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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中共纪念话语中的苏联形象

2020-12-23辉,秦

关键词:孙中山纪念抗战

郭 辉,秦 勤

(湖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中国共产党在抗战时期风云变幻的国际国内环境中,借助纪念话语在海内外积累了良好国际声誉与广泛政治影响。中共的纪念话语不仅宣传政治理想,亦表达国际事务主张。其呈现的苏联形象成为抗战时期中共纪念话语“深描”的对象之一,此缘于苏联既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核心力量,也是向中国提供技术、人员、物资等多种援助,支持中国抵抗日本侵略的正义国家。此外,苏联更是当时世界上唯一的社会主义强国,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具有崇高地位。基于此,苏联的多元形象逐渐生成,大致涵盖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盟国形象,臂助于中华民族解放事业的抗战形象,以及推进中国革命进程的革命形象。学界已有不少成果强调苏联形象的个案考察①参见陈晓兰.“两个苏联”——20世纪30年代旅苏游记中的苏联形象[J].文学评论,2009(3);张建华.再造苏联形象:抗战初期苏联空军援华及其影响[J].史学月刊,2017(1);晁宁.抗战时期的苏联形象——基于〈新华日报〉的报道分析(1938-1945)[D].南京大学中国近代史硕士学位论文,2017;阎书钦.中苏文化协会与20世纪30年代中期国统区苏联形象的构建[J].近代史学刊,2019(1).,但尚未有从纪念话语进行分析。故笔者不揣冒昧,拟从抗战时期中共纪念话语的视角入手,梳理抗日战争这一中华民族复兴关键时期的苏联形象,进而考察中共的时局感知与政治表达。

一 盟国形象

抗战时期中共借助纪念话语推广苏联的盟国形象。其中孙中山纪念成为中共塑造苏联盟国形象的关键活动,此外,诸如辛亥革命纪念(即“双十节”)、元旦纪念以及抗战纪念皆有所关涉。孙中山在民国政治中的崇高地位,兼具政治与精神领袖双重身份,同时又是力促中国与苏联合作,共同推动国民大革命的关键人物。更为重要的是,孙中山去世前曾遗留一封致苏联的信,称之为中国的盟国。故中共纪念孙中山时亦强调,希望苏联“以良友及盟国而欢迎强盛独立之中国,两国在争世界被压迫民族自由之大战中,携手并进以取得胜利”[1]。中共纪念话语将该评价作为苏联形象的经典表述,在接续历史话语的同时凸显其盟国形象。鉴于此,中共借助诸多纪念话语与国民党展开竞争,形成对主流话语的转接和影响,推进自身主体性地位的建设。具体而言,中共通过纪念话语塑造的苏联盟国形象大致关涉:反法西斯战争的盟国、震慑日本侵略的力量,以及维护民主政治的力量。盟国形象与当时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局势密切相关,中共基于对该形势的观察与思考,透过纪念话语将自身对世界局势的认知与判断纳入相关阐释中。

(一)反法西斯战争的盟国

苏联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核心国家与重要力量,中共纪念话语凸显苏联作为反法西斯战争的中坚形象,呼吁与苏联保持良好外交关系,创造民族解放与国家独立的国际环境。大革命时期中苏两国曾有密切合作,孙中山将两国关系视作盟国。中共在纪念孙中山逝世14周年时,适时详尽阐释中苏合作的历史,以服务于反法西斯战争:“(孙中山)指示给我们……必须联合和德国法西斯侵略者正在作战的苏联。这样,才能使将要获得的反法西斯侵略战争的最后胜利迅速获得,才能使将要走向最后崩溃的日寇迅速崩溃,也才能完成中山先生对外反抗侵略势力的革命任务。”[2]孙中山作为极具影响力的政治符号,也是备受推崇可资利用的资源。该符号被融入苏联形象,既可增添中共纪念话语的权威性,也实现了与主流政治话语的接续,使中共赢得国内政界和民间社会的广泛关注与认同。

