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高嘉伟

高嘉伟，就读于山大附中，2020年考取清华大学。

多年以后，当我回想起高中三年时，或许总会想起那个大雨滂沱、遥远得仿佛有些不真实的夜晚。

那时的我，成绩一次比一次惨淡，曾经习以为常的名次竟觉得有些遥不可及。周六的晚自习总是无比热闹的，然而在同学们欢乐的吵嚷里，我却总觉得自己是个异乡人。

和往常一样，我又是最后一个走出楼门，又或许是最后一个发现——雨下得大极了，而我没带伞，自然也借不到伞。

故事到这里便结束了，没有崩溃恸哭的人间惨剧，亦没有立志图强的逆袭传奇——我等到雨小些后，便走回了家。之所以这个在旁人眼中平淡无奇的夜晚能令我久久难忘，可能是因为我深切记住了那时的感受：孤独、迷茫、无助，还有梦想破碎的痛楚。恰如里尔克所言：灵魂失去庙宇，雨水便会滴到心上。

岭上梅花侵雪暗，归时还拂桂花香。经历了众多的挫折与失落，也有哭过长夜的彷徨，更不乏让自己懊恼不已的决定，但如果给我机会让我这三年重新来过的话，我想我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这一切的一切，汇聚成了现在的自我，而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我不后悔。

所幸，除了我的记忆外，还有只言片语记录着我这三年：

我的二零一八，属于那些在陌生的城市中一辆共享单车便能满城风物尽在眼中的惬意，属于那些为了梦想执着拼搏却在现实面前一败涂地的落差，属于那些在繁杂生活中仍能仰望星空的闲适，属于那些在茫茫人海中发现星芒的喜悦，属于那些在寂静无人星空的操场上跑步的晚上，属于那些宁愿迟到也要多看一眼朝阳的清晨，属于那种求之不得的惋惜，属于某时心想事成的自豪，属于那些在接受自己平凡同时的那种抑郁和崩溃，属于和有趣的人们纵声谈笑时的快意，属于我自己，更属于所有人。

二零一九，只希望我能抽出时间读更多的书，认识更多有意思的人。也许，可以小小地奢求一下，有一些人能愿意停下来倾听我说话，或者甚之，有一两个人能懂我，支持我。那么我想，我的下一年，任谁也不能说是虚度了吧。

——2018年12月31日，那时我还高一

寻春。

“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杜甫曾对着落花风雨如此感慨，但我却仿佛在恣意伸展的花瓣中看到了日后零落成泥的悲剧：

这暂时的美丽仿佛是一种虚幻，映射出我们这个世界的荒谬——既然美终究逝去，那你如何证明她存在过？

东洋有“物哀”之说，美者，如樱、如萤，无不转瞬即逝，有缘人得机者才终相见。而欣赏美的消逝，便是欣赏每个事物走向它的宿命，即是欣赏“物哀”。

我以为，只有那些正在消逝或是终将消逝的美，才是真正的美。春华岁短，我将目睹它重归尘土；河山不变，而它会见证我重归虚无。就像博尔赫斯在《永生》中想说明的那样，一切永生者都无法像我们终将死亡的凡夫俗子一样去欣赏，因为在他们眼里，“现在发生的一切事物，都是遥远过去的长久回响，或是扑朔未来的长远先验”。

我想要拥抱这种短暂却灿烂的美，我要歌颂她。接受这种美，便是放下自己“万物尺度”的狂妄，接受自己的短暂与平凡，接受在时间面前自己的无能为力，“得不到的都释怀”。与其沉湎于过去的美好回忆，或是展望未来的大好画卷，不如珍惜眼前的美好，珍惜眼前的每一个人。

“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这几句词来。

——2019年3月31日

我未曾想过多年以后会以怎样的态度来回望这一段生活。

至今，我仍记得走入323班门时那从对面楼射入教室的那抹晨光。那时我与大家还不相识，那时我还对一切都充满好奇，那时的我，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许，也梦想着自己的意气风发。

而今天，我却要与同学们分道扬镳。我却要离开与我相伴一年的竞赛生活，我却要离开我无数次走进的竞赛班。

我会怀念每一堂课，我会怀念每一个同学。我会怀念每一次语文课前同学们在讲台上的评古论今，我会怀念每一次与尹千舟、王雯可“饶舌”时的激扬文字。……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据说我已经高三了。

还是把胡适的一句话送给自己吧：昨日种种，皆成今我，切莫思量，更莫哀。从今往后，怎么收获，怎么栽。

——2019年6月8日

我知道在前面等待着我的是什么，和那些无须努力便可轻易成功的神人不同，我必须付出加倍的勤奋来弥补我天资上的不足。我愿意将这次宝贵的经历作为我高三一年的动力，我愿意为之不懈奋斗。

但是，我对自己的实力，从来没有真正的信心。我也一直不敢说，我一定就能考上某所学校，一定能达成某个目标。经历过暑校之后，我仍然不敢这样说，但就像最后一天告别时柳思萌同学说的那样，我愿意把我的梦想变为理想，并逐步付出行动。我无比愿意带着最理想的成绩明夏再相聚，但我并不会为之赌上我的一生。不管我最终来到什么样的大学，我仍有根植于心的梦想并且有愿意付诸于行动的决心。山永远都在那里，但到达顶峰的途径不止一条。

尽人事，而听天命。君子有三畏，首条即是“畏天命”。我不知道我的命运会把我最终引向何方，或许我会在沼泽重重中心生迷惘，又或许会在乌云密布中看不清方向，但我知道，我一直在朝着那最终的顶点前进。我不知道命运会把我置于何地，我不知道这条路走得会有多艰难有多痛苦，我不知道我最终将会去向何方，但我知道，我已经在路上了。

——2019年8月3日 我对暑校的总结

尽人事，听天命。

有意料之中，也有不甘遗憾，但不管怎样一切都已经过去。还是那句话：“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命运馈赠的所有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码。

——2020年7月24日凌晨 高考出分后

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记录，但所谓道有良伴，可以缩短行程，正是同学与老师的陪伴，才让我更好地一步步走到今天。虽说还未完全走出高中，但我已经开始怀念它了，怀念那种单纯的美好，怀念那种确定性，怀念在雨中的彷徨，怀念那些暗中的嘲讽批判，也怀念在阳光下的大声赞美。

或许这一切都有个前提，就是那种确定性与坚实感。高考就在那里，你只有这条路，努力虽说未必会使我变好，但起码不会让我变得更差。高考结束，无数种可能性唐突地来到我面前。未来会怎样？我做好准备了吗？

这也是为何我会选择用这样确定而坚实的词句来结束对三年回忆的原因：

为何我不能挥舞手巾呢？

乘客多少都跟我有亲。

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