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宫的猫

新浪微博/@乔周周

作者有话说：

终于带着古言登上《花火》啦！有一天，仙女壕妹妹突然在微信上跟我提到“故宫的猫”，仅四个字，这篇文的灵感便诞生了！希望大家喜欢。

她盼着永不相见，却又盼他还记得她半分的好。

壹

宣仪十年，玉宫养了多年的圣猫丢了。

这猫说来也奇特，玉宫成立千年以来，都能瞧见它卧于玉宫主殿——香雪殿的主位之上。

仿佛它才是那香雪殿的主人。

到了如今，玉宫之主早已不知易了多少人，唯有那猫一直在。

各代宫主对这猫倒是都喜爱极了，第一代宫主为圣猫赐名“阿意”。

玉宫处于京城浮屠山之上，雾气缭绕，人美景美，最为闻名的则是驭猫师的争夺战。

但凡是被玉宫留下来的驭猫师，此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浮屠山又是绝佳的修炼之地，故而每年追逐驭猫师之位的各路修行者不在少数。

驭猫师争夺战定于每年芒种之日进行，而这年，由于圣猫走失，赛期被提前至谷雨这日。

争夺战当日，来了一位少年，自称懂得世上所有“猫语”，是天选的驭猫师。

宫主洛倾夏觉得甚是有趣，口气如此之大的人，她倒是第一回见。

不日，洛倾夏便宣了这名少年于香雪殿觐见。

“驭猫少年”宋谦开口第一句却是：“其实，在下并不懂得‘猫语。”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洛倾夏更是脸色一变：“好大的胆子，竟敢欺骗本宫主！来人……”

“宫主且慢，请听在下把话说完。”洛倾夏的话被宋谦打断。

贰

这位在一日之内名满天下的“驭猫少年”成了玉宫的贵客。

美酒佳肴、珍宝玉器、宝马美人等赏赐应有尽有，宋谦却通通拒了，只吩咐一句：“给我备些糖葫芦，越多越好。”

宫人们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备了许多糖葫芦。

一日又一日，宋谦只是偶尔赏赏花、写写字，或者到别苑内垂钓赏月，或者就在宫主为他安排的沧澜殿内与自己对弈，其间被宫主召见过几回，也陪宫主用过几回晚膳，唯独不闻半点圣猫的消息。

一时之间，宫内流言四起——

“莫不是宫主被那少年的美色所惑？否则玉宫何时养过闲人？”

“你的意思是宫主看上那少年了？这话可不要乱说，要命的嘞。”

“不过话说回来，那少年长得可真是好看极了，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

宋谦入宫的第五日，有宫人在玉湖边救起一位落水女子，女子怀中卧着一只雪白的猫，正是圣猫阿意。

女子已然昏迷许久，阿意竟未曾离开。

宋谦凑巧在不远处垂钓，闻声便赶了过来。

女子苍白着一张脸，看上去毫无生气。宋谦不假思索地抱起她，并吩咐：“快传宫医。”

“是，公子。”宫人应下。

事发突然，宋谦只能先将女子安排在自己殿内。其间一直喂养阿意的宫婢前来表示想要领走阿意，阿意却亮出了爪子，半步不让靠近。

宫婢只好作罢。

如此，落水女子和阿意便一同留在了沧澜殿。

女子醒来时，洛倾夏正好过来查看情况，见圣猫安然无恙，她眉宇间的忧色这才消散不少。

只是，这来路不明的女子……

洛倾夏走近床榻，细丝自袖中出，轻轻搭在女子腕上。

此女子没有任何修为。

“也是个可怜人，就留在宋公子身边当个侍女吧。”不等宋谦说什么，洛倾夏又道，“今后还要劳烦宋公子对阿意多多上心了。”

“这是自然，多谢宫主。”哪怕宫主无此意，他也定会设法将她留下。

洛倾夏走后，宋谦将目光转到女子身上：“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我……我不记得了。”

“那你可记得你是怎么落水的？”

“我……也不记得了。”

宋谦未再发问，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要不……请公子给赐个名吧。”