苏联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肩负着抗击德军的重要任务,是欧洲反法西斯战场的中坚力量。1940年元旦纪念,叶剑英强调苏联的强大在于其工农业、文化事业和国防力量“不断地向上升着,她不知道什么是危机,她有了完全巩固的国内状况,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要羡慕的坚固的政权及不可战胜的国防力量”[3]。1942年元旦纪念,中共继续强调德国“去年方在苏联遭遇了初次的失败,德军由进攻转为防御,英勇的红军取得了主动,开始了战略反攻的初步形式”[4]。而到了1944年元旦,中共进一步肯定苏联具有进行反法西斯战争的足够力量,是“挡在法西斯侵略者路上的主力,打破了希特勒独霸世界的计划,而且给予德国战争机构以无法弥补损失的打击”[5]。苏联不仅成功抵挡住德军侵略,还逐渐稳定了战争局面并由防守转为进攻,成功扭转世界战争局势。盟国苏联凭借其强大综合实力,为世界和平事业贡献其巨大力量,该形象透过纪念话语得以广泛传播。

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中苏合作的历史渊源与苏联推动战争局势好转的现实情势的影响下,中共于1941年在纪念“双十节”活动的筹备过程中,明确要求须充分借助纪念话语呼吁中华民族应站在以苏联为代表的反法西斯阵线内[6],旨在言明团结苏联是立足于反法西斯战线的必然选择,并对国内政治势力与团体的媚日、降日态度形成一定约束作用。

(二)震慑日本侵略的盟国

抗战时期苏联的正义形象与日军侵略形象形成鲜明对比。苏俄推翻沙皇俄国统治后,迅速实现了国内稳定,此后逐渐向外扩展政治影响。苏联在远东地区尤其是中国东北地区与日本发生明显冲突。二战期间,苏联与日本分属不同阵营,利益冲突更为明显。中苏关系因共同对抗日本赢得友好关系的发展契机。中共与苏联又兼具相似政治理念,利用抗战纪念日不断宣传和推广苏联的正义形象,进而分析和阐释抗战发展形势。其中抗战纪念日的生成与抗战形势密切相关,故在抗战纪念日的相关话语中充分彰显苏联盟国形象,使之成为震慑日本的重要力量。

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目的在于统治全世界,企图“更进一步地实现田中奏折所早已拟定的,完全灭亡中国、准备占领印度、安南、菲律宾群岛、南洋群岛、澳洲,以及准备反对苏联、美国和英国的大战,以便夺取大日本帝国在全世界的统治底计划”[7]134。抗战两周年纪念之际,吴玉章阐明日本敌视苏联的重要原因还与其社会主义制度相关,日本企图“消灭新发展起来的人类新社会制度——共产主义初期的社会主义制度,来挽救垂死的资本主义”[8]163。聂荣臻在1943年抗战纪念日之际,指出日寇北进配合德军进攻苏联的计划,不但因“希特勒的失败而致整个归于破产,而且远东苏联红军之强大也使日寇根本不敢轻易越出雷池一步”[9]。日本针对苏联的方针与德日轴心国间的既定战略关联甚深,日本原定方针是“打算配合德寇打败苏联,同时配合德寇打败英美,企图从世界战争中取得胜利来解决中国问题”[9]。乔冠华在1943年抗战纪念日中,坚称日本企图在解决中国问题的基础上实现“轴心合流”,“东西轴心合流的道路有两条,一条是日本进攻苏联,日德在苏德战场上合流。一条是日本进攻印度,德国由埃及和高加索冲向中东,日德在印度洋合流。”[10]794因苏联是阻挡日本控制全世界的屏障,故两国间不可弥合的矛盾恰为苏联正义形象提供了坚实的政治基础。

中共借助纪念话语阐明苏日两国冲突的实质,突出强调中苏在对日问题上的共同利益,试图弥合中苏旧痕,促进两国进一步合作。中国革命“已经成为世界革命的一部份,社会主义的苏联,全世界反法西斯的国家民族及人民,都是中国革命的友人,使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有了彻底完成的保证”[11]。要之,纪念话语揭示出因日军侵略野心,苏联正义形象则更鲜明,两相对照下中苏合作关系得以强化。

(三)维护民主政治的盟国

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的民主追求一以贯之。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的重要目标是实现三民主义,尤其是民主主义,故中共借助孙中山纪念以及辛亥革命纪念突出苏联民主形象,以此呼吁实行民主政治。苏联推翻沙皇专制后建立起民主政权并取得巨大建设成就。中共在1944年“双十节”纪念活动中,宣传苏联民主政治于时局的关键作用:“二十多年以前的俄国沙皇专制(时)代,是被德国打败的,而今天的苏联,把强大的德国打得落花流水,这都是政治革新之奇迹。”[12]面对同一敌人,沙皇专制下的俄国与人民民主的苏联取得了不同的战果,此可证明民主的意义,因此,中共认为唯有改组国民政府成立联合政府,才能战胜日寇挽救民族。

