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样的我，走在你身边

林舒蓝

这种惨兮兮的幸福感在我心里怎么都压不住，我简直快乐到晕眩，我们彻底敞开了心扉。

“夏字奇，我们谈谈。”一下课，正欲起身的我差点儿撞进徐进不结实的胸膛，我赶紧刹住：“你答应了？”

“答应你个头，我再给她一点儿火星，她就能让我遭一场火灾。”不得了，徐进这种沉默且温和的人都这么比喻了。我一缩脑袋，目光瞥见始作俑者顾朵朵正事不关己地看漫画。

漫画书的封面是一个扮相魔幻的少女，绿头发褐色皮肤，眼睛里却闪耀着噼里啪啦的火花，古怪奇妙得让人挪不开眼，就像顾朵朵本人。

我不明白，这样的她为什么会喜欢徐进，他俩天上地下，一个沉闷无趣努力学习，一个是特别有天赋古灵精怪的美术生。我第一次问顾朵朵这个问题时，她眨巴着眼睛说：“所以才要靠你啊！我昨天去问他数学题，他跟我说这么难的题我是学不会的，当然也不需要，让我回去背背史地政。”

她的答非所问让我闭上了嘴巴，反正我跟她只是各取所需，互助互利;而徐进，就委屈他当个炮灰吧。

想到这我重新昂首挺胸：“那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

徐进无奈地一摊手：“你先说说，为什么要帮她？你们不算朋友吧？”他一句话就戳中了我的痛处。

我和顾朵朵从小学就是同班同学，到现在整整10年，说过的话却没超过10句。但这个中秋节前，她突然找上了我：“夏字奇，我想买你当布谷鸟。”

“什么东西？”我诧异地看着她。她咧咧嘴：“你家是不是还没连网啊？”

顾朵朵是唯一一个找人办事像吩咐下属的女生，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讨厌她。听她一大通科普后我才知道，这个梗是七夕时火起来的，卖家变身孤寡青蛙，几块钱一次给单身的人叫“孤寡”，让本就孤身一人的人雪上加霜;反之，也有布谷。

“布谷布谷，你不孤单啦！”顾朵朵捏着鼻子教我喊。我喊不出口：“为什么非要找我？”

“因为你不爱八卦，如果再闹得沸沸扬扬，徐进会生气的。”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吗？”我委婉地提醒顾朵朵，“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

“奈何我还不够能引起他的注意力，所以这个方法不错吧？”顾朵朵拍拍我的肩，“只要你帮我把祝福带到，再让他手写一份50字以上的祝福给我，条件随你开。”

我沉思一下：“你每天三顿饭都帮我买？”

“成交。”

从那开始，哪里有徐进，哪里就有我的身影，我的脸皮厚度也有了质的飞跃，看，我們是多么务实。但其实，顾朵朵和我，心里都藏着不愿让人知道的心事。

“就这？”一直皱着眉面露不耐的徐进，在听到“带饭”这两个字后才有了表情，让我想疯狂摇晃他的脑袋：“我说话还没那个地中海物理老师讲课有意思吗！”

他难得露出了笑容：“我也可以给你带饭，你别跟顾朵朵同流合污了。”

徐进说话的语气和学习一样有条不紊，带着慢条斯理的笃定，几乎把我震慑住了，可答应顾朵朵在先，我是个讲信用的人，我摇摇头。徐进补充：“外加请你喝一杯奶茶。”我想了想，很艺术地“哦”了一声，这种语气词大家都懂，退可攻进可守，要是顾朵朵问我，我大可以跟她说：“是徐进自己理解错了。”

可之后又该怎么和稀泥呢？我趴在桌上叹气，第一次发现缠绕在一起的各大山脉如此可爱。

而我显然低估了学霸的效率。上课铃打响之际，徐进直接摆了杯奶茶在我桌上。我心虚地用余光瞟顾朵朵，谢天谢地，她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思来想去，给徐进传了张字条，提议为了避免同学误会，每天早上6点40分和晚上5点50分，他准时把饭放在操场边桂花树下的石凳上就行。

他看完奋笔疾书回我：“你不会是想当双面间谍吧？”

