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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制文化在明式家具中的形态表现*

2020-12-22

关键词:礼制礼仪家具

苏 燕

(苏州科技大学 艺术学院,江苏 苏州 215011)

我国家具的雏形出现于商周时期,经过历史的积淀,在明朝达到繁荣顶峰。[1]明式家具是指自明代中叶以来,能工巧匠用紫檀木、酸枝木、花梨木、鸡翅木等制作的硬木家具。不仅明代的优秀家具称为明式家具,清代初期的家具保留着明式的风格特点,仍属于明式家具,乃至今天我们按明代式样仿制的也属于明式家具。虽然明式硬木家具在全国很多地方都生产,但以苏州为中心的江南地区的能工巧匠制作的“苏作”家具最得大家认可。2006年5月20日,苏州市申报的明式家具制作技艺,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遗产类别是传统手工技艺,编号为Ⅷ-45)。

根据18世纪英国家具大师托马斯·齐彭代尔(Thomas Chippendale)在《家具指南》中的描述,在世界范围内,以“式”相称的家具类型仅有三类,即明式家具、哥特式(巴洛克式)家具和洛可可式(路易十五式)家具。其中,中国的明式家具居于首位,引领世界家具时尚之风。从器物到家具的精神传承,明式家具成为具有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物质载体,承载着中国文化的基因,是中国文化的生动表现形式。

一、明清时期的礼制文化

礼源于祭祀器物。夏商时期,自然灾害频繁,出于对自然的恐惧与敬畏,人们通过诸如尊、鼎、几、席、俎等器物对大自然致以祭礼,以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2]器物是历代遗留下来的具有历史、艺术、科学价值的东西,器物文化是观念文化和制度文化的载体,主要表现形式就是青铜器、陶器和玉器。礼制指礼仪制度,作为封建时期的一种符号,其维护了当时的社会秩序,规范了人们的行为。

中国器物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具有顽强的生命力,至今仍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随着礼仪观念的不断深入,器物的礼仪化从祭祀用品逐渐转向家具。深受礼仪文化的影响,长期以来家具承载着器物的精神,成为中华礼仪的载体。

1.宫廷官场之礼

我国礼制体系形成于西周,随着历代王朝的更替与历史的变迁,宫廷礼仪更成为制约帝王及皇室宗亲行为的准则,对统治者维护社会秩序发挥重要的作用。宫廷的礼仪制度政治色彩浓郁,是一种权力“至高无上”的象征,体现了宫廷生活的庄严肃穆与高贵风雅。官场礼仪盛行于文武百官之间,是对宫廷礼仪的传承和创新,主要体现于不同级别官员在座次与方位等方面具有森严的等级制度。“左尊右卑”思想在历代都根深蒂固,明太祖年间更是形成“品级为序”的官礼[3],并延续到清朝,用以规范官员朝拜、讨论公事等行为。座次与方位按照官品的级别有着严格的规定,直接体现了官员的权力和地位。以故宫博物院藏品《乾隆观孔雀开屏贴落》为例。由图1可见,乾隆皇帝坐在红木太师椅上,其他官员和侍者都是站着的,且他们的站位很有讲究:乾隆皇帝正襟危坐在亭台正中间,红木太师椅厚重的质感象征着皇帝的权高位重;椅背后面站着的是皇室宗亲,因与皇帝关系亲密,所以站得近;太师椅的两旁按照“左尊右卑”对称站立着不同品级的官员、侍者,位卑者如右侧两位只能站在庭院中,不得上亭台。

图1 《乾隆观孔雀开屏贴落》(局部)

无论是地位高崇的帝王还是辅助行政的官员,作为国家统治的管理阶层,他们的行为举止都会对普通百姓产生一定的影响。古代遵从“自上而下”“上行下效”的传统观念,管理阶层注重礼仪教化,推崇仁礼思想,这对基层民风建设、维护社会统治秩序有着积极的推动作用。

2.学士大夫之礼

拨开历史的烟云,历朝的繁荣、社会的安稳与政治的清明,无疑都建立在道德躬行与仁礼规范之上。学士大夫深受儒学思想熏陶,是社会知识阶层的代表,也是道德与礼仪的模范。他们的言行举止与谈吐方式体现了道德的高度与礼仪的表征,推动了文人在交往中践行礼仪文化的进程,进而渗透到基层百姓中,实现以“礼”规范人们行为的作用。