中共纪念话语强调民主追求的首要目标在于保障民众的民主权利,此为民主进程的重要内容。中共在孙中山纪念时提及,“一方面说十月革命使人类有了新希望,一方面就替自己所领导的中国革命规定了异常明确的任务——回复人民的主人地位。”[13]抗战时期中共结合孙中山对十月革命的诠释与民众权利问题,旨在借助其权威推动国民政府采取实际措施保障民众权利。具体而言,中共号召南京国民政府迅速召开国民会议团结全国力量,目前“实应真心诚意体会中山先生对十月革命的记叙,秉承他的遗志,用全力来实现他最近主张,(即)召开国民会议尤须于最短期间促其实现的重托”[13]。孙中山纪念渗透了中共对民主政治的期待,而脱胎于十月革命的苏联形象也被赋予了这一政治追求。

1944年国庆纪念,中共呼吁南京国民政府应尽速仿苏联实行广泛民主,给予人民真正民主权利。中共强烈批判国民党与蒋介石的独裁统治,认为国民党“要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决心,蒋先生有独裁之癖,而人民有民主之好,地位不同,癖好不同,但今天你也应该迁就人民了,人民已经迁就了你十余年了”[12]。凯丰在革命先烈纪念中对国民党与南京国民政府提出的“一个主义一个党”主张予以批驳,认为其与历史发展规律不符,应通过“顺乎自然的发展规律,而达到一个主义一个党,那就是社会主义的苏联,在无产阶级革命后,阶级被消灭,阶级消灭后,自然就达到一个主义一个党”[14]。若此,国民党“一个主义一个党”的主张即毫无立论根基。进而言,如果国民党试图强制推行以达到思想控制的目标,则最终结果只能让中国走上法西斯道路,甚至因内战亡国。

中国抗战事业属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共在纪念话语体系中塑造苏联盟国形象,其深意在于宣传苏联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地位和援助中国抗战的作用,以激发国人的抗战信心。尤为重要的是,中共与苏联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故苏联正面形象也能证明中共自身的先进与重要,一定程度上缓解紧张的政治形势,营造良好国际国内环境,赢得更大范围的支持与同情。

二 抗战形象

中共纪念话语中的苏联形象不仅囊括了世界意义的盟国形象,也阐发了与中国直接关联的抗战形象。该形象大体包含援助中国抗战的正义国家和坚定抗战信念的力量。抗战时期中共围绕抗战局势的苏联抗战形象,与该时期中共全民抗战和民族解放的政治诉求密切相关。纪念话语中的苏联形象已超然于其政治实体,成为现实基础上的中共政治理想。

(一)援助中国抗战的正义国家

中共运用纪念话语强调苏联正义形象,在1939年辛亥革命纪念中,吴敏称苏联是中国抗战“最可靠的最有力的朋友和同盟者”[15]。之所以言其可靠,大致在于:其一,苏联是真正的强国,有援助中国抗战的基本条件,苏联“社会主义建设已取得伟大的胜利,陆海空军强大无比”[8]163。吴玉章也借辛亥革命纪念之机,指出苏联具有“社会主义举国一致的人民、发达的技术和丰富的资源”[16]。其二,苏联援助中国有其制度因素,它“本其社会主义立国原则及其和平政策”[17],同情被压迫国家与民族,“本其反对人压迫人,反对侵略,帮助弱小民族解放运动的主张,以及实行国际联盟援助中国的决议,实际援助中国。”[8]163因此,周恩来明确指出苏联是真正能以平等待我的民族,不是依靠殖民地为生的国家,必须“他自己有鲜明的反对侵略别人同情被压迫民族的国策,必须他与中国有着传统的平等友谊,而且证明给中国人民看,他曾经是现在也是将来必是赞助中国革命最力的友人,合乎这种条件的,当然是苏联”[18]。其三,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到德军武装进攻以前,苏联未被卷入世界大战,尚有余力援助中国抗战。中共中央委员会在抗战三周年纪念日发表宣言,称“惟有未被卷入帝国主义战争漩涡的伟大强盛的社会主义国家苏联,才是全世界被压迫人民与被压迫民族的真正援助者,中国抗战的可靠的朋友,正是苏联与全世界人民”[19]。纪念话语中的苏联既有强大国力,也因苏日之间暂时和平的现实条件,此外尚有制度因素的保障。苏联无疑是真正能援助中国的正义国家。

