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的云顶天宫,真实的东夏王国 东夏国南京城故址探秘
2020-12-21徐廷
徐廷
刺激、惊悚、悬疑的盗墓题材小说和影视作品近年来颇受市场青睐,拥有庞大的粉丝群体和媒体受众。可长白山上的青铜门、万奴王的云顶天宫,终究都是小说中的虚构故事。在这里我们就从小说中提到的东夏国、万奴王说起,在考古发现中不断还原东夏国历史的真相。
与史结合 梦回东夏
金贞祐三年(1215),金王朝在蒙古大军的打击下风雨飘摇,江河日下,留守东北的金国将领蒲鲜万奴拥兵自立,建国“大真”,改元“天泰”,两年后改国号为“大夏”,年号仍沿用天泰,建都开元城。为和西夏政权相区别,后世史家称之为“东夏”。东夏国建立后,迅速收拢了东北各地的女真部族,趁蒙古大军无暇东顾之际,远交近攻,与耶律留哥、朝鲜半岛的高丽屡有战事。国力极盛时,疆域西北至上京城(今黑龙江阿城),西南至婆速路(今辽宁丹东),东南到曷懒路(今朝鲜咸镜北道)与恤品路(今俄罗斯乌苏里斯克)。1232年,蒙古基本扫清了金军主力,消灭了西夏、花剌子模等强敌,开始将目光转向东北地区。1233年9月,蒙古大军取道高丽,攻陷东夏南京城,蒲鲜万奴被擒,东夏遂亡,国祚仅19年。
东夏文物传世很少,目前发现最多的是带“天泰”“大同”年号的铜印以及少量带押记的铜镜。其中图们磨盘村山城(原名城子山山城)中采集的“南京路勾当公事之印”(印文“南京路勾当公事之印”,印背柱钮左侧刻“天泰三年六月一日”,左侧刻“南京行部造”,城内西北台地采集)、“勾当公事之印”(印文“勾当公事之印”,印背右侧刻“大同七年七月”,印背左側刻“礼部造”)、“兵马按抚使之印”(印文“兵马安抚使印”,印背刻“天泰二年四月二十八日造”和“南京行部”)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天泰”“南京”等关键信息,无不透露出这些官印应与东夏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发现它们的磨盘村山城也由此受到关注,成了探究神秘东夏国历史的关键。
考古发现 展露真容
磨盘村山城坐落在今天吉林图们长安镇磨盘村南约2公里处,遗址南、东、北三面为布尔哈通河环抱,西距延吉市区不到5公里,海兰河在遗址南侧汇入布尔哈通河。山城修筑在一座呈盆状的独立山体上,平面近阔叶形,城墙沿山脊修筑,保存完好,周长4549米。城内地势开阔,多为平缓的台地、坡地,文化遗存十分丰富。2006年,磨盘村山城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为进一步确认这座山城的年代与性质,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自2013年开始对磨盘村山城进行了连续7年的主动性考古发掘,累计发掘面积近6000平方米,勘探范围近20万平方米。清理揭露了东门、北门两座主要城门和位于北门东北的1号角楼,在城内发现冶炼作坊、大型建筑址、大型院落、普通房址等遗迹30余处,出土各类遗物3600余件。我们找到了证实这座城为东夏国南京城的坚实证据,随着发掘工作的进行,这座神秘古城的面貌逐渐揭开。
城墙与角楼
山城城墙保存状况较好,肉眼可见的多为土墙,被侵蚀的部分能够看见土墙下其实是压着石墙的,石墙错缝垒砌,十分坚固。考古队员根据城墙转折、豁口等特征将城墙分为26段,对26段城墙逐一建卡立档,详细记录保存现状并进行精确测量。在调查工作的基础上,选择部分豁口和墙体进行了解剖。最终通过解剖,确认山城墙体分早晚两期,早期墙体主要为石墙,石墙高度一般在3—4米,石墙内外部用块石垒砌,工程量浩大。晚期墙体则在早期墙体的基础上,通过两侧填土的方式对墙体进行加固、增高。
北门东北城墙转角处还清理了一处角楼,此处视野极为开阔,山城西、北方向沟谷一览无余。西、北、东三面以人工修整的方形或条形石块砌筑墙体,内部填充碎石和黄沙。角楼上出土了铁镞、门把手、门挂件等遗物,推测顶部有亭阁类的建筑设施。
据《元史》卷一五二《石抹阿辛传》记载:“(查剌)从国王军征万奴,围南京,城坚如立铁,查剌命偏将先警其东北,亲奋长槊大呼,登西南角,摧其飞橹,手斩陴卒数十人,大军乘之,遂克南京。”通过考古发掘,我们发现磨盘村山城有着高大的城墙和坚固的角楼,印证了《元史》中东夏国南京城城坚如铁的记载。此外山城南高北低,三面环河,只有西侧与外界陆路相连,与文献记载的元军佯攻东北,突袭西门,居高临下,攻陷南京的战斗过程相符。
带瓮墙的城门
在调查的基础上,我们对部分豁口进行了解剖,最终确认这座山城存在7座城门,北门、东门和西门规模都很大,有瓮门和瓮墙。
2014年发掘的北城门由城门、城墙、瓮门、瓮墙构成,平面呈弓箭形。城门及瓮门的门道两侧均发现了罕见的木质地栿,地栿保存完好,榫卯清晰。我们推测城门及瓮门为上下起落的闸式木栅门,瓮门之上可能还筑有箭楼。