我一口奶茶要喷到他脸上，他可太高估我了，我这样无非是想夹着尾巴躲顾朵朵，也避免她看到徐进的举动会难过，更是和徐进划清距离，剩下的两年里，我只希望安稳地当透明人。

但我忽略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我支吾着跟徐进商量：“要不以后你还是帮我把饭拎上来？”

我以为按徐进看起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个性，一定会快刀斩乱麻直接点头，他却扭过脸：“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夕阳西下操场旁，他傲娇的神情竟然有点儿好看。我无言以对：“那说好了，要是你拎上来，就是小狗。”

徐进白了我一眼，我露出一丝他熟悉的笑容，前两天我靠着锲而不舍、舍我其谁的死缠烂打换来了他的奶茶，现在我要故伎重演。

我像只小巴狗一样跟在他身后聒噪：“就帮我拿上去呗？你看，反正你也要上楼的，我为什么还要多费事跑一趟？如果我下楼的时候摔了一跤，摔到腿甚至摔到了脑袋，就全是你的错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属唐僧的吗？”徐进打断我，神情却带着一丝奇妙的雀跃，“这次你怎么样我都不会妥协的。”

我转过头挥挥手：“顾朵朵，这里。”徐进一个哆嗦：“姑奶奶，我错了，我给您拎上去，祝您一辈子都能四肢不勤、肌肉退化。”

大获全胜的我不计较这些，趾高气昂上楼，心想幸亏徐进不知道，顾朵朵已经很多天没找我打听他的消息了。

她越是这样莫名其妙忽热忽冷，我越害怕，顾朵朵那么酷的女生，站着就像一个大写的“不羁”。我也算是背叛了她，不会被校园暴力吧？但我们这所学校的校风还是挺正的，会有人保护我吗？

胡思乱想完我就遭到了智商霸凌，徐进把卷饼放到我桌上，竟然坐了下来：“帮你拎上来可以，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别人帮你带饭？”

“因为这样可以节省时间学习。”

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呵……”如果没听错，我是被嘲笑了？

就因为找人帮我买几顿饭的事儿，我可太难了，我悲愤地啃着饼，瞥一眼顾朵朵。徐进又笑了，他早已纵观全局，“别骗我了，我是怕顾朵朵到这来，你难道不怕吗？”

我支吾着说：“我是小狗，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问了。”

他不置可否地看着我，我缩着脑袋说：“你看，反正你也要买好自己的饭上楼，帮我就是顺带，你又何必打探这些跟你没关系的事情呢？”

下一秒徐进彻底坐实了他的腹黑，狡黠一笑：“好奇。”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那么多表情？”我氣结，却只能干瞪着他。徐进忽然放缓了姿态，他用低沉温柔却有力量的声音说：“你放心，我不告诉别人。”

我承认我心里的秩序乱了，也只能全盘托出我好笑又奇怪的心理：“因为不吃饭会饿，但一个人去食堂……别看我平时没心没肺，但要在那种场合独自挤进人堆，很奇怪也很孤单。”我说完，等着徐进笑话我，或是觉得我莫名其妙，他竟然只是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早说不就完了。”

第二天的早餐袋里，我看到徐进的字条，他的字歪歪扭扭的很丑，和他本人大相径庭，但话很温柔，他说：“以后觉得一个人很不自在，可以找我陪你一起。”

字条被染上了油，我还是把它是塞进了餐巾纸包里，我扭头看一眼徐进，忍不住又看他一眼。

我和徐进的交集不得不多起来。我的饭卡留在他那儿，一要买学校书店的杂志，就要去找他，多半时候徐进会跟我一起去。于是我知道了他喜欢读《平凡的世界》，但也喜欢看暗黑悬疑小说;他知道我吃什么都要放很多辣和醋，但最爱吃的还是甜得腻人的糯米糍。

“这些矛盾的食物是怎么在你的喜好里共存的？”他还变得非常爱说废话。

“那你说，你看起来那么正派老气的人，为什么还有这样的一面？”我也变了，我挺爱跟他聊废话的。

我也不再惧怕一个人去办公室背书，即便徐进早就过关了，也会拿道题去问老师，在老师走神的刹那给我打掩护，还搞笑地把讲义塞在帽子里，露出要背的部分。

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呢？生活明明还是一成不变，每天吃饭、上课，埋头题海，但我暗沉沉的心变得暖和，觉得生活圆满了。