“那今后，便叫你阿玉吧。”最后，宋谦慢慢道。

叁

宋谦利用圣猫极为喜爱糖葫芦这一点，巧妙地设下了第一个美食局，没想到竟真的将圣猫引了出来。

圣猫能够顺利地回到玉宫，宋谦功不可没，宫里上上下下的人对他都极为尊敬，连带着阿玉的日子也过得十分惬意。

玉宫的人都知晓宋谦待阿玉如亲妹妹般，疼爱得紧。加之宋谦生得好看，阿玉不知被宫内多少女子羡慕。

阿玉常常研着磨就对着宋谦发呆：“公子，你怎的生得这般好看？”待意识到自己就这样将心里话说出来后，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两朵红云迅速飘上她的脸颊，“公子，阿玉……”

宋谦却先笑了：“那阿玉喜欢吗？”

喜欢。

阿玉在心里重重地回答。

不喜欢的话，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玉宫里呢？

这些话她自是不会说出来，但一股异样的情绪也是真的爬满了她整颗心：“公子又取笑阿玉。”

“来，”宋谦朝她招招手，语气轻柔，“过来。”

“啊？”阿玉不明所以，站在桌案前发愣。

宋谦只好起身，拿出手帕靠近她：“你看看你，研磨研到脸上去了。”

感受到脸上传来轻轻的摩挲感，阿玉心下一紧张，手不自觉地发了抖，墨汁被她甩出去，宋谦月白色的衣服上霎时染上不少。

这下阿玉更慌了，伸手就要去抓宋谦的衣服，不料脚下一滑，好在宋谦手疾眼快，揽住了她的腰，谁知他一个没站稳，二人齐齐摔在地上。

阿玉下意識地用手捂住脸，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她才颤颤地拿开手。

这一看，阿玉的脸瞬间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此时她正压在宋谦身上，与他的脸离得极近，近到她只要稍微动一动，就能亲到他的……

阿玉甩开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随后挣扎着想要起来。

宋谦却反身将两人的位置对调了一下，他在上她在下……阿玉脑子轰地一下就炸开了，这个姿势实在是暧昧，她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等她多想，只听得“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而后她感觉到有液体滴在自己脸上。

“公子！”

二人摔倒时，撞到了一旁的书架，书架上的花瓶摇摇晃晃，终于还是掉了下来，正中宋谦的脑袋。

阿玉被吓傻了，哭着想要推开宋谦查看他的伤势，却怎么都推不动，只能大声喊“救命”。

她为自己方才的龌龊想法感到羞耻。

宋谦的伤不碍事，阿玉却越发不敢正视他，她不敢相信自己竟对公子有了非分之想，她甚至觉得他是不是也对她……

因为宋谦真的待她太好了，好到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梦。

阿玉看着坐在书桌前静静写字的宋谦，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公子，你为何对阿玉这样好？”

“也许是因为你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吧。”宋谦并未看阿玉，宛若自言自语，“而我欠她太多。”

“哦。”

虽然得到了答案，阿玉却觉得心中难过。

原来她只不过是个替身。

许是怄气，阿玉有几日未同宋谦说话，每每碰了面也是匆匆躲开，甚至不敢看他一眼。

直至那日，天气晴好，她抱着阿意想到湖心亭晒太阳。

到了亭中，她才发现宋谦也在，她转身欲走，却被他抓住了手。

阿玉只觉得被宋谦碰到的皮肤仿佛发了烧，烫得紧，连带着语气也带着火：“干什么？”

“你是不是生公子的气了？”

宋谦放开阿玉，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发，却被她躲过。

“阿玉怎敢生气？”阿玉定定地看着宋谦，一字一句道，“公子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补偿对故人的亏欠吧！”

“还说没生气。”宋谦轻笑，“来，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阿玉到底是没忍得住好奇心，用余光偷偷瞄向石桌上的锦盒。

