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听诸子百家讲一堂服饰穿搭课

2020-12-22李任飞

青年文摘 2020年5期
关键词:子路墨子屈原

李任飞

2700多年前,中国进入一个百家争鸣的时代。先哲们以极大的热情讨论各种问题,其中也包括着装。他们的讨论抓住了问题的核心与本质,时至今日价值不减。现代人的著装,仍然在他们划定的坐标系内移形换位。下面,就让我们听诸子百家讲一堂服饰穿搭课。

老子:被褐怀玉

老子在中国家喻户晓,“上善若水”“无为而治”等说法,中国人常挂在嘴边。

一般认为,老子与黄帝在思想上有相通之处,所以有“黄老之学”的说法。从黄帝的“天人合一”出发,服装显然会以自然、宽松为美。这种美感贯穿在大部分中国传统服装当中,形成了连肩、宽衣、大袖的典型风格。这样的风格自带一股仙气,也成为古装影视剧创造意境的重要元素。

相比之下,老子要比黄帝走得更远。在他看来,仙气也是外在形式,是不需要刻意的。于是他说,“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道德经》),圣人穿着粗布衣服,怀里揣着宝玉。很显然,老子崇尚质朴、本真、天然,反对用华美的服装来修饰自己,只要怀中有那块玉,即有高境界和大智慧。这样的人即使穿着粗布短衣,也会受到尊重。

老子的观念也确立了他的形象。现代人画一张老子的画像,一般会把他画得头发稀疏,满脸皱纹,眉毛眼皮耷拉着,腰也挺不直了。身上的衣服简简单单,既没有讲究的花纹,也没有美丽的色彩。但是,只要一说画的是老子,人们就会肃然起敬。为什么?因为他是圣人。简单、粗糙、随意的服装,丝毫不削减他的价值,反而更能衬托出他的高度。

老子在道家乃至中国历史上的影响力是巨大的,所以“被褐怀玉”也会被不断夸张和放大,在之后的某些历史阶段,或者一些文艺作品当中,都有所体现。比如,历史上的魏晋风度,典型特征之一就是“粗服乱头”,“八仙”当中也有几位不修边幅,甚至连佛教中人济公,也被塑造成这样的形象。

孔子:文质彬彬

老子“被褐怀玉”,孔子怎么看?这个问题,是孔子的学生子路提出来的。孔子对老子非常敬重,这个问题有诘难孔子之嫌。孔子回答:“国无道,隐之可也;国有道,则衮冕而执玉。”(《孔子家语·三恕》)如果国家混乱,穿成这样去隐居也可以;如果国家理顺了,这样的人就应该穿戴庄重地去执掌权力。可见孔子对老子并没有否定,与世隔绝过隐居生活,当然可以随心穿;但孔子也不完全认同,他有自己的主张。

孔子是春秋时代的礼仪大师,服装属于他的专业范围。由于历史上推崇儒家的时间更长、力度更大,所以孔子的服装观念对中国社会的影响是最大的。在他的言论当中,有一句可以引申到着装且最具概括性——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

如果从服装的角度进行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质是本质,文是打扮,一个人的本质好但不会打扮,就显得粗糙了;如果本质差但打扮过头,就显得虚假了;只有本质和打扮配合恰当,才能算是君子。

《荀子·子道》中记载了一个故事。有一次,子路来见孔子,穿得非常华丽。孔子说:子路啊,你为什么要穿得这样华丽呢?子路不解,孔子就打了个比方:大江从高山上发源,在源头,酒杯放在水上都可以稳稳地顺水漂流;到了下游,如果不用船,不注意风向,就无法渡河,不就是因为下游流水太多太泛滥了嘛!你今天穿得这么华丽,脸上还得意扬扬的,天下还有谁愿意跟你接近、对你说真话啊?子路一听就明白了,赶紧回家换了一身正常的服装。

这件事中,孔子好像是反对学生穿着华丽的,不喜欢“文胜质”;而在另一个故事中,孔子表达了对“质胜文”的态度。据《说苑·修文》记载,孔子曾经带着弟子去访问子桑伯子。子桑伯子是一位德行很高的隐士,与老子的观念相合,对穿着打扮、接人待物就少了讲究。所以,他那天既没戴冠也没穿待客的衣服。

孔门弟子看见有人对自己的老师不礼貌,很不高兴,就在回来的路上说:老师啊,你为什么要来见这样一个人呢?孔子认为,“被褐怀玉”做隐士是可以的,但他仍希望这个人能给社会带来更多益处。因此,孔子说:这个人“质”很美但没有“文”,我要说服他,让他“文”一点,这样就完美了。

其实,孔子所提倡的“文质彬彬”也是一种中庸态度,两边都不过头。这样的为人处世、穿着打扮,会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所以后来成为中国社会最普遍的审美标准。这个标准不是单纯讲究美感,也不是单纯讲究实用,而是强调从内到外的综合修炼,对后世影响巨大。“被褐怀玉”是圣人的特征,只能是少数精英去追求;而“文质彬彬”则适合大众去追求。

孔子是儒家,他的服装观念也要有利于维护等级。在他出生时,上衣下裳、十二章纹、六冕制度都已经形成。所以,在建设官服体系方面,比如款式、色彩、花纹、配套,孔子并没有多下功夫,他主要把精力用于维护这个体系。

