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组诗）

苏黎

北戴河的雨

一走出站台，就沐浴在雨水里了

是北戴河给我们接风洗尘呢

还是一见面就泪如雨下呢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的嘴唇是两片干旱的土地

我的眸子是两个缺水的海子

我的头发里珍藏着细细的鸟语和淡淡的花香

我的双脚，在雨水里发出欸乃之声

站在北戴河的雨中

我是我的回鹘，我是我的月氏

我是我的匈奴，我是我的西夏

我和你，是从一本书里走出来的两句箴言

可以白塔，可以教堂

可以把雨中的一声燕呢，当成小小的一声叹息

可以把大海里长长的一声汽笛

当成戈壁深处的一声马嘶

※出自《诗经》里《郑风·风雨》。

秋风里

一行南飞的大雁飞得那么低

我能听到它们扇翅膀的声音

有一只落了单的孤雁

奋力追赶着雁群

我为什么突然泪流满面

是我觉得，我就是一只

落了单的孤雁，遗落人间

不能奋力翱翔

突然我的心空空的

装得下一整个秋天的忧伤

我的咳嗽是两匹马

一匹白马，一匹黑马

白的白如雪，黑的黑似铁

从初秋跑到了暮秋，不知疲惫

此时，我的手心里依稀能闻到马

汗津津的味道

我的身体里肯定发生过不止一次

的坍塌，肯定有过六级以上的地震

咳嗽是修复，是重整江河

是两匹马交替的踢踏

月亮，是飞到天上的马蹄铁

朗照我内心深处的暗伤

春天里，大地上还是桃花灼灼

秋天里，长风浩荡

此时，正有一万匹寂静的马

匍匐在人间

夜凉如水，露水湿了马背

所谓一生，只不过像一卷经书

一页页打开，又

一页页合上

何必悲秋？

密语

一

九月的山丹

位奇镇张湾村

秋阳，像一面铜镜

照着西域这块宁静的土地

远山如父，近水似母

南归的大雁，就是我的亲兄热妹

我不悲秋，也不说伤别离

我只想说一说眼前

这一地的白刺杆上，结着熟透了的枸杞

红红的脸膛，红红的嘴唇

红红的身体里淌着一条密语的河流

白蝴蝶，黄蝴蝶

是身穿绸缎的王孙贵族

黑黑的蚂蚁是走村串巷的布衣

蜜蜂，是头戴皇冠的王

红红的枸杞，红红的门

我只想打开其中的一扇

走进去，里面住着一对古老的新人

过着男耕女织简单而快乐的生活

老黄牛的眼睛，是一对清澈的海子

倒映著青青的杨柳、蓝蓝的天和白白的云

织布的梭子，飞成了一群

绕膝的儿女

二

红灯摇曳，风逡巡

这让我想到了秦淮河

想到了金陵十二钗

隐隐约约的羊叫

大地屋檐上响起的风铃

秦淮河里囔囔的桨声

一钩新月

像谁来过

一声雁鸣

就是长路上的一句叮嘱

一串雁鸣，织就了一件御寒的天锦

别让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衣衫

别让一滴鲜血染红了秋霜

一对摘枸杞的人，两个渡河的神

秋晨：润泉湖边

清晨，双脚踩着露水

身披温暖的朝阳

头顶的树枝上，几声清脆的鸟鸣

像是在向我问安

一些野鸭在凫水

秋风吹过，岸上的树叶哗哗响

初升的太阳已在湖水里铺出了一条

银光闪闪的通天大道

九孔桥，九只眼睛觊觎着人间

一只眼睛望着绿树掩映的祁连古居

另一只眼睛看着一队向西的白骆驼

其余的七只眼睛，盯视着七个来路

我在想，我失去的青春

在波光粼粼的清晨

在飘满花香的黄昏

在繁星点点的夜晚

不管头顶杜鹃如何啼叫

不管小树林里魅影绰绰

幽暗的角落里蜿蜒而来的歌声

如同爱人的呢喃，娓娓道来

在艾蒿和杂草丛中踩出一条小径

穿过长满马蹄莲的小溪

淙淙的流水呀，慢慢地流吧

请给我梦想的时间

让我至少能梦见幸福和甜蜜

鹅卵石呀，轻点再轻点

别发出那么大的声响

让我至少能听得见遥远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