3.平民百姓之礼

于平民百姓而言,礼仪文化同样重要。平民礼仪极具地域特色与民族特征,因此也称为“民俗礼仪”。礼制的传播遵循“自上而下”的原则。平民百姓以宫廷官场礼仪为根本,在效仿的同时吸收学士大夫的道德思想与礼仪规范,进而形成民间别具一格的民俗礼仪。尽管民俗礼仪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但其核心的礼制思想从未改变:以儒学制定的礼仪要求为典范,通过礼部对民俗礼仪进行推广与管理,以达到教化百姓的作用。

二、礼制文化的功用

我国是古老的礼仪之邦,礼制文化成为中国在世界舞台展现风采与绽放魅力的独特元素。经过西周、春秋、战国、秦汉等时期的发展与演变,礼制文化逐渐形成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等级森严的礼仪体系。它不仅以一整套具有象征意义的行为和程序结构来规范个人与他人、个人与宗族、个人与群体、个人与国家之间的关系,而且促成宗法等级制的社会运行模式的建构。[4]唐宋时期的礼仪制度已较为成熟,至明清时期,统治阶层在传承的基础上制定了更为详细的礼仪规范,上自宫廷皇室、文武百官,下到普通文人、平民百姓,无不自觉遵守。礼仪文化在明式家具中也有鲜明的体现,家具使用者根据自己的身份,从设计、布局、摆放等方面谨遵礼仪文化,恪守使用规范,彰显尊卑秩序。

首先是彰显尊卑秩序。礼制文化的核心是尊卑有序,等级分明。这种尊卑等级划分明确的思想有力维护了封建统治秩序,平定了阶层争议。礼仪等级制度将社会各阶层有效区分,通过特定的礼仪方式规范人们的交往聚会以及庙堂公事等日常生活行为,培养个人良好的礼仪素养。

其次是树立正统观念。在我国封建社会,儒家思想可以说是每个王朝统治的正统思想。礼制文化是建立在儒学基础上的,儒学涵盖并规范了礼仪的诸多内容。礼仪通过儒学渗透到社会各个阶层,人们通过接受儒家思想将礼仪运用在日常生活中。

最后是教化功能。儒家思想奠定了礼制文化的发展根基,等级化的教化和自发的社会教化构成体系化的国家教化系统。[5]儒家文化弘扬的“家国”观念更是深入人心。国家重视礼仪的规范,人们才会竞相效仿,由家及国,由国及家,强化“家国一体”。统治阶层推崇并遵守礼仪制度,其目的是要起到以身作则的示范作用,实现言传身教的教化功能,要求人们不仅在行为方式上做到循规蹈矩、尊崇礼制,而且在价值取向上确立诚信友善、饮水思源、尊老爱幼等正统观念,形成淳朴民风。

三、礼制文化在明式家具中的形态表现

1.宫廷官场

从“方圆并序,中规中矩”到“礼者,天地秩序”,器物由初始天地秩序的象征逐渐演变成尊卑等级制度的规范。[6]这种变化,在明式家具中即有体现,如《礼记·内则》“男女不同椸枷,不敢悬于夫之木军椸”,记录了封建社会中家具使用的伦理规范。[7]明式家具艺匠基于“天圆地方”的观念将椅、桌、案、几等家具用品的转角、扶手都设计成圆弧形状,板面方正,充满视觉的美感,而家具的边缘圆滑,增加了触觉的质感。家具整体的“方圆”造型暗示着人们要注意自己的行为,遵守规矩。笔者以明式家具中的龙椅和太师椅为例来探讨明清庄严的等级制度在宫廷官场坐具中的体现。

(1)龙椅

帝王的龙椅在结构上与一般座椅差异较大,其外观呈床形(见图2)。在封建社会,床是接待宾客的最高礼仪,而龙椅只有帝王才有资格使用,彰显了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8]传统家具的设计理念是“以人为本”,但也有例外。例如,明式家具中的龙椅就表现为坐面宽敞、椅背靠后,其舒适度很低,归根结底是为了突显皇帝尊贵的地位和身份。受等级观念的影响,明式皇室家具在设计和使用时,更加注重地位和权力的象征。“礼体愈尊崇,愈能凸显君权的独尊。”[9]龙椅的选材和色彩搭配也很有讲究:材质多为金丝楠木,以皇室才能使用的金釉色上漆、贴上金箔,整体外观气势恢宏,金光灿灿,彰显了天子之至尊与高贵;色彩通过视觉的传达,加深了人们的感官认识,使明式家具更被赋予尊卑上下、等级分明的身份象征内涵。