好多糖葫芦！

阿玉顿时就咧开嘴笑了，她最喜欢吃糖葫芦了。

她没打算原谅宋谦，可是她跟糖葫芦没仇，她放下阿意，伸手去够锦盒，脚下却一绊，整个人向湖中倒去，扑通落下水。

肆

阿玉第二次落水，救命恩人是宋谦，四舍五入他救了她两次。

这次她在沧澜殿足足养了七日，才幽幽转醒，而宋谦为了救她跳进湖中，竟然只是得了小小的风寒，不日便好全了。

醒来后得知这个消息的阿玉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惨了。

为了区区糖葫芦，她险些把命送出去了。

这么一想，她更想吃糖葫芦了。

“糖葫芦，阿玉要吃糖葫芦！”阿玉借病闹脾气，日日吵着闹着要吃最甜的糖葫芦。

宋谦一见阿玉这副模样，知晓她已经原谅了自己，立刻吩咐下人每日精心制作。

送往沧澜殿的糖葫芦一日比一日精致，阿玉脸上的笑容也一日比一日可人。

“你呀，也不怕吃坏了牙。”宋谦轻点了下阿玉的额头，语气间尽是宠溺。

“有公子在，阿玉什么都不怕。”

阿玉每每这样说，宋谦都会发怔片刻。

他到底还是逃不过吗？

洛倾夏生辰那日，玉宫大摆宴席，各路英雄都前来贺寿，宋谦和阿玉也在席上。

阿玉对着美味又精致的糕点垂涎不已，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时不时地望着宋谦。

好想尝一口哦。

美食当前，却品尝不到，真是折磨。

不知是不是阿玉的错觉，她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在自己身上流连，想要细寻却又找不到。

宫宴至一半时，自凇国而来的皇子慕北燕献了一份有趣的贺礼。

是一位身份特殊的女子。

“宫主，这是凇国最有天赋的驭猫师，在下听闻玉宫向来惜才，故斗胆举荐，还望笑纳。”

那位女驭猫师名为慕雪湮。

人如其名，肤白如雪，眉目如画。

宫主自然不会拂了慕北燕的好意，宫宴结束后，慕雪湮宿在了沧澜殿的偏殿。

回殿途中，阿玉心满意足地絮叨着：“宫宴真好玩，希望往后常设这样的宴席，糕点太好吃了，阿玉太喜欢了。”

宋谦却紧锁眉头，似是有心事，对阿玉的话无动于衷。

“公子？”阿玉喊了一声，宋谦没反应，她又喊了一声，“公子？”

阿意在宋谦脚下绕走着，喵喵叫了两声，便蹿到了不远处的桂花树上。

这日的阿意倒是比平日活泼了些，只是眼里似乎带着凶光。

阿玉想吹哨唤回阿意，却被宋谦拦下。

他的手指干燥温暖，二人指尖相触时，阿玉觉得皮肤像着了火，一直灼到了脸上，她猛地缩回手，玉哨子险些脱手落地。

“对不起，阿玉。”

面对宋谦突然如此郑重的道歉，阿玉有些愣怔，但也未多想，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没关系，无论公子做什么，阿玉都不会生气的。”

伍

宫宴过后，阿玉便极少见到宋谦，宫人也只说他忙得紧。

阿玉倍感无聊，连最爱吃的糖葫芦都觉得食之无味。

阿意又恢复了那副慵懒模样，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阿玉再见宋谦是五日后的事情了。

一同出现在她面前的，还有慕雪湮。

那个冰雪一样清丽的女子此时正言笑晏晏地看着她：“这就是宋谦哥哥常提到的阿玉小妹妹吧？”

慕雪湮说话间身子微微倾向宋谦，虽是对着她说话，目光却轻轻地落在宋谦身上，两人看着姿態亲昵。

阿玉莫名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头一回不顾礼数：“阿玉如今二八年华，不是小妹妹了，慕姐姐莫要红口白牙胡说八道。”

慕雪湮没想到阿玉会这样说，白皙的小脸霎时染上了红，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委屈：“对不起，阿玉妹妹，姐姐是哪里说错话了吗？是的话，姐姐给你赔个不是。”转而一双水眸看向宋谦，“宋谦哥哥，湮儿不是故意惹阿玉妹妹不快的，若是阿玉妹妹不喜欢湮儿，那湮儿这便走。”