苏联援助促进抗战形势好转。卢沟桥事变爆发后,苏联以“盟国而欢迎而援助为独立而战斗的中国,今天更是两国在争取世界被压迫民族自由之大战中,携手并进以取得胜利,而苏联则担当着击溃最残暴最凶猛的民族压迫者希特勒的艰巨任务”[20]。苏联对中国的援助具体表现在维护西北交通线,因日军对西南交通线威胁的加深,甚至一度阻断了西南交通线。于是,西北交通线对整个抗战事业的前途更为关键,王明在抗战纪念日称,“日寇虽然能暂时切断我西南国际交通线,但我们还有西北国际交通线。同时,即令日寇再给我们西北交通线以某种阻挠和打击,但日寇无论如何打不断伟大苏联人民对我抗战的同情和声援。”[21]苏联支持下的西北交通线成为支撑中国抗战的重要力量,对抗战局势的好转有重要意义。

中国并非纯粹接受苏联援助,同时中共在纪念话语中也强调通过援助苏联以支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凸显中国抗战的世界意义和主体地位。在纪念辛亥革命30周年之际,中共重提辛亥革命的民族主义价值,进而指出中国“愈能有效的打击日寇,削弱日寇,则对于苏联及全世界反法西斯的援助亦愈大,我国内愈能团结进步,成为真正的民主国家,则全世界反法西斯人士对我之同情援助亦愈大”[11]。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两国地位平等,有互相支援的义务。故时人直言,中苏两国同样地“对抗着一个法西斯野兽而搏斗之中,披发缨冠而往救,不会是要我们舍己之田而耘人之田。法西斯侵略者是整个的,反法西斯战争是整个的,我们加强对东方法西斯的打击,就是反对西方法西斯抗战的有力的援助”[20]。纪念话语中的苏联形象强大无匹,而对苏联援助则更凸显出中国抗战的世界意义。郭沫若在1938年抗战纪念演讲中,直言“苏联红军的保卫国土的英勇精神,固同样值得我们钦佩。但假如没有我们中国的抗战一年在前,我们相信日寇对于苏联的屈膝,决不会那样容易的。所以我们可以毫不迟疑地说,的确是我们的抗战的一年把倭寇打得来向苏联屈膝了”[22]。易言之,苏联的援助固然有助于我国民族解放事业,但全国上下的牺牲奋斗更为重要。援助苏联不仅是民族解放事业的必经之路,更是中国对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贡献,中国抗战已超出国家范围而具世界意义,有助于中国国际地位的提升,尤其是借助支援苏联抗击德国侵略以实现中苏国际地位的平等。

(二)坚定抗战信念的力量

抗战局势的变化成为影响国人抗日信心的重要因素,而苏联的顽强抗敌形象为坚定国人抗战信念提供了重要参照。1938年双十节纪念之际,武汉正遭受日军直接武装进攻,《新华日报》刊发列宁文章以鼓舞士气民心,编者在按语中明言:“列宁手创的胜利的社会主义的苏联继续发扬与光大,这实足以鼓励我国人民坚持持久战,争取最后胜利的决心与信心,这实足以号召现在一切先进人类反对日寇侵略,援助我国抗战。”[23]随着抗战局势日渐严重,部分人主张对日求和,开始制造“苏联阴谋侵略中国”的消息,试图“蒙蔽群众的眼目,蒙蔽事实的真相,企图逐渐造成舆论,达其主和即投降之目的”[24]。主和者之所以将苏联刻画为侵略者,意在离析国共关系和中苏关系,为日军侵略提供机会。中共借助纪念话语以坚定国人抗战意志,保持抗敌政策前后相续,至抗战结束时亦未停止。1944年元旦纪念时,金明直言:

由于苏联冬季反攻的神速与一鸣惊人的进展,遂使一小部分人发出战争即可结束的幻想,他们基于私利而发出的幻想是比谁都要敏锐的。如今拼命传播胜利好梦的也就正是他们,其实他们所梦想的何尝以民族解放战争的胜利,以全中华民族的自由与幸福为先呢。他们这些家伙所传播的好梦是一种有毒的安眠药粉,真正重视民族前途的战士,是不容轻易食用的。现在摆在整个民族面前的还不是胜利的果实,而乃是到胜利之途的一段最坚苦的战斗。不踏过这段艰苦,不用激烈的战斗把敌人彻底击毙,胜利是不会来临的。[25]

