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爸爸给我的富养

刘小念

爸妈离婚那年，我八岁。妈妈没要我的抚养权，她跟一个发达的同乡去了深圳。走的那天，我看到爸爸往她包里塞了一摞钱。

妈妈流着眼泪不肯收：“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女儿。家里就这点积蓄，你们留着吧。我以后会寄钱给昕昕的。”

爸爸很淡定：“放心，我会把昕昕照顾好，钱你就别寄了，免得在那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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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开始了与爸爸相依为命的日子。爷爷奶奶去世得早，他们留给爸爸的唯一财产，就是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爸爸初中毕业后四处打工养活自己，当过服务员，做过保安。跟妈妈离婚时，他早晨送报纸，白天送快递，每天五点就起床。那会儿正值暑假，我无处托管，就每天陪他一起出工，我坐在他自行车的横梁上，和他一起跑遍城市的大街小巷。

跟爸爸在一起，永远都是欢乐的。车上坡时，他会站起来，用力蹬，嘴里还喊着号子。而等到下坡时，他并不通知我，突然加速，从高高的坡顶稳稳地冲下去，我尖叫着、欢呼着。那样的日子，虽然没有妈妈，但也没有了争吵，挺好。

我和爸爸每天送完报纸后，快递公司还没有开门。于是，爸爸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给我念报纸。我俩最喜欢的是周六的报纸，有一个版面是笑话集锦。爸爸一边念，我一边笑。整条街都回荡着我们父女俩的笑声。

白天，爸爸载着我送快递时，小件的东西，他就让我送上楼去。我上楼，他在楼下掐表。我小学百米打破校纪录的成绩，就是被这么训练出来的。而他呢，每次看到别人留在门口的垃圾，就顺手帮忙带下来。我问他：“爸，这也不是你该干的呀？有这工夫，可以多送一个件。”可他说：“举手之劳的事。”

日子久了，附近片区的居民几乎都认识他，一看到他，就喊“大于”，然后，再亲切地喊我“小于儿”。大家知道我们的日子紧张，便时不时塞给我一些吃的、玩的，可爸爸死活不肯收。

还有很多人，明明可以在单位寄出的快递，却特意拿回家，让爸爸上门取件。大家在了解了“大于”的自尊后，用这样的方式帮助着我们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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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三年级后，爸爸每天给我做早饭，但晚饭他让我做。刚开始我超级怕溅油，他就用大矿泉水桶给我自制了一个面罩。从此，放心大胆地让我自由发挥。对于我做的晚饭，随和的他表现出各种挑剔。

咸了淡了，汤多汤少，总能鸡蛋里挑出骨头来。我不耐烦地说：“爸，你去学校打听打听，全校有几个像我这样会做饭的孩子？”结果他说：“爸爸没钱送你上特长班，这就是你的特长啊，师傅把你领进门，你自己得用心。”

就这样，我被爸爸培养成了一个厨艺高超的小学生。每天不管快递送到多晚，爸爸都会在下午5点30分准时回家，跟我一起吃饭。每次一进门，他就往厨房钻，累了一天的他，立马满血复活。

餐桌上，他会给我讲送快递的事，顺便听听我在学校发生了什么。

一顿饭不过半小时，我们父女俩边吃边聊。我爸的至理名言是：“昕昕，如果不开心，做点好吃的，安慰一下自己;昕昕，如果开心了，就做点好吃的，奖励一下自己。”

我一天天长大，慢慢明白，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成了，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不管发生天大的事情，吃好喝好睡好，就没有什么能把你打倒。

大概是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爸爸请几个朋友回家吃饭，让我掌勺。看着我站在小板凳上给大家炒出一桌子菜，他那几个朋友羡慕得不得了。

你猜我爸说什么？他说，不管闺女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只要能好好吃饭，就能挺过去。他还说，每天一回家，看着女儿把菜都摆好了，就觉得咱这日子跟神仙没差多少。

