿园都在建构幼儿园的节日课程,有的把节日课程作为园本课程的架构、开发来研究,有许多的节日课程的研究成果。研究此项内容的幼儿园应该不计其数。有的幼儿园开发园本节日课程时,中国传统节日不足以支撑整个课程,幼儿园就自己设定节日如科技节、阅读节等来丰满支撑课程,孩子在这样的幼儿园里就是天天“过节”。但是,当老师们沉下心来真正从儿童的视角去反思和思考如何过节的问题,真正想尊重孩子的想法过好节日,抛却成人自以为理解儿童、从儿童出发设计活动(课程)时,出现施老师疑惑的这些问题就是必然的了。
疑惑一: “过元旦,孩子们只想发呆、躺着休息”
本 质: 研究发现儿童是最大的挑战
为何“而这一次的元旦調查很多孩子提出了‘想发呆‘躺着休息”引起了老师们的疑惑?老师们认为活动的开展及对幼儿的调查建立在“中大班的孩子已经有了一定的节日活动的经验”基础之上,为何有的孩子还是提出想发呆、躺着休息?“中大班的孩子已经有了一定的节日活动的经验”,这一依据从何而来?如果老师们潜下心来去读读儿童心理学,就会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首先,3~6岁儿童的长时记忆的发展是怎样的?他们是否能记得去年元旦是怎样过的?其次,“节日”这个概念3~6岁的孩子会怎样理解?在孩子的生活中,周末也许就是节日,爸爸妈妈不用上班,自己也可以不用去幼儿园,就可以“我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我想坐在那里发呆”“我想像在燕山公园那样舒服地躺在帐篷里”“我想和同伴吃吃东西聊聊天”……所以,我认为,我们幼教工作者总是以为自己了解儿童,总是认为自己的活动是建立在儿童的经验之上,总是可以在逻辑上推断出我们是从儿童出发的……从儿童出发不是教科书中的儿童,不是理念中的儿童,而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在我们身边的儿童。我们的儿童观不应该是我们教育经验中的儿童观,我们只要俯下身去关注身边的孩子们,就像施老师一样,抛却概念中的儿童,与儿童平等交流,就会发现真实的孩子们在想什么、对事物的理解以及他们内在的需求,就会对以往一贯以为正确的想法和做法产生质疑。从儿童出发不是一句口号,我们不能用一句“依据了儿童的经验”来代表以儿童为本。我认为,幼儿教育领域无论是研究还是教研,最大的挑战不是开发建构课程、设计活动,而是研究幼儿、发现幼儿、支持幼儿。神秘的童年是指引我们研究和工作的方向,她永远在那里,我们以为触手可及,但其实永无止境,等待我们去探究。
疑惑二: “想给孩子自由自主,又担心教育目标实现不了”
本 质: 个体内在需求与社会要求之间的平衡点
这一疑惑的本质,是教育中如何看待个体内在需求与社会对下一代要求之间的关系的问题。课程既要尊重儿童个体的生物特征,又要完成社会赋予的对于儿童发展的教育目标。如何在课程中处理好这种关系,是需要思考和解决的问题。
儿童的发展是一个生物体的发展,每一个儿童都有内在生长的力量。从卢梭到蒙台梭利,从陈鹤琴到仓桥物三,从行为主义心理学到人本主义、建构主义,近当代的心理学家以及教育家们一直在研究、追寻儿童的成长秘密。当代脑科学的研究,也早已认识到6岁前是人的大脑重要的发育时期。人类生来就有强大的生长的力量,儿童生来即是积极主动的学习者,尤其学龄前儿童有着自己独特的认知世界的方式——游戏,有着强大的学习与发展的内驱力。Joseph Pearce在《Megical Child》一书中说道:“当文化特性与生物需要相匹配时,你就能培育出一个神奇的孩子。”这句话令人回味无穷。到底我们怎样做既能在6岁前人类特有的童年期,保护好他们内在的生长内驱力、好奇心、探究力,又能够顺势而为引导他们为成为未来合格的公民做准备?回到类似“元旦”等许多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在这个年龄段如何传承的问题,值得研究和反思。