图2 故宫金銮殿龙椅

(2)太师椅

清兵入关后,随着满汉文化的交融,满族人在家具设计上渐渐向汉族家具靠拢,以紫檀木为代表的太师椅便是满汉民族文化融合的产物。紫檀木制作的太师椅沉重结实,摆放后不易移动,不仅沿袭了满族人对于家具的生活习性,而且作为一种官器,以“厚重”象征着官权的稳固,体现了官场的礼制文化。明清时期,功名利禄之风盛行,对于从政者而言,官场中的太师椅便是官品级别的象征。清朝,明式家具中的太师椅在制作工艺上更是达到巅峰,材质多为紫檀木、樟木、红木等硬质实木,外观端庄简练,方与圆的比例分寸拿捏恰当(见图3)。尽管如此,其形态构造却还存在不少被诟病的地方,最突出的是太师椅的背靠与扶手几乎是垂直于坐面的,与现代人体工程学理论不符。人们坐上太师椅,后背挺直,双手只能平直搭放在扶手上,坐姿僵硬,久坐容易产生疲劳酸软之感。

图3 清朝紫檀木太师椅

然而,太师椅主要彰显的是官职品次而不是使用价值。受到礼制文化的影响,地位、等级、权力等礼仪文化思想超越了舒适度,太师椅成为象征官位高低的坐具。官员的官品越高,其太师椅的设计也更为繁琐复杂,但其“正襟危坐”的总体原则保持不变,体现了官员立身端直的行为准则。在装饰上,传统纹样在太师椅中运用较多,尤其是靠背的板面一般雕有日月山河、祥禽瑞兽等图案,当官员背部紧贴椅背时,既警示其背负着江山社稷的重任,应具有强烈的责任感,又对其行为起到一定的约束作用。

2.学士大夫

自古以来,器物与礼仪的结合相得益彰。礼仪赋予器物新的内涵,器物以崭新的形态彰显尊卑等级秩序,约束人的行为,甚至具有教化的功能。同样,“礼”文化对明式家具的座次、布局,以及使用的规则、场景、人群等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儒家思想所推崇的仁礼规范对学士大夫的家具使用与摆放起到一定的指导作用,而明式家具对学士大夫行为规范的约束也体现了礼制的作用。

(1)屏风

屏风作为经典的室内器具,起源于商周时期,它是室内摆设的必需品,在文人的书房、客堂中尤为常见。文人在客堂接待名流士客前,通常会站于书房的屏风前做一番仪态的整理,如拉直衣领、抚顺妆发、调整容颜,以精神饱满的风貌接见客人。清朝的屏风不仅有挡风御寒、屏蔽视线、形成独立隐私空间的实质性作用,而且款式多样、新颖,具有极强的装饰功能,彰显了端庄挺直、方正耸立、儒派典雅的鲜明特征(见图4)。

图4 清朝文人书房屏风

不同的使用场合以及针对不同身份的宾客,屏风的用途也不一样。屏风通常有座屏和围屏两大类,其室内摆放尤为讲究。例如:客堂和中庭一般会摆放雕刻精致、玉石镶嵌的座屏,以体现室内的金碧辉煌;庭院的长廊通常采用轻巧干练的座屏,或者是小型座屏与围屏混搭的形式,以强化室内的空间层次感。[10]接待身份高贵的宾客时,不仅对围屏的方位布局有所规定,而且对围屏数量也很考究。

(2)罗汉床

榻作为一种普通坐具,历史悠久。汉朝广泛使用的汉榻在明式家具中逐渐演变成带围屏的罗汉床(见图5)。

图5 明式三围独板黄花梨罗汉床

这种带围屏的罗汉床并非用于接待平民百姓,只有地位显赫、德高望重的长辈或者与主人世代交好的重要宾客才有资格落座。它通常摆放在客堂的中央,北靠主墙,南对正门,其他诸如椅、凳之类的坐具则分别摆放在罗汉床的左右两侧。罗汉床上一般会摆放床几以安放茶具。床几两边的宾客则按照“左尊右卑”的礼仪规范入座,贵客坐在主座的左侧,次者坐右;普通客人只能坐在罗汉床左右两侧的椅凳上。此外,贵宾的身份越是显赫,罗汉床后边的围屏数量就会越多。