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中共抗战即将迎来最终胜利的阶段,仍借助元旦纪念话语呼吁国人保持艰苦奋斗,不因眼前假象而动摇。

中共借苏联形象坚定民众抗战信心的同时,也批评和否定国民党与国民政府的军事投机思想。在1944年双十节纪念之际,中共直言南京国民政府“希望苏联打日本,希望英美打日本,自己坐享渔人之利。不料日寇野心不已,得寸进尺,非灭亡全国,打到中国的内部不可”[12],还指出这种投机思想终将有碍抗战,阻碍民主进步,贻害整个民族解放事业。中共借纪念孙中山逝世16周年之机,指责部分社会精英的投机思想的实质是“对苏联常存(着)一种利用之念,而对英美帝国主义则存着浓厚的依赖的幻想,它宁愿依靠英美而反苏反共,把中国独立自主的抗战变为英美战争工具,而不愿联苏抗日争取中华民族解放”[26]。总之,无论是对南京国民政府抑或民众的军事投机观念,中共皆在纪念话语中表达明确批判态度,这种对时局的微妙把握,恰可映证中共主体意识的萌发。坚持抗战信念关涉中华民族的解放,因为一经妥协,“不仅日寇的势力赶不走,便连从别的帝国主义的势力下解放出来取得平等的机会也会失去”[18],只有团结和依靠苏联,才能鼓舞和坚定全国上下坚决抗战的勇气与信心,赢得中华民族的彻底解放。

总之,中共灵活运用多种纪念活动对苏联抗战形象加以肯定,根由在于彰显该形象背后的政治价值。从实际看,中共纪念话语整体仍偏重苏联对中国抗战的道义援助而非物质援助,无论是对日本侵略者还是对国内主和者的震慑,均有助于中国在艰难抗战局势中坚定信念,顽强抗战。因之,透过纪念话语凝聚的苏联抗战形象具有重要现实价值,成为鼓舞全民团结一致共同御敌的重要力量。

三 革命形象

抗日战争是应对日益严重的民族危机的关键节点,也是中共宣传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强化军民思想的重要阶段。事实上,严峻的抗战形势一定程度上阻碍了革命理论的传播,因报刊多详于战争报道,疏于深刻思想理论的传播,“一般的宣传工作,多只注意在实事问题上面(自然这是很重要的),而忽视理论水平的提高。”[27]故中共主要借助孙中山纪念的相关活动,其中最为关键的举措是将孙中山纪念与马克思诞辰纪念联系在一起,从而实现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孙中山形象的联结,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传播创造条件。此外,苏联因其在马克思理论的传播和实践过程中的特殊地位,十月革命也与孙中山纪念联系起来,从而在事实上形成了马克思主义理论——苏联十月革命——孙中山的纪念话语链条,在这一链条下,苏联形象得以逐渐生成。苏联的革命形象大致包含革命理论的来源地、革命理想的实践地,以及世界革命的推动力。在诸多形象的叠合下,苏联作为革命意识形态的桥梁与孔道作用呼之欲出。

(一)革命理论的来源地

苏联是中国先进革命理论的来源地。在纪念苏联的十月革命时,中共也同时展开孙中山纪念,并引用孙中山的评价,从而达成十月革命纪念与孙中山纪念的联结。苏联十月革命为中国革命提供了指引和方向。十月革命“创造了人类的新纪元,中山先生领导了我国人民为推翻几千年专制政体,争取民主自由奋斗到底,十月革命的事业和中山先生的事业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的”[13]。既然中国革命的方向应朝着民主自由发展,将马克思纪念与孙中山纪念并列,意在突出马克思主义理论对中国革命事业的关键意义,故抗战时期中共主张学习马克思、列宁、斯大林的学说有极强现实意义,它们“是全世界被压迫者争取自身彻底解放的最犀利的武器,在这战争与革命的时代,资本主义各国的工人阶级,正高举着这一面真理的大旗,为结束世界大战,建立新社会而奋斗。马克思、列宁、斯大林的学说,正领导着他们向必胜的道路前进”[28]。

