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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封城”,我与邻居隔墙弹奏

2020-12-20尔尼

青年文摘 2020年9期
关键词:封城口罩法国

尔尼

2 月,结束了这辈子最恐慌的春节,从成都回到巴黎,我成为街上唯一戴口罩的人。

我几乎很少出门,即使必须出门也从未摘下过口罩。每次遇到朋友,我都会鼓励他们戴口罩,朋友说我像个紧张的神经病。老实说,我也怀疑自己到底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还是理智思考的结果。

路人看着我,一脸惊恐,偶尔还有窃窃私语。我对瞪着我的人笑着眨眨眼,还准备了内心台词:比病毒更可怕的是无知,更容易传染的是歧视,作为人类,你了解病毒又有多少呢?

因为从中国回来,我主动打电话给疾病中心要求检测。他们派来了医生。医生用围巾盖住口鼻,急匆匆检查了我的呼吸和体温,开了两盒止痛药。我笑着问他,是否需要口罩,我可以送他一个。他冷漠回答:“不用了,请支付71 欧元。”

我不相信这位用围巾包住口鼻的医生,又去诊所找了一位家庭医生。候诊室只有我戴着口罩,大家齐刷刷地盯着我,我对医生解释说:“你知道,我戴口罩不是因为我有病毒,而是因为我想保护自己,也保护别人。”她向我道歉:“我想替一些法国人对你说一声对不起,现在有很多无知的歧视,你知道,病毒不论国籍,希望你没有遭遇到让你不舒服的情况。”

“为什么你们不戴口罩?”我问医生。

医生很仔细地向我说明了理由,“在当时法国感染人数很少,戴口罩的效果没有洗手有效。大量口罩被法国政府买下,市场上没有足够的口罩储存量。最重要的是,人们只有在病重的时候才有戴口罩的习惯,所以街上的人看你戴口罩,他们害怕。”检查后,她拿下听诊器,确信地告诉我,“你没有生病,”她朝我微笑,“但你需要好好休息。无论发生什么,最重要的是你可以掌控它,就像你戴上口罩一样。”

我非常感动,告诉她,“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医生。”她开心地笑了。

走出诊所,我感受到许久没有过的放松。公园里的枯木吐露出新芽,鸽子从我头顶飞过,突然发现世界如此美好。

但很快,世界就开始沦陷了。

3月的巴黎也在沦陷。每天看着感染人数在不断上升,但周围的人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危机,依然在聚会、看展览、开派对。

3 月7 日,法国总统携妻子去剧院看戏,并鼓励民众不用害怕病毒,“生活继续,没有任何理由,除了弱势群体,没有任何人需要改变出门享受生活的习惯。”

好朋友的展览,我没有去;书店邀请参加开幕活动,并讨论出版事宜,我没有去。我不断告诉朋友们,少去人多的地方。有的朋友非常生气,他们说我反应过度,拿出车祸的死亡率说服我,“难道你不会继续坐车了吗?”我说:“我会继续坐车,但取消聚会,就是我的安全带。”一个朋友说:“没想到你这么胆小,这个和流感差不多,别让恐慌绑架了你。”一个朋友说:“出不出门聚会,不应该是我个人的自由吗?”我说,自我隔离在这个时候是更负责的决定,我们以后再聚吧。自由是与自律并驾齐驱的,短暂的不自由,是为了长期的自由。

法国大部分人至今不屑一顾的态度值得深思,这些都加快了疫情的发展速度。这个不负责的反应要追溯其根源也许来自恐怖袭击后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如果我们从此不敢出门聚在一起,那就是恐怖主义的胜利。” 他们没有经历过“非典”,对疫情抱有轻视的态度。很多年轻人不屑一顾,却忘了他们身边有很多高风险人群——他们的父母、别人的父母,以及爷爷奶奶。

3 月12 日,法国总统宣布16 日开始停课。随后,3 月13 日,法国总理宣布所有不必要的店铺全部关闭。3 月16 日晚上,总统在电视讲话中强调,法国将在3 月17 日正式全国隔离,只有购买生活必需品、外出就医、做运动、照顾独居老人或残疾人才允许出门,违规者将被罚款135 欧。