慕雪湮说罢便要转身，手却被宋谦握住，他语调清冷：“你不必走，要走，也是她走。”

阿玉闻言，眼圈瞬间红了。

她死死地盯住宋谦抓着慕雪湮的手，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公子怎么可以碰其他女子的手？

不止阿玉觉得震惊，就连慕雪湮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来赤羽国之前就听闻宋谦对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极为疼爱，怎的今日所见和传言中的大相径庭？

回过神来的慕雪湮方觉脸上一热，却也未抽回自己的手。

阿玉憋了半天，一个字未说，红着眼眶转身跑出了沧澜殿。

沧澜殿外繁花盛开，蝴蝶飞舞，热闹不已。

阿玉却觉得孤独。

她第一次落水后再醒来，忘记了许多事，独独记得自己马上要过十六岁生辰了。

这日，便是她的生辰。

公子答应过她，会陪她一道过，会给她一个难忘的生辰。

公子也做到了，他当真陪她一道过，也当真让她终生难忘。

她很想问问公子，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果是，她可以改。

可她又不敢问，她怕得到的答案是，他的心许了别人，不再适合留她在身边，若是这样，她该如何自处。

阿玉胡乱地走着，等再抬起头时，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座破败的庭院。庭院虽简陋，院前却有几株桃花开得正盛，煞是好看。

她只觉得眼前这一花一景熟悉得很，可她从未来过这儿。

静下心来后，她才发觉阿意竟一路跟着自己，安安静静，寸步不离。

她弯腰抱起阿意，上前几步想要推开老旧的木门，却被人叫住。

“姑娘，且慢。”

阿玉转身，看见一位老妪，面容枯槁，精神却尚好，她干瘪的两片唇一开一合：“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陆

阿玉失踪了。

宋谦得知消息却一派镇定，依旧和慕雪湮日日弹琴下棋，读书作画，逗猫赏花……好不逍遥。

看得平日与阿玉交好的小楼气得眼眶发红：“公子，你不配阿玉姑娘的好！”

然而宋谦对小楼的无礼并未介意，只是轻声说道：“慕姑娘，听闻庙街新开了一家食铺，明日咱们去瞧瞧。”

这下彻底把小楼气走了，并扬言找不到阿玉绝不回宫。

洛倾夏待人一向温和，得知小楼的情深义重，派了亲信寻找阿玉的同时也让人暗中保护小楼。

一向黏阿玉的阿意却变得活泼了，不再慵懒地窝在沧澜殿。屋檐、树上，甚至宫墙之上，随处可见它的身影。

小楼的好姊妹碧儿逗弄它：“你个小没良心的，一点都不想念阿玉姑娘吗？亏得她先前对你那般好。”

阿意虽贵为圣猫，却同寻常的宠物没什么两样。上到宫主，下到扫地宫人，人人都可接近它，它也向来温顺。只是失踪后再回来，却仿佛变了只猫。

这次更是怪异，在碧儿的手刚碰到阿意的脑袋时，它就亮起爪子，朝碧儿脸上挥去，几道带血的抓痕立刻出现在她脸上。

碧儿疼得惊叫，引得刚踏进殿中的慕雪湮也低呼了一声。

阿意三两下蹿到房梁上，垂着尾巴，一双猫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立于下方的女子。

“阿意，莫要调皮。”宋谦差了人给碧儿上药后，涼凉地看了一眼房梁之上的阿意。

“公子，阿意是不是不太喜欢湮儿？”慕雪湮虽为凇国最有天赋的驭猫师，但对着阿意，她竟半点办法都没。

阿意不喜她靠近，更别说旁的。

“阿意为什么会不喜欢湮儿呢……”慕雪湮自言自语着。

宫幔被风吹得轻轻摇曳，宋谦额前的发也被风带着微微扬起，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眉目如画，当真好看极了。

慕雪湮一时有些看呆了。

宋谦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慕姑娘，发什么呆呢？”