苏联革命理论对三民主义的改造。中共利用辛亥革命纪念与孙中山纪念,突出苏联革命理论对中国革命进程的推动作用。1939年,中共在双十节纪念话语中透露,辛亥革命未能彻底完成民主革命任务的原因之一在于当时“没有苏联的存在”[29]。中共在1944年的双十节纪念,再次言明1924年孙中山在苏联共产党的帮助下,修改“旧民主主义的三民主义,产生了新民主主义的三民主义,并完成了第一次国共合作,于是便有1924年至1927年的大革命”[30]。大革命虽有一时勃兴,但终不免于中道崩殂的原因在于苏联尚处“国民经济恢复和改造时期”,未能全力襄助中国革命事业。概言之,苏联实力消长深刻影响中国革命发展进程。在1939年双十节纪念时,中共强调抗战时期苏联的力量已足够强大,完成“第一、第二五年经济计划,基本上建成了社会主义社会,并且逐渐过渡到共产主义社会”[29]。苏联强大的政治经济力量有助于推进三民主义指导下的中国彻底完成革命事业,故“中国的三民主义者与马克思主义者有共同的目标,便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建立独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国”[31]。这不仅涵盖了国共两党的合作,也隐喻信仰三民主义的中国与信仰马克思主义的苏联之间应携手合作共同对敌。吴克坚在纪念孙中山时强调,国民党需要“对外找寻像苏联社会主义的外援,对内找寻革命最彻底坚决而有战斗能力的共产党,和占人口大多数的工农劳动大众作自己的同盟军,来刷新和充实当时的国民党”[32],唯此方能完成孙中山遗志,实现真正三民主义。当然,苏联也成为中共改造思想的关键参照,尤其是突出了“科学”对革新思想的重要价值。1941年辛亥革命纪念之时,吴玉章着眼于苏联发展中体现出的科学技术与科学精神,批判一般人只重高谈阔论和空疏虚伪的积习,甚至连“坚信马克思辩证唯物论的同志,还不能免除主观主义,教条主义的恶习”[16]。鉴于此,吴玉章号召必须要用“科学的实际的东西,把空洞的主观主义、形式主义消除……用科学的辩证唯物论的方法,在思想上来一个大的革命”[16]。吴玉章透过纪念话语中的苏联革命形象,推进科学意识的传播,旨在培养和加强中共科学思维,而发展科学技术和培育科学精神恰是中共壮大自身力量的关键路径之一。

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唯物论与孙中山哲学思想亦关联互通。艾思奇等学者从学术角度撰文纪念孙中山,并将孙中山的哲学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理论联系起来。他认为孙中山的哲学思想与辩证法唯物论较接近,两者皆具强烈现实指向。“真正的辩证法唯物论,都是坦白地承认自己的社会的基础,公然地有意识地为着一定的历史时期的政治方针而斗争。在苏联,辩证法唯物论是要为着社会主义建设的大政方针服务。在中国,辩证法唯物论是为着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巩固和扩大,是要为着全民族的利益,为着将来的自由幸福的民主共和国而斗争的。”[33]经由纪念话语的推广,中共将孙中山的哲学思想与共产党主张的辩证法唯物论相联系,既可增强辩证法唯物论的影响,也可彰显共产党理论与社会现实的契合,为以马克思主义为代表的革命理论在中国的传播奠定基础。

(二)革命理念的实践地

共产党的政治理论源于马克思主义,而苏联是该理论的实践地。在孙中山纪念时,中共提出马克思主义在苏联“已经基本上建成了共产主义社会的第一阶段——社会主义社会,即是没有人剥削人和没有人压迫人的光明、自由、幸福的社会”,“在全世界主要的资本主义和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中,信奉科学共产主义的共产党都正在日益发展。”[34]苏联产生极为深刻的模范效应,成为马克思主义由理论转入政治现实的关键因素,也成为世界其他国家模仿的对象。中共通过对孙中山纪念与马克思纪念的联系,在理论上凸显了两者之间的共通性,从而为苏联形象和马克思主义理论宣传提供了可行性。