东城门位于山城东北,依山体谷口的自然地势修筑,与北城门形制相近,城门外也设有瓮城。值得注意的是,两处城门内都发现有铁镞和礌石,礌石整体近球形,表面凹凸不平,直径16—17厘米,重约10公斤。礌石是古代作战时用来从高处抛下打击敌人的一种远距离攻击武器。
皇家粮仓
城内中区发现一处大型建筑群,所在位置南高北低,共7级人工台地,每级台地修建1—2座建筑。目前初步认定有11座形制相同,方向和规格略有不同的建筑基址,分布在南北长280米、东西宽110米范围内。
考古队先后对1号、2号、3号、4号和5号建筑基址进行了考古发掘。这些建筑基址表现出的特点大体相同,以4号建筑址为例,由5排础石构成,东西长21.25米,南北宽7.5米,四周环绕排水沟,遗址上散落有大量陶质建筑瓦件。这种特殊的建筑格局鲜见于以往国内已发掘的金代遗存中,应是东夏国独有的建筑形式。
4号建筑遗址中还发现大量炭化了的粮食作物,几乎遍布整个建筑基址,其厚度在20厘米左右,中部尤为集中,厚达35厘米。这些炭化作物数量大,纯净度高,肉眼即可清晰辨识种子颗粒。该建筑址外侧西北角发现一处圆形炭化粮食堆积,直径4米,现存厚40厘米,这里的作物颗粒较大,与基址的种属不同。通过对遗址内外出土的炭化粮食进行浮选、鉴定,确认建筑址内出土的粮食以粟为主,建筑基址外侧西北角出土的粮食则以红小豆为主,另有少量的黍、小麦、荞麦。
令人欣喜的是,2号建筑址外围的排水沟中,我们发现了一方铜印,正面边框内阳刻“监支纳印”,字体为九叠篆,二行四字,字迹清晰。“监支纳”是金代官職名,据《金史》记载:监支纳,正八品,掌支纳诸物。铜印印背阴刻“天泰四年三月”(1218)的字样,天泰为东夏国年号。这枚铜印的出土,一方面证实了这处建筑址属于东夏国时期遗存,另一方面则证实了以2号、4号建筑址为代表的密集础石型建筑,乃至整个中区建筑群,应为东夏国时期重要的官方仓储机构。这处官仓深处山城腹地,充分说明了粮食储备在战乱频仍的东夏国政权中的重要地位。
封闭的院落
山城中部西南的一处缓坡上有一座坐北朝南的小型院落,即1号院落,四周有土筑的院墙,周长不足百米。院落内清理出一座房址,房址面阔三间,均有曲尺形的火炕,房址内出土陶器、铁器、石器和铜钱等。经考古队员调查,相同的院落城内还有3处。是什么样的人的住所需要修筑院墙呢?这引起了我们极大的好奇心。相比较而言,城内目前发现的多数建筑基址,都没有火炕的痕迹,考虑到环境气候等因素,这在东北地区显然是无法用来过冬居住的。因此我们推测,这些被院墙围起来的房址很可能是城内高等级官员的居住地。
同样有着土筑院墙的还包括位于山城东北角的2号院落,院落内有一处大型台基,东西长20多米,用黄色砂土混杂卵石铺筑,未经夯打。台基东、西、北三面用平置的青灰色条砖包壁,西侧包壁砖多数得以保存,东南角和东北角仅存少部分包壁砖。台基上修筑有东西长22.5米、南北宽10.5米的建筑,地面以青灰色方砖错缝摆砌铺就,外围一周设明础21个,根据台基上的柱网排列判断,该建筑为面阔5间、进深3间。南侧有长方形月台,月台东西两侧和南侧的东西两端共设有4处砖砌踏道。建筑址上散存有高等级建筑上的鸱吻、脊兽、兽面瓦当,考古队员认为该院落内的建筑应属于东夏国南京城内的祭祀或纪念性建筑。
小型冶炼作坊
位于城内东门西南约150米的缓坡台地上发现了一处冶炼作坊,按功能可分为东西两区。东区为冶炼操作区,发现冶炼灶址和两处大小相似与冶炼相关的小圆坑,其坑壁坚硬,局部贴碎瓦,有砖红色的烧烤痕迹,附近出土一件铁质坩埚。西区为起居区,清理出火炕一座,在房内的居住面上发现2具完整人类遗骸。这处冶炼作坊面积只有58.5平方米,集冶炼生产和生活居住于一体,且炼炉相对简陋,坩埚较小,表明东夏国南京城内的手工业作坊属一家一户的小规模生产。
山城性质
高大的城墙、险要的角楼、带瓮墙的城门、独特的大型建筑址,高等级院落、小型冶炼作坊、丰富的遗物以及与史料的结合,都已充分证明磨盘村山城就是东夏国的南京城故址。这座山城是我国第一座经考古发掘的东夏国城址,对研究这一立国仅19年的割据政权历史具有十分重要的学术价值,对探索我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形成与发展也具有重要意义。云顶天宫虽是虚构的,可东夏王国确是真实存在的,虽无文学作品中描写的那么玄幻,但这里有风景不殊的自然风光,亦有引人入胜的悠远历史,使人在山水之间感受东夏国南京城在中国边疆史上昙花一现的独特魅力。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从城墙的砌筑方式亦或是城内的遗迹遗物来看,这座山城都不仅仅具有东夏国一种文化遗存,除青灰色陶质的兽面瓦当、卷沿器皿为代表的东夏国遗存之外,还有一种以红褐色陶质的网格纹、绳纹板瓦为代表的遗存,这类遗存在城内分布范围广,规格等级高,为学界苦苦寻觅史书记载的大祚荣“遂率其众东保桂娄之故地,据东牟山,筑城以居之”的渤海立国之城提供了重要的新线索。
未来,我们将继续对磨盘村山城进行考古发掘及大面积考古勘探工作,相信随着对山城考古工作的不断深入,历史的迷雾终将会被逐渐吹散。
(作者为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