慕雪湮的脸瞬间就红了，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没……没什么。”她总不能说她看他看呆了吧？这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这么一想，慕雪湮的脸更红了。

这画面，真真称得上岁月静好，不忍打扰。可阿意偏生要破坏这美好它自梁上俯冲下来，直逼慕雪湮白皙漂亮的脸而去。

一向温顺的阿意这日伤了第二个人。

宋谦发了好大的脾气，将阿意关了禁闭，不许出沧澜殿一步。

碧儿于心不忍，常常带好吃的去探视它，虽说心里有些后怕，但每每触及阿意似乎带着歉意的无辜双眼时，她又觉得，从前的阿意回来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阿意不曾再伤过人，宋谦却也不曾来看过它，甚至连沧澜殿都极少回。

少了阿玉之后，又少了宋谦，在外寻找阿玉的小楼也迟迟未归，这沧澜殿，越发冷清。

碧儿守着阿意，一日又一日，日子仿佛慢了下来，晨曦日暮，岁月静好。

她没有盼到阿玉归来，却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宋谦不日将与慕姑娘完婚。

碧儿愤愤不平地同阿意说起这件事，字字句句都在替阿玉惋惜。

在她痛斥宋谦的种种不是时，阿意却吐了一大口鲜血，而后化成了碧儿再熟悉不过的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阿玉失去意识前，宋谦抬手轻敲慕雪湮额头的画面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从前这动作他只对着她做的……

公子如今有了良人，却忘了旧人。

她觉得心好痛。

柒

阿玉从未失踪过，她就是阿意。

先前的小白猫不过是她的一缕残影所化。

初次失踪是因为，她千年来再次化为人身，想四处走走，活动一下筋骨。

听闻宫里来了新的驭猫师，还听闻这驭猫师长得极好看，她便对宋谦起了几分兴趣，遂隐去了身体，日日在他身侧观察他，看他读书时认真的样子，看他思考时眉头紧锁的样子，看他钓鱼时笑意浅浅的样子……

他那张脸当真是好看极了，她时常看着看着就走神。

然后有一天，她走着神走着神一不小心就踩进了玉湖中。她怕水，玉湖的水又是天地间出了名的极寒，这一次落水直接伤了她的元神。昏迷之前，她拼尽最后一口气幻化了一只白猫，让它待在自己怀里。有了圣猫的亲近，她便能如愿留在这驭猫少年身边。

而那日遇到的老妪，是玉宫的创始人程落月，世上无人知晓她还活着，如今她已飞升上仙，被尊为九天玄使。

她本想再多问些往事，却被玄使一句“天机不可泄露”给堵住了。最后，玄使将她打回原形，道：“本使只能渡你到这里了，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于是，醒来后，她再度变成了圣猫。

变成阿玉后，她内耗严重，加之身心受损，初涉“情”之一字，凡心动，伤本元，早已千疮百孔，变为原形，她能更好地修复元神。

千百年来，玉宫上下对圣猫的猜测多种多样，其中最多的就是圣猫早已修炼成人，只不过不愿现身罢了。

所以碧儿在看到阿意变成阿玉时，并未多惊恐。

她先叫来宫医，而后差人去禀报宫主和宋谦。

洛倾夏一得知消息便飞鸽传书召回了亲信和小楼。

此后，阿玉成了玉宫的圣女。

阖宫上下无不欢腾，除了一人。

宋谦越发紧锁着眉头，他所做的一切，到底还是前功尽弃了。

三日后，慕北燕再次拜访玉宫，他此行的目的同上回一样——

求娶阿玉。

上一回，宋谦以阿玉年纪尚小为由，将这事拒了，并有意同慕雪湮交好，为的是让阿玉尝尽“情”的苦楚，致使元神受创，从此斩断情丝，回到她该去的位置——生生世世只为守护玉宫。