明式家具发展的巅峰时期为明末清初。随着明末政治动荡的结束和康乾盛世的到来,社会经济昌盛,市井文艺繁荣,人们生活安逸,从而造就了学士大夫的闲情雅致。尤其是以江南地区为代表的文人在参与苏式家具设计时把礼仪融入家具,充分体现了苏式家具是文人生活的载体,也是文人文化物化的显现。[11]“这种本质体现的文化精神或审美情操,蕴含着一种高智慧的文人意匠和高品位的文人气息。”[12]明式家具的核心特点,就在于其完美体现了清雅的人文气质和朴素的生活观念。总的来说,明清时期,受孔孟儒学思潮的影响,尊师问道之风盛行,学士大夫阶层通过家具礼仪约束了自己的行为,表达了对智者、师者以及同僚的尊敬。明式家具的礼制文化彰显了文人的风雅,并对平民百姓的礼仪规范起到以身作则的作用。

3.平民百姓

器物的“礼”除了具有权力与政治的倾向,还带有道德伦理的色彩。也就是说,礼制文化除了彰显尊卑等级,还具有树立正统、教化民风的功用。随着时间的流转,明式家具所体现的礼制文化在平民百姓中逐渐从严格的等级制度转向家庭礼教,进而融入日常生活,规定家具的形态与造型。明清时期,虽然平民百姓的家具没有宫廷官场中的繁复奢华,也没有学士大夫之家的风度儒雅,但在选材、设计以及制作等工艺上同样独具匠心,特别是礼仪元素的融入。

(1)玫瑰椅

明朝的玫瑰椅(见图6)坐面的长宽限制在50cm,椅腿的支撑架较短,扶手小巧且与镂空的靠背垂直,椅身基本以选材的本色为主,装饰上并无太多的纹样图案,其外观给人精简方正之感。当人落座玫瑰椅,受限于板面的尺寸,只能是肩部耸立、双手平搭,身子想左右移动或者前后倾斜都会感到困难。[13]由此可见,玫瑰椅的实用性和舒适度大大下降,在接待宾客时基本不用,反倒是多置于女性的闺房,这与当时的女性地位与礼教文化有着很大的关联。明朝,女性的地位较低,她们要遵从的礼仪规范比男性严格得多。所以,女子未出阁前,父母对其坐姿坐相要求十分严格,玫瑰椅便是训练坐姿的一种坐具。玫瑰椅板面狭小,符合女性身姿小巧玲珑的特征。女子上座后,腰部挺直,身体微微右倾,双腿向左合拢,两手平放在扶手上。这种端庄优雅的坐姿虽然约束了女性的行为举止,但展现了女性的家庭教养、礼仪规范,有助于女性树立贤惠的正统思想。而男性的坐具通常为交椅、圈椅等,其尺寸比女性的玫瑰椅稍大。这种构造端正了人们的坐姿,使人挺拔庄严、谦逊卑恭,从而起到克己复礼的作用,体现礼仪的教化功能。

图6 明式黄花梨玫瑰椅

(2)架子床

明清的架子床(见图7)也体现了一定的礼制文化。未成年男子的架子床在装饰上较为简朴,雕刻的纹样以“岁寒三友”等寓意君子风度的形式为主,床板多为硬木,体现了男子要谨遵君子礼仪。作为婚床的架子床,体现的礼仪规范又是另一番风味。床体的雕刻图案更为丰富多样,有双喜、福寿的符号文,还有寓意多子多福的莲花、石榴、花生等植物纹样。这种婚床体现了新婚夫妻渴望香火延续的传统观念,也表达了对传统礼教的敬重。

图7 清榉木架子床

明清时期,明式家具的制作工艺达到了很高的水平,民间艺匠的社会地位也较高。家具作为一种礼器,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是很受欢迎的。大户人家在置办家具时常会把当地有名的工匠请至家中,工匠根据主人的身份地位,对家具采用不同的制作工艺,如对商户艺匠会采用浮雕、影雕等工艺雕刻牡丹、荷包花之类象征富贵的纹样。平民之家同样可以找工匠定制家具,如制作寄托儿女成才以及婚姻美满愿望的架子床等。

四、结 语

明式家具是艺术概念,作为一种艺术成就,其形成于明朝,在世界家具体系里享有盛誉。[14]明式家具在器物的礼制精神上既有传承延续,也有开拓创新。研究礼制文化在明式家具的形态表现可以发现:在等级森严的礼仪制度下,宫廷皇室乃至官场中的家具带有较强的政治权力色彩,坐具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对学士大夫阶层而言,家具礼仪约束和规范了他们的行为,彰显了文人的风雅和学识,体现了礼仪与道德的示范作用;对平民百姓而言,家具中的礼仪可以形成克己谦逊、传承礼教的正统思想。总的来说,礼制文化的内容是丰富深刻的,这在明式家具中体现得尤为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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