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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样子

2020-12-20赵瑜

青年文摘 2020年13期
关键词:鸟叫声野花牛羊

赵瑜

在草原上自驾,大多数时间道路上没有车子。

路两边的草原只属于我们,那草原的样子只能被我们描述。草原的草,一开始是低矮的,离呼和浩特越远,那草便越旺盛。草原的阔大像一首长诗,足以容得下一个人写上十年。

我发现,草原是分段落的。一段是浓的,一段是淡的。浓的大多人烟稀少,草和鸟类繁多,自由生长的草将草甸填满,又爬坡,将丘陵和山坡填满,再然后,草扑向天空,向更远处行走。

草被风吹远,被鸟儿迁移,被大雨或河流卷走。草生出更多的草,草与草交谈、战争、联姻。草是一个更加复杂的社会,它们受制于马蹄、牛羊和人类的汽车,也受制于大风、雨水和温度。

草原深处,牛羊多了起来。有时候,一队牛群过马路,它们悠闲地相互蹭着身体,几辆汽车停下来,人们下车,争相给几头淘气的牛拍照,那些牛的眼睛里有更加丰富的内容。我有时想,这些吃草长大的动物,它们的命运并不好,大多成了人类的食物。然而,它们在草原上吃草的姿势是那么安静、迷人,仿佛是一个深陷故事的读者,低着头,久久才抬眼看一下天空。

草原上的天空是低的,低到云朵的上面,感觉云是草生出来的,在草原上跑来跑去,而天空是贪婪的,想偷听云彩的谈话,低下来,再低下来。然后,天空和草地融为一体。

草原上常有大片大片的野花,远看的时候,星星点点的,被草的绿淹没;等到近处,会发现,那些花大多是热烈的深色花朵。有些花大概有飞翔的理想,像蒲公英,长到一定的大小,风一吹,离开了茎叶,在草原上飞起来。它们和鸟叫声一起,让草原成为一个有故事的空间。

有些花艳丽到极致,在这样偏僻且庞大的孤独里开放,让人觉得忧伤。用识花软件来看它们,一一知道了它们的名字——马兰花、柳兰花、芍药花、狼毒花、金蓮花、山丹花……这些藏在草原上的花朵,它们的一生是一个隐居的故事。又或者,尘世中大多数人的一生,也不过像草原上的一朵野花那样,被杂草般的世事包围着,即使有那么一段时间开出了艳丽的花,却也未必能被人看到。这样想来,便觉得通顺了、安慰了。世间的事,不过是仿生的。这些花朵,或者那些平淡的人生过往,只要有草原上的风吹着,有鸟叫声伴随着,便觉得一切都是自然的、有意义的。

被草原包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我想到了钢琴,风吹过草原的时候,琴键舒缓地奏响,阔大,又有秩序感。

草原和大海不同。大海不论白天晚上都是危险的,大海可以吞噬一个人的抒情。而草原不会,最起码白天不会,白天的草原,是云和风的舞台,是野花和虫子的舞台,是群鸟和鹰的舞台,是牛羊和马匹的舞台。晚上的时候,草原温度降低,甚至会有野兽出没,或者是危险的。

草原和大海又是相同的,因为,它们都属于交响乐,都属于以钢琴为主奏乐器的交响乐。站在草原上时,我脑海里回响的音乐是久石让的钢琴曲,虫鸣声像小提琴,风声是大提琴,野花的花瓣在风中凋落的声音则像一声竹箫,淡远、深情。

然而,草原上,更多的是远方。没有建筑,没有人类社会的烟火和灯光,没有污染,没有噪声,没有红绿灯,没有垃圾箱和广告牌,有的,只是远方。

海子在一首诗中这样写草原: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没来过草原的人读这首诗,总觉得海子的思维过于跳跃,不及物,有些玄妙。而在草原上读这首诗,发现每一个字都是草原上长出来的。

在锡林郭勒草原、在阿尔山草原、在呼伦贝尔草原,我都被草原上的风教育,我看到比远方更远的空间,它们仿佛永远无法抵达,那是神居住的地方,又或者,那是词语居住的地方。

(摘自《人民文学》2020年第2期,稻荷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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