墨子:唯用是尊

然而,孔子维护的这个体系源于距当时500多年前的《周礼》,难免让人产生复古的感觉,这在后来的墨子眼中是荒诞不经的。

墨子在《墨子·非儒》中,对此作了非常尖锐的剖析。他说,那些儒者说君子必须说古话、穿古衣,然后才能称得上仁。但所谓古话、古衣,也曾是当时的新东西,古人说了、穿了,难道就不是君子了?这样说来,岂不是他们必须穿非君子的衣服、说非君子的话,然后才成了仁者?墨子运用归谬法,使他的论辩有了很强的说服力。

墨子不赞成复古,甚至说“行不在服”,就是一个人伟不伟大、仁不仁义,都跟服装没什么关系,所以不需要什么“文质彬彬”,服装只需要满足御寒遮体的需求即可,“故圣人之为衣服,适身体、和肌肤而足矣,非荣耳目而观愚民也”(《墨子·辞过》)。圣人制作服装只追求合体、舒服就够了,并不是为了炫人耳目、蒙蔽他人——概括而言,就是“唯用是尊”。

墨子类似这样的言论,也出现在其他人的文章中。比如,汉代刘向在《说苑·反质》中讲了一段很好玩的对话。

有人问墨子,给你绫罗绸缎,你用吗?墨子说,我不喜欢,不是我想用的东西。为什么呢?他开始解释:假如今年是灾年,有人想给你名贵的珠宝作为美饰,但不许卖掉,同时有人可以给你一批粮食,珠宝和粮食不可兼得,你会如何选择?那人说,我当然是要粮食了。到这里,墨子似乎赢得了这次对话。

墨子的观念虽然与老子的“被褐怀玉”有相近之处,都反对修饰,但是墨子的观念更适用于貧苦百姓。在之后的两千多年里,生活在底层的民众,其实也只能考虑服装的实用性。

屈子:志洁物芳

服装除了实用之外,还有非常重要的功能就是审美。当人们的生活达到足够水平时,审美需求就会蓬勃涌现。比墨子晚了一百年的屈原,就是那个时代的觉醒者。

屈原出生在楚国,是一位著名诗人。他的作品《涉江》,开篇就说了这样一句话,“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我自幼就喜欢奇特的服饰,年纪大了仍然没有改变。很多人也是因为他的一句诗,把他划入奇装异服爱好者行列。

实际上,屈原所谓的奇服,只是与当时的着装习惯略有不同而已,并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标新立异。相反,他所展示的奇服都具有坚实内涵和明确追求,严格地说,是“美服”。

比如,他所谓“奇服”的第一个特点是帽子很高,有一种巍峨之态。按《离骚》中的说法,无论是血统、生辰、名字、品格,他都自认为达到了这样的高度——有这样的高度,戴这样的高冠,不正是“文质彬彬”吗?

屈原服装的第二奇,是用红花绿叶来制作衣裳,看上去美不胜收。战国时期的男子,衣服上有花纹并不奇怪,屈原的特别之处是想把红花绿叶直接缝在衣服上。而他之所以如此,其实是为了推行他的政见。他把自己的政治主张命名为“美政”,而提出美政的人,首先应该给人以视觉美感,才会有说服力。

屈原服装的第三奇,是提出用香草作为披肩和配饰,沁人心脾,令人陶醉。高度和美丽,世人可以不看,但气味不能不闻。这样做的目的,当然也是为了赢得赞许。这种赢得赞许的心理需要,显然是他写诗的动力、从政的动力、自我完善的动力,这才是诗人的思维。然而,屈原的心愿最终没有达成,于是他到汨罗江寻找归宿。

不过,屈原并不是思想家,尤其在服装理论方面,并没有观念性、规律性、针对性的思考,他只是用诗歌描述了自己的穿着,也许是真实形象,也许只是想象或者比喻而已。大约在200年后,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对他做了一句点评:“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因为他怀有高尚纯洁之志,所以他配得上那些美丽芳香之物。

在这句话里出现的志和物,从形象塑造角度说,是两大构成要素:志是内涵,物是外延;志是情感,物是面貌;志是意义,物是表达。由纯洁高尚之志驱动美丽芳香的表达,才是和谐统一。于是,志洁和物芳一起成就了屈原卓尔不群的美感。这种和谐统一,从根本上看依旧是“文质彬彬”,只是更为强调视觉美感。

实际上,从古到今,追求纯粹的服饰之美,是自发而普遍的,是人类的天性,在诸子百家当中却很少有人关注。屈原无意中充当了这样一位代表,代表了最广泛,也是最为持久的精神追求。

当我们回望历史,这几位可敬又可爱的老人家各执己见,他们的争论就仿佛发生在昨天一样真切,并且仍然影响着现代人的思考。发现每位先哲的思想价值,并在头脑中把他们放在不同的坐标位置,进而能够站在俯瞰的高度,去吸收他们的智慧和精华,这是今天的我们需要认真做的事。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超越古今,成就中华服装新的高度。

(摘自2019年12月24日《中国青年报》)

猜你喜欢

子路墨子屈原
梦见屈原
端午思屈原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
如何征服一枚野生子路
屈原及其《离骚》(外三则)
“墨子号”与墨子
先秦诸子之评述与《墨子》的解读
屈原送米
墨子兵法(一)墨子其人
New Wine in Old Bottles?
——Revisiting the Problem of Continuity and Discontinuity between Modern Chinese Intellectual History and the Confucian Tradi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