阿玉与玉宫共生共死，一旦动情动心，则伤其根基，玉宫将危矣。

换言之，得阿玉得玉宫，得玉宫得赤羽。

无论慕北燕是为了阿玉还是为了夺权，宋谦作为隐在暗处的玉宫守护者，都有职责阻拦。

可这一次，他无从阻止。

阿玉听闻凇国皇子求娶，一口答应了这门亲事。

宋谦再无心思操持与慕雪湮的婚事，他从得知阿玉化作人形，刻意接近玉宫至此，所有的心血只怕要因为半路杀出的慕北燕而付诸东流。

他心思烦乱地走在花园的小道上，却迎面和慕雪湮碰上。

慕雪湮神色中带着一丝释然，她说：“湮儿这几日思来想去，有一个想法想同公子讲。”

“慕姑娘请讲。”

慕雪湮粲然一笑：“公子，我想退了我们的亲事。”

宋谦怔了怔，一时无言。

又听慕雪湮继续道：“公子心尖上的人儿是谁，湮儿看得清楚，湮儿不怪公子，是小女不才，未得公子青睐。”

宋谦心中腾起愧疚感：“是在下负了慕姑娘，对不住。”

他原想着，待成亲那日，阿玉因爱而不得，因情受伤，伤其本元之时，他便消除相关人所有的记忆，如此一来，他与阿玉也就情缘尽断，生生世世无再续的可能。

捌

玉宫尚未创立时，宋谦便识得阿玉。

玉宫从前不叫玉宫，名为桃花谷。

宋谦不过一介闲散仙人，因一时兴起救下了深陷危难的猫妖阿玉。可这女子当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用尽千百种方法，气他，闹他，恼他，甚至用法术想要伤他，只为引起他的注意，让她留在谷中报恩。

宋谦不喜有人叨扰，次次拒人于千里之外：“阿玉姑娘莫要再坚持了，本公子不会心软的。”

“那我就缠到你心软为止。”阿玉丝毫不畏惧，迎难而上，将一个精致的瓶子递至宋谦面前，“想我放弃也行，只要公子将这瓶子里的东西喝掉，我就遵守诺言，离开桃花谷。”

“姑娘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宋谦眼睛都不眨地接过瓶子，一饮而尽。

阿玉眨眨眼：“公子，你就不怕这是毒药？”

“怕，怎么不怕？”

“那你还喝？”阿玉凑到宋谦面前，仔细观察着他，见他无事，又拉起他的手左右看着。

感受到掌中的柔软，宋谦白皙的脸瞬间就红了。

阿玉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哈哈大笑起来：“公子，你该不会从未同女子牵过手吧？”

宋謙不自在地挪动身子，梗着脖子道：“莫……莫要胡说。”

那就是了。

阿玉心情大好：“公子，你拉了我的手，便要对我负责，就让我留在桃花谷吧，好不好？”

“我何时拉姑娘的手了？”宋谦面色涨得更加红了。

“那公子你就说刚刚是不是拉手了？”

“是……是又如何？”

“那公子你是不是不想认账？”阿玉双手捂住眼睛，嘤嘤哭泣起来，“呜呜呜，公子是个负心汉，占了人家便宜不想负责任！”

“谁……谁说我不想负责任了？”

“那就请公子负责任，让我留在桃花谷！”

“……”

看着方才还哭泣不止，此刻却笑得灿若桃花的阿玉，宋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等宋谦继续说什么，阿玉已经欢天喜地地钻进桃花林中跳起了舞，落英纷飞，红衣胜火……这一幕落在宋谦眼里，他突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化开了。

阿玉给他喝的可能真的是毒药，是世界上最毒的毒药——情毒。

此后，桃花谷中多了阿玉的翩翩身影，宋谦竟觉得，有人陪着，也挺好。

一日，谷中大雨，雷声大作，桃花凋零了一地，阿玉怕水怕雷，吓得变回了原身，悄悄地躲在宋谦的被窝里。

宋谦像往常一样，准备入睡。彼时正好一道惊雷劈下，阿玉猛地蹿出来，跳到了宋谦怀里。

惊雷落下，屋内被照得亮堂无比。

宋谦僵着一张脸，怀中的猫他抱着不是，扔掉也不是。

阿玉用猫脸蹭了蹭宋谦的手背，道：“阿玉怕打雷，要抱抱，呜呜。”