黄进老师在《让早期教育的理论看得见》一书的序中的一句话特别能引发对这个问题的思考:“……这里所说的儿童中心,指的是教育依据从儿童的天性、需要、发展规律出发,去接近我们的社会文化,而不是相反。”我们需要思考0~6岁这一发展阶段对于人类个体成长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0~6岁阶段是从一个生物个体的人走向社会的人的起始阶段,人类与生俱来的潜能如果在这一阶段不能得到释放和发展,此生也许就没有机会再获得。而社会文化、人类的知识可以在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开始,穷尽一生去学习。我们的教育、学前教育肩负着继承人类文化的社会化功能,但不能凌驾于儿童发展的特点之上。顺势而为,文化才能熏陶幼儿,在幼儿的心底留下烙印。
疑惑三: “如果实施发呆日,课程目标定位在哪里”
本 质: 课程目标或发展目标如何实现
施老师担心,“基于元旦节日这个课程来说,如果可以实施这样的发呆日或者畅想日课程,我们的目标又该定位在哪里呢?孩子们会有发展吗?发展又体现在哪里?”基于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反思的是课程目标或是发展目标如何实现的问题。在课程实施中儿童的发展目标(课程目标)是如何实现的?是否是我们制定了目标,儿童才能朝着这个目标发展?我们没有设计和制定活动(课程)目标,孩子是否就得不到发展?恰巧在写这篇回复文章时,看到了中华女子学院附属实验幼儿园的公众号,疫情期间在胡华园长带领下,全园网上教研,就在讨论这几个问题,这是非常有意义和有价值的讨论。反思和思考这个问题的背后还是要回到儿童观,即对幼儿主体性的认识问题。我认为,这是作为幼教工作者,无论是理论工作者还是实践者都应该经常共同去思考和反思的。与陈鹤琴同时代的日本教育家仓桥物三近一个世纪前就在《幼儿园真谛》一书中这样描述,“幼儿园的教育应该是这样的,教师千方百计地非常努力地工作,但幼儿全然感觉不到自己在被诱导着、被指导着,其生活完全是他们的生活,如流水一般度过”。也就是说,成人对幼儿的期望、发展要求融化在孩子自己的生活中。这是一种教育的理想境界——教育无痕。组织一个活动设定几个目标,我认为这样的教学思路沿袭了课堂教学传授知识技能的教育取向。一节课让学生学几个知识点,掌握几个解决问题的思路和方法,无疑是幼儿园课程“小学化”的思路。《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以下简称《指南》)早已明确指出,幼儿阶段,幼儿的学习品质很重要。如果聚焦儿童的学习品质、情感态度的教学,成人来设定几个目标,是不合时宜的。孩子不是木偶,不是在活动中我们用目标画一个圈,孩子们就在这个圈里学习,就发展这个圈里的东西。教师应当对儿童发展的整体目标了然于心,创设支持和满足他们发展需要的环境和材料(即有准备的环境),在教育现场将儿童在活动中发生的学习以及每一个儿童当下的发展水平与发展目标之间建立联系,适时适宜地回应儿童,与孩子积极互动,使每一个孩子在原有的基础上学习与发展。
其实就教育来讲,我认为最容易的就是,选择一个活动,设计目标,设计过程,然后执行。也许选择时我们谨记要尊重儿童,从儿童出发,就像施老师一样,为了做好这一点,先去了解孩子的想法,但实际上还是想要完成设计好的活动。也许有的老师在活动过程中会根据幼儿的实际情况调整流程。而对教师最大的挑战,或者称为理想的状态就是教师胸怀目标,走在孩子的后面。就像仓桥物三描述的那样,孩子觉得这是我的生活,没有人干涉我,但其实教育过程仍然在教师的“掌控”之中。这的确很难,但是,这是努力的方向,也是教育的真谛。