要说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我听说，顾朵朵把别班一个女生给打了。

前桌传起这样的消息来堪比影帝，她伸直手臂厉声学道：“刚才是你踩的我？”然后一个左勾拳。我听着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分明觉得顾朵朵不是这样的人，但一想到，还是身上冒冷汗。

看得出，顾朵朵还是喜欢徐进的，每次徐进从她身边路过，她都像突然被点了定穴，一直到徐进回到座位，才慢慢松下来，悄悄红了脸。

我决定在教室还是收敛和徐进的亲近，没想到第二天就翻车了。

下午的大课间，教室里空荡荡的，徐进一回来就兴奋地跟我说：“我抢到了最后一个糯米糍，喏。”我赶紧瞥一眼顾朵朵，她的目光果然闪过一丝狠厉，我赶紧把袋子还给徐进，徐进竟然拨开，塞到我手里说：“快趁热吃。”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而顾朵朵的座位并不远。我当即决定，找顾朵朵谈一谈。

女生的关系很微妙，我让我们的约定不了了之没关系，只是没有达成合作，但我不能打着帮她的名义，悄悄对徐进动了心。

我让徐进多买了一杯奶茶，请顾朵朵喝。我们站在教学楼走廊一角，我摆正了姿势准备随时开溜，顾朵朵却只是甩了甩披肩长发，问：“他喜欢你吧？”

“啊？没没没……”我直摆手。

顾朵朵笑了：“那你喜欢他？”她真的很漂亮，楼道里坏了半边的灯打在她精致的面容上，她就成了站在舞台中央的主角，我说：“对不起。”顾朵朵说：“没关系，本来他就挺讨厌我的。”

“也没有……”话到一半我就觉得这种假惺惺的客套没意思，干脆闭上嘴。顾朵朵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说了你可能不信，我找你当布谷鸟，是因为我自己不敢跟徐进说话，本来我想自己装的，但我又实在想留点儿什么纪念。”

我张大了嘴，闭上又张开：“能问下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他吗？”

“开学的时候我在练素描，想着随便找个人试手，正好就看见他了。”顾朵朵的表情有一点儿羞涩，又很自然，“后来被同学发现了那幅画，都在传我和他的绯闻，他特别不高兴，我就明白了，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做过。”

顾朵朵的气场在她细细的声音里越降越弱。我犹豫一下追问：“你真的不介意我跟徐进做朋友？”

“这有什么，”顾朵朵笑，拍我肩一下，“我跟表面一样豁达啦，而且我不坏。”她的眼神特别诚恳，“我打人的传言，是在洗手间排队的时候，有人插队，我拦住了她而已。”说着她有点儿委屈了。

我牵起她的手：“那我们以后一起去洗手间，我给你作证。”

就这样，一顿饭的交集，我莫名其妙又情理之中的，什么都有了。

我逼着徐进列出顾朵朵身上的一百个优点，他真的一点点写起来，什么漂亮、温柔、时尚……我凑过去看，徐进突然问我：“你不吃醋吗？”

我闹了个大红脸，拿书打他。他一边挡，一边看着我：“但我喜欢可爱的，傻傻的，明明容易敏感害羞，又神经质爱喋喋不休胡说八道的。”

谁傻啊！我想这么回嘴，但就像我不敢一个人去食堂买饭，我也没自信觉得他说的一定是我。徐进大概看出来了，很直白地说：“夏字奇，我喜欢你，不是玩游戏输了，是认真的。”

“哦。”我再次模棱两可地回答，“你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跳脱直白。”

但我喜欢，这样的你和现在的时光，我把心里话藏起来，迎来了又冷又温暖的冬。

正巧今年的圣诞节轮上了学校的月假，我拉着顾朵朵拽徐进请我们吃大餐。欢闹声和红色混杂的一团里，我度过了第一个和朋友一起的平安夜。

这种惨兮兮的幸福感在我心里怎么都压不住，我简直快乐到晕眩，我们彻底敞开了心扉。

我们还放声歌唱，我们互相指着“捅刀子”，说顾朵朵的胆怯，说我的假装，说徐进骗人的面孔和感觉，“原来是这样的你！”

还好是这样的你啊，多幸运，这样的我，正走在那样的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