中共纪念话语中的苏联形象寄托了自身的革命理想,它不仅是实践革命理想的模范,更是旧世界与新世界的分界线。吴玉章作诗称“人心反帝万方同,既苦饥寒又苦戎。唯有苏联新世界,民安物阜沐和风”[35]228。当时的政治现实是帝国主义混战,民众饥寒交迫,唯有苏联被称作“新世界”,代表了一种类似“桃花源”的政治想象。这种容纳了传统精神与政治意识形态的愿景无疑具有强大吸引力,给国难时局提供了期望,具有强大现实活力。中共在1941年纪念孙中山活动中,明确指出苏联是“无产阶级统治的国家,现在已经进入无对立阶级的社会,但是因为它还处在资本主义世界的严重包围之中,这个无产阶级的国家便须用来对抗世界帝国主义的统治,而成为世界的无产阶级解放运动的灯塔,所以它被认为是社会主义的祖国”[18]。苏联虽然处于资本主义世界的包围,但仍成功建立社会主义制度,实现了马克思主义的政治设想,成为其他国家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灯塔。苏联“成立二十三年以来,胜利地向前发展,建设成强大兴盛的社会主义国家。特别在目前帝国主义掠夺战争之中,它超然站在战争之外,向完成共产主义社会途上前进,它的存在已成为全世界被压迫者谋解放最光辉的灯塔”[28]。

抗战时期中国的首要任务是挽救国家危亡和追求民族独立解放。该目标的实现需要团结全国抗日力量,当“整个民族需要合力御侮的时候,这个国家的作用,便成为对抗外来帝国主义侵略以求自己民族独立解放的统一机关了,并且在今天战争与革命的时代,殖民地半殖民地以及弱小国家的民族解放运动,一定要在民族的人民的统一战线及其所建立的联合政权领导之下,才能得到彻底胜利”[18]。当苏联遭受德军侵略时,共产国际对外援助的力度相对下降,中共也得以进一步强化民族主义和政治合法性。尤其在民族与国家话语空前强化的背景下,话语转变不仅是调整共产国际与中共关系的应然之举,也是民族危机下的当然之选。

(三)世界革命的推动力

苏联革命加速了中国革命进程,也壮大了中国无产阶级的力量,使中国革命有了彻底实现的可能。在1938年双十节纪念中,吴克坚认为1912年列宁即秉承国际主义精神和推进民族解放原则,“对我国革命寄予深切的同情,随着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与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功,苏联共产党、苏维埃政府和人民,对我国革命的同情和帮助是日益扩大与增加。”[36]正是苏联的声援和支持,孙中山先生领导的革命运动得以迅速发展,而这也成为苏联与中国长期友好关系的象征。为加速中国革命的胜利进程,陆平在纪念孙中山时总结道,孙中山从十月革命“看到了自己底道路和与自己底伟大的‘世界大同’的美丽理想呼应的战友,于是先生坚决地向胜利的伟大的斯拉夫民族伸出了自己的手,而共同为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前进”[37]。中国革命在苏联革命影响下得到进一步发展,“特别是俄国十月革命底胜利更加鼓励和坚定了他革命底斗志与胜利底信心,因为孙中山先生从伟大丰富的历史底内容里天才地意识到了自己底同时也是中国底革命不是孤立的,它将得到全国广大民众及世界被压迫民众特别是胜利的苏联民众的支持和拥护。”[37]中共将俄国革命与中国革命进程相联系,为中国的革命事业开辟道路。因此,在1940年双十节纪念时,中共指出就革命进程而言,中国理应充分利用帝国主义间的尖锐矛盾,以世界无产阶级和一切被压迫民族的革命运动为后援,以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援助来推动抗战进程[38]。

总之,虽然纪念话语中不乏对世界革命的追求,但实质上仍是中共积极利用国内外有利形势以应对民族危机。世界革命话语的流布表面受共产国际影响,内核则是民族危机下不同国家与地区的应对举措,故民族解放的核心精神得以赓续。苏联对中国长期持续的援助成为中共营造良好中苏关系,与苏联携手推进抗日事业的重要因素。“苏联底存在,是对自己底革命斗争的一个绝大鼓励,苏联底胜利,在争取世界被压迫民族自由之大战中,两国是要携手并进的,两国底命运,是休戚相关,患难与共的。今天中苏两国对抗着东西法西斯嗜血生番而奋战,并不是各自为战,而是携手并进,以取得胜利。”[20]

无产阶级是中国革命的主体,壮大无产阶级的力量是革命发展的必要举措,苏联革命形象的传播有益于该目标的实现。王明以苏联为例,说明马克思主义于中国而言并非舶来品,而是中国无产阶级发展壮大的社会历史产物[31]。但如果反观苏联,这种阶级分野在未来社会政治的演变过程中终将消失。“社会历史的发展和科学的发展正是使劳力与劳心的分工有消灭的可能,而在共产主义社会必然把这种可能变成现实。现在社会主义的苏联已逐步在走向到这点了。”[39]中共纪念话语联结了抽象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与现实政治,使苏联成为运用马克思主义改造社会实践的理想模范,也为中共纪念话语的传播提供现实支撑。