17 日早上,我去超市准备买些隔离期间的食物。我先打印好申请出门的表格,填好地址、出门的理由,写上时间和签名,把表格带在身上,以便随时拿出来给警察检查。出门规定必须在周围两公里内,所以我没有去大型连锁超市,特意去了附近一家小小的犹太人超市。超市里大家都戴上了口罩,但其中有一半的人都戴错了,没有按压贴紧鼻子。我买了4 包咖啡豆、红酒、香蕉、苹果,还有甘蓝和鱼,这些都有货,可是厕纸却没有货了。

厕纸可以证明我们的慌乱。老实说,早在宣布隔离之前,逛超市的时候,看着大家都在抢厕纸,我也曾经想要不要多拿一包。我努力抓住摇摆不定的心,告诉自己,拿一包就够了。我不能让我的恐惧掌控我。

每一个举动都是我们选择的结果,这些选择可能是因为内心的不确定性,或者恐慌,往往因为恐慌做的决定都会让你日后不舒服。比如疯狂囤货这件事,我做了一个更加确定性的决定,不仅保护了自己,还可以保护别人,也会保护社会正常运转。

回到家,楼下的几个邻居正准备逃离巴黎。他说跑到乡下去,總比城市里安全。我也很慌乱,好几个朋友问我:“现在还可以回国,你要不要回国啊?”

我烦躁不安地刷着机票,这是我第二次经历疫情了,我的心情如此复杂。

回国的直飞航班没有了,需要转机好几次,在好几个机场候机,这个过程本身就很危险,回国之后,也要隔离两周。这种时候,谁也不想自己染上病毒,谁也不想做那个病毒传播者。

隔壁的法国邻居这时候吹起了笛子,听着他的音乐,我走到钢琴旁边坐下,配合他弹奏着。隔离第一天,我们隔着墙开始玩起了音乐。

一边弹琴,我一边回想生命中经历的那些决定性瞬间。

汶川地震时,我在成都,当楼层开始摇晃,我永远都记得老师对着我大喊,跑啊,跑!我们一群人朝着楼下冲去,墙壁在我眼前裂开,我跑到操场,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我也想起航海的时候,风暴突然来了,一个浪数十米,打在船上,我觉得船要翻了。船长对我们大吼,待在原地!不要动!因为风浪变化迅速,任何移动都是危险的,我的手在几小时里,就紧紧地抓住绳子,直到风平浪静。

跑或者留,在这种时候,都是人性的选择。

一曲弹毕,我也有了自己的选择。我选择待在原地。我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因为恐惧选择,不要被现实拖着走,我可以自己选择我相信的事情。我选择相信此刻的世界都在一艘船上,我决定原地不动,守好我的一片地。

禁足的第七天,每天晚上8 点,我会准时站在阳台上开始鼓掌,这是法国全国各地市民自发举行的为医护人员鼓掌致敬的活动。几乎所有人都站在窗前,我的邻居也不例外。鼓完掌,我们还会在阳台上聊聊天。

邻居是一位戏剧演员兼导演,因为疫情,他的工作被取消了,现在在家写剧本。他很担心他的父亲,他问我家人怎么样,我说中国现在情况控制得很好,经过两个月,我弟弟恢复上学了,家人也都可以出行、工作,可是我每天焦虑得睡不着。“我也是,睡不着觉,没人想到,法国会这么严重。”他说。“法国没有意识到,疫情迟早会到来。” 我说,“整个世界都没有想到。”

这个时候,也有许多对法国、意大利、西班牙政府措施的指责。法国并非完美,不可否认有其粗心大意,但其实也有一些非常有效的措施。将病患分散到各地医院,缓解医疗资源的压力,同时,还出台了个体户免房租、缓交税等很具体的经济措施。

法国全国隔离第八天,我收到妈妈从国内寄来的口罩,我把一些口罩送给这栋楼有需要的邻居。邻居每次去超市买菜只能裹着围巾,从疫情至今一直没有口罩……一位20 世纪90 年代曾在中国背包客旅行的邻居用中文对我说“谢谢”。

疫情面前,人性中最包容与最自私的一面都被无限放大。如果我们互相指责,这将会是病毒的最大胜利;但如果可以带来人类之间的互助与信任,那我们将真正感受到世界的完整与丰盛。这里有自己,有他人,还有世间美妙的万物生灵。正如鲁迅先生所写:“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摘自凤凰网“地球青年图鉴”微信公众号,知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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