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
2020-12-23梁文道
小品文选刊 2020年12期
梁文道
在博物馆看宋元山水画,每遇到喜欢的画作,总是耐心等人散去,才愿凑近。只是隔着玻璃,仍觉人群的鼻息,杂声。气味干扰了画的意境。那画本该是一两人静立观摩的。
中国的山水画,讲究的是留白,叫人遐思悠悠。宋人元人笔下的画,或寒凉苍阔,或空灵简淡,恨不得钻入画中,做那石板桥下的一湾水波,或柳条里的一只小虫。
那画里,人总是小小的,點缀在山林月色下,寒鸦秋水边,若有若无,却是整幅画不可或缺的灵魂。古人谦虚含蓄,却心怀高远。亲近自然,又敬畏自然,绝不妄自尊大。
我虽向往古人的隐逸情怀,但也知那些山水,并非实景,而是古人心中景色而已。月下操琴,寒塘独钓,不过是贵族名士,闲来无事的爱好。草芥百姓的生活,清苦粗鄙,离“情怀”两字实在远得很。
只是想得再通透,思想也总归需要“留白”。假如什么都想得透透的,终是枯索无味。聚时便想着散时的零乱狼藉,恋爱时便想到情逝时颓败不堪,那聚着爱着,也都是悲凉无趣。
所以活着,多半还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糊涂着糊涂着,说不定就真地兴高采烈了起来。如果别人做梦,沉浸在梦境中,也不要去戳破,那是对人对己的“慈悲”,因为梦即是人生的“留白”。
选自《美在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