中共突出苏联在革命意识形态传播与流布过程中的桥梁作用,于中国革命发展尤为关键。苏联不仅成为革命理论的发源地之一,还为革命实践提供了模范。苏联革命成功后援助其他落后国家,推进世界各地民族解放运动。正是凭借苏联在革命意识形态传播中的关键地位,中共得以进一步丰富革命话语,使其在国内政治斗争中始终占据革命话语权,进而推动革命成为社会主流话语。正因革命话语的不断壮大与流布,中共才逐渐获得更广泛的政治合法性,成为推动时代发展的主导力量。

四 结语

中共通过孙中山纪念、双十节纪念以及抗战纪念等活动,发掘历史事件中与苏联有关的重要内容,从而塑造了苏联盟国、抗战以及革命等形象。中共之所以选择以上纪念作为勾勒苏联形象的基础,其根源在于它们反映了中国与苏联合作推进革命的历史事实,以及符合中国抗战的现实需要。概言之,中共的纪念话语既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同时也植根于丰厚的历史。中共借纪念话语呈现出多重的苏联形象,多重面相之间虽有共生关系,但不同时期不同阶段也侧重于不同内容。具体而言,1941年前苏联依靠与德国签订的《苏德互不侵犯条约》暂时维欧洲系东部地区和平。鉴于此,中共纪念话语仍将当时的第二次世界大战视为帝国主义国家间的混战,故主张进一步利用该局势造成世界性的革命形势,从而推进世界革命向前发展,“世界的社会的蓬勃的革命运动和伟大主义的苏联的强盛,却是中国抗战最可靠的援助,而中国自己在三年抗战中生长的力量,更是不可战胜的,只要自力更生、团结、进步、抗战,那末这世界革命与战争的新时期,必然就是最有利于中华民族解放的时期。”[40]149-150而到 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后,苏联逐渐将主要力量用于反击德国的侵略,只有逐渐减少对世界革命的推动。鉴于国内外形势的变化,中共纪念话语也不再强调推进世界革命(即推翻旧政权,建立革命的新政权),转而谋求加强国内政治派别之间的合作,完成民族解放任务。中共纪念话语的转变,一方面受国际战争局势制约,一方面也受苏联外交政策和意识形态影响。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力量强大的苏联辐射出的政治、经济以及文化力量对中共革命事业有所臂助,但归根结底也只是外部援助,始终不能取代自力更生的抗战原则。尤其是1943年共产国际解散后,苏联的援助迅速减少,自力更生更成为抗战时期中共谋求民族解放的重要战略方针。在1944年元旦纪念之际,乔冠华明确表示这是苏联“为了争取同盟国家间进一步的团结和同盟战争迅速展开,而适时地抛弃那不合时宜的组织形式的苦心”[10]801。总之,中共纪念话语中的革命与民族主义相互纠缠,既有重叠,亦是前后赓续,内中的转变反映了中共对国内外局势的敏锐体察。基于此,中共得以担负起民族解放与民族复兴的历史使命。

事实上中共纪念话语中的苏联虽具多元形象,但因其生成与民族危机密切相关,民族主义正是苏联形象的核心内质。尤其在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后,苏联同样面对民族存续与国家安全危机,其对外援助捉襟见肘。于此,中共进一步强化民族主义话语以应对苏联影响下降的政治局面。中共结合民族危机与国内政治态势,逐渐强化和彰显政治话语中的民族主义元素,使民族主义成为团结全党以及广大地区军民的精神力量。换言之,在世界整体性危机下(包括民主危机与民族危机),各国家均面临生死存亡,原本指向更为广泛的民主主义(以世界革命为目标)逐渐让位于有明确范围指向的民族主义(以保家卫国与实现民族复兴为目标)。随民族危机日益深重,中共不断运用民族主义精神号召国内各抗日党派与进步团体,共同应对严重的政治局势。从以民主主义为主到以民族主义为主的话语转向彰显了抗战时期中共的灵活应对之策,也正是凭借纪念话语中民族主义元素的不断增加,中共赢得了更为广泛的社会支持,争取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中共利用纪念话语阐扬苏联形象,也为日后的中苏友好关系奠定了社会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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