《幼儿园教育指导纲要(试行)》(以下简称《纲要》)已经颁布19年。《指南》也颁布了8年,我们的幼儿教育如果要真正贯彻、落实国家指引的方向,是慢慢的转变,还是需要一个急转身?慢慢的转变,就是幼儿园教育实践从目标出发去建构课程、设计活动,还要努力以儿童为本;急转身就是我们胸怀目标,把观察儿童作为教育的起点,不要再试图为目标去设计儿童的生活,而是专业有效地支持儿童,满足儿童发展的需要,过好每天的幼儿园生活。
疑惑四: “如何用游戏的形式开展元旦活动”
本 质: 游戏虽然是基本活动,但不是唯一的活动
最后,施老师疑惑的问题还有,既然游戏是幼儿基本的活动,于是就思考如何用游戲的形式开展元旦活动(课程)。这又是一个极其需要反思和思考的问题。是不是游戏是幼儿的基本活动,那幼儿园所有的活动都要用游戏来进行,目标都要通过游戏来实现?幼儿的游戏反映的是幼儿已有的经验,以及在此经验上的假想和创造。即使幼儿在游戏中反映了元旦过节的场景、经验和假想,那也是幼儿自己在游戏中自然而然发生,应该不以教师的意志为转移,游戏也是孩子自己的游戏。《指南》明确指出,幼儿在生活和游戏中学习。每一天幼儿生活在幼儿园或家庭,生活在中国的大地,元旦到了,我们以中国传统的方式来迎接新年过这个节日,这就是一个正常的生活。教师所要考虑和思考的是如何让幼儿感受到元旦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如何度过这个特殊的日子,让幼儿感受到与平常的不同,感受到这又是一个新年的伊始,把我们民族的、当地的风俗习惯在这个日子里体验和度过。不仅是元旦,其他重要的传统节日都应该这样度过。孩子会感受这一天与平常的不同,他们会感受到特殊的文化风俗,教师可以布置新年的教室,挂上中国的新年的传统年画,提供新年的绘本、民间故事,播放只有在新年才播放的新年的音乐,孩子们一定会在这样的氛围中感受到,新年来了,新年是怎样过的。在这个过程中,也许他们会向老师提关于新年的问题;也许通过阅读绘本和民间故事,他们会去感受和表达;而且他们一定会把对新年的感受和经验表达在建构、角色等游戏中……元旦只有一天,但,也许孩子们对新年的感受和讨论会持续一段时间。当我们的教育像流水一样缓缓流淌,幼儿的学习就会那样自然地发生。关键是,我们教师为孩子们准备好了吗?我们能够跟得上孩子们学习的节奏和步伐吗?
《纲要》指出,幼儿园教育活动以游戏为基本活动,是集体、小组、个别多种形式的活动。成人不要刻意为了体现游戏是基本活动而把元旦变成游戏去进行,这样的游戏还叫游戏吗?当我们的活动是要向幼儿传递必要的社会文化习俗时,只有教师发起这个活动,无需去问幼儿,这个节日该如何过、怎样过(如果幼儿能回答,那么幼儿就可以来设计课程了)。不同年龄段的孩子会以他们的年龄特点来感受和理解同样的新年和风俗,每一年,随着他们的成长,他们的理解和感受、表征和表达会不同,孩子们就是在这样的幼儿园生活中学习、发展和成长。当这一切发生时,我们就会发现,我们期望的教育目标就会在孩子身上看到。
以上几个问题的思考,我认为是幼儿园课程实施中最基本的,也是很简单的一想就该明白的问题。但为何过个元旦就能生出这些问题并交织在一起(关键是现实中大部分老师认为这么做很好,没有问题),或许是因为关于教育理念的口号喊得太多了,“课程”研究得太多了,太想和标榜自己是以儿童为本,太想建构与别人不一样的课程了(很多幼儿园都有一个需要很多解释、寓意深长的名字的某某课程)。其实换一个角度,对于幼儿来说他们需要的只是一种课程,在生活和游戏中成长,任凭成人如何去“搞课程”“说课程”,他们需要的就是在幼儿园过好每一天,每一天都是美好的回忆,每一天都是生机勃勃的成长。而成人依据怎样的心理学理论、用怎样的哲学观和价值观的取向,去选择最适宜的教育策略完成社会赋予教育的功能,是永远值得研究、追逐和反思的,对于成人永远都是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