原来，爸爸不是逼我学会做饭，而是在教我面对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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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对我的厨艺要求很高，可对我的学习却无比宽松。尤其是我偶尔考得不好时，他就说：“不怪你，爸一个初中生，也帮不上你忙。”不知为什么，他越是这样说，反而越让我很想好好学习。

自从离婚后，妈妈很少回来看我。但我初二那年暑假，妈妈突然回来找我，并且向爸爸提出，想要回我的抚养权。

这些年，她没再生育。她说如果我跟她去深圳，那她现任丈夫的未来家业，就都是我的了。妈妈用为我前途着想的名义，想把我带去深圳。

不等爸爸表态，我率先拒绝了。可没想到，爸爸竟然极力说服我，让我跟妈妈去深圳。“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事关乎你的前途命运，没得商量。”他说，“你先去一个月再做决定。”

我们走的那天，爸爸早早出门上班了。飞机腾空而起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像被洗劫了一样，感觉空旷而麻木。

妈妈在深圳的家很大，装修也很讲究。她和叔叔带我去高档饭店吃饭，给我买了很多衣服。晚上，叔叔出门应酬，妈妈全程给我“上课”。

“你现在叫他叔叔，过几天找个机会，改口叫他爸，他的家业让你这辈子都能吃香喝辣。”

“你不是跟你爸感情深嘛，那就好好哄着这个后爹，以后家产都是你的，到时候，想怎么孝顺你爸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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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庆幸自己14岁了，我的三观已经被爸爸塑造成型。我想，如果当初妈妈一离婚，就带着我生活，那么，我可能也会像她一样，变成一个见风使舵、嫌贫爱富的人吧。

我在深圳，只待了不到半个月，隔三岔五就给他们做好吃的。他们吃得赞不绝口。妈妈更是觉得，我已经被她成功收服。事实上，我只想证明给他们看，我被爸爸教养得很好。

临走前一晚，我在饭桌宣布了第二天要回家的决定，妈妈和那个叔叔都惊呆了。我说：“深圳我来过了，但我更喜欢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我离不开我爸，一天都不能等了，明天必须回去。”听我说完这些，叔叔的脸色很难看，我妈直接气哭了。

第二天，妈妈开车送我去机场，骂了我一路，说我有福不会享，说我像我爸一样，这辈子就适合做个穷鬼。

她骂我的时候，我没有还嘴。因为爸爸不止一次跟我说过，她当年十月怀胎生下我的艰辛。但她说爸爸时，却冒犯了我心中最想捍卫的那部分。

“请你不要连累我爸，他是全世界最爷们儿的男人。”说这话时，我拳头握得紧紧的。妈妈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全程再没有说话。

在机场，她用无奈又哀怨的眼神看着我。那一刻，我不知道，在她心里有没有一丝丝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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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飞机，我就迫不及待地打车往爸爸的公司飞奔。知道他去送快递后，我就到他送件的辖区找他。当他看到我时，一把将我搂在怀里，说：“我知道你会回来，但没想到这么快。”

我问他：“你就不怕我真的一去不回吗？”他红着眼睛说：“敢赌才会赢，不让你去见见荣华富贵，万一将来有一天怨我呢？不过，我从心底相信，你会回来的。”

而后，爸爸眼睛更红了：“闺女，你不在家的日子，爸的心比丢了快递还慌，每天回到家，心里空落落的。”

如今，47岁的爸爸依然在送快递，几乎成了这个行业里的元老。我的单位就在他所辖的片区。他到我们单位送件时，都会特别搞笑地喊：“于昕昕，有你快递，麻烦签收一下。”每一次，我都非常配合地接过东西，在他手上签下我的名字，再画一个笑脸。我们这对父女，常常逗得同事们开怀大笑。

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是，爸爸却用自己的方式教会我独立，给了我最特别的富养。

黑佩琪摘自微信公眾号“写故事的刘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