玖

宋谦的回忆戛然而止。

后来，玉宫建成，他被召回天宫，与各路天神共同抵抗蠢蠢欲动的异族。

他离开前，阿玉难得乖巧，不再痴缠着要同他上九天，她说：“公子，阿玉就在这桃花谷等你回来，生生世世都等。”

她眼尾微湿，宋谦想拥她入怀，可此次一别，他是否有命归来还未可知，又何必许她一个无望的未来？

于是他狠下心，冷声道：“阿玉姑娘，我同龙族公主早有婚约，还请姑娘自重。”

与龙族的婚事，他大可为了她退掉，如今却要用作伤她的利器。

宋谦忍着心痛回到天宫。

自此，竟是千年不复相见，再相见也是情断之时。

他跟她，到底是没有缘。

阿玉大婚当日，玉宫失火。

宫人四散，浮屠山烟雾缭绕，玉宫不复往日的辉煌。

慕北燕哪里是真心求娶，他等的不过是这把火罢了，一把能将整个玉宫化为灰烬的火。

只要洛倾夏一死，玉宫之于朝廷地位卓然，加上圣女的力量，他自有办法拥护自己成为赤羽国新的一国之主。

他盘踞多年，为的就是夺下赤羽国，重修玉宫，逐步实现统领诸国的伟业，可惜棋差一着——慕雪湮的悔婚和告密，致使他满盘皆输。

他做梦都没想到，一见宋谦误终身的亲妹妹会在紧要关头坑了自家兄长。

大火按照他所部属的，烧了三天三夜，可他醒来时，人已在凇国。眼前是慕雪湮哭泣的脸，她声音哽咽：“皇兄，放手吧，宋公子什么都知道了，如今能不计前嫌，放我兄妹二人回到母国，已是天大的恩赐，我们生而为人，要知感恩。”

慕北燕脑中闪过阿玉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心中有钝痛滋生。

江山美人，不过一场空。

罢了罢了，时也，命也。

阿玉在这场大火中损伤真元，昏睡不醒，陷入了一个混沌的梦境。

梦里的世界，满目桃花，桃花林深处，站着一位白衣公子，她踩着欢快的步子朝他跑去，他对她笑，笑容却极冷，他说：“姑娘，请回吧，桃花谷不留女客。”

紧接着风云突变，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她一下子跳到那公子身上，偎在他怀里吓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久，她才偷偷抬起头看他。

他眼里漾着笑，不似先前那般冰冷，吐出来的话语却仿佛一把刀：“阿玉，我同龙族公主不日将完婚。”

……

阿玉猛地睁开眼睛，那些前尘往事一幕幕地涌入脑中……她全部记起来了。

千年之前，宋谦离开桃花谷后，她日日守在谷中，看着成片的桃林盛开又凋零，一年又一年。

她原不信宋谦真的会同龙族公主成亲，她告诉自己，他一定会回来，可人心是肉做的，它会因一人而跳动，也会因一人而心死。

绝望和痛苦每日每夜地折磨着阿玉，百年后，看透一切的她，跪求程落月將她记忆中有关于宋谦的部分全部封存，并将自己交与玉宫，滴血为盟，生生世世守护玉宫。

封存记忆前，她盼着永不相见，却又抱着一丝希望，望他还记得她半分的好。

尾声

宣仪十六年，玉宫重建竣工，洛倾夏不知所终。

宣仪十八年，阿玉被奉为新任宫主。

六年前，她于玉宫地宫中醒来，身边只余小楼、碧儿和数名侍卫。

小楼最终还是没忍住告诉她，宋谦以心头血整整喂养她七天七夜，然，第八日至今，他再未回来过。

忆及往事，阿玉心脏微疼。

一阵风吹过，忽闻大殿有人来报：“禀宫主，有位少年自称是赤羽国第一驭猫师，求见宫主。”

“不见。”阿玉淡淡道。

“那人还说，桃花谷，公子负责。”

“宣。”

编辑/猫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