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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政府对胶州湾事件态度探研
——以电奏电旨为中心

2020-12-20

关键词:清廷电报教案

刘 凡

(青岛大学 历史学院, 山东 青岛 266071)

德国觊觎我国胶州湾已久,在此建立军事基地是其一直的图谋。《译京报德人论胶州事》记载:“德国使臣刻意在中国南部开租界,以便储煤囤货,且每以索返辽东后独无酬报为恨,今岁又有德国军舰六艘赴福州以北相距三十里之东测量,欲于中国求一立足之区也。”[1]1897年巨野教案爆发,给了德国侵占胶州湾的理由和借口。在德国强盗般的占领之下,胶州湾最终沦陷。

在此次胶州湾事件中,电奏与电旨以其迅捷、时效成为朝廷与地方互动的主要手段。巨野教案爆发之初,清廷与山东地方三天内十几封电报往来,对缉拿真凶、速结教案进行了及时沟通。虽然清廷在教案爆发之初缉拿真凶、赔偿求和的措施在应对近代国际威胁时显得愚昧而落后,但从清廷利用电奏与电旨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了解案情状况并逐渐认清德国的侵略野心来看,清廷充分利用近代通讯技术应对国际争端仍是值得肯定的。德军在胶州湾登陆后,山东巡抚李秉衡与清廷一天内数封电报,就战与和问题展开讨论。有些学者将胶州湾的失败归咎于清廷“以夷制夷”的政策,但从清廷寄发电报的内容可以看到,朝内已有大臣洞悉西方列强的侵略野心,只不过在清廷内部机制的掣肘以及军事技术的落后双重压力之下,依靠西方成为朝廷仅能利用的救命稻草。值得注意的是,清廷利用电报沟通内外的方式使晚清社会打开缺口,使封建社会逐渐实现了“在传统之外变”[2]。

一、速结教案——事件发生初往来的电奏电旨

1897年11月1日,德国的两名传教士能方济和韩理加略在巨野县张家庄教堂被中国人杀害,即所谓“巨野教案”。巨野教案发生后,德使海靖于1897年11月7日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以下简称“总署”)发来照会称:“查山东南境德国传教士遭一最凶横之事,十月初七日,曹州府有德国传教士二人,一人被杀,一人无下落。此事全责之于中国国家,暂且先望设法严惩滋事之人,为德国人伸冤。”[3]德国的照会引起了清廷内部的高度重视和警惕,清政府立即电旨山东彻查此案。鉴于贵阳教案、天津教案的教训,清政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来处理巨野教案,希望将该事件控制在教案范围内解决,以免事态扩大。一时间电旨、电奏飞驰传递,自11月7日至11月30日,每日有数封电旨与电奏。

在接到德国照会当日,总署便致电山东巡抚李秉衡:“寿张县德国传教人房屋皆被劫掠……急速设法保护山东德国人性命财产,此事全责之于中国国家,且先望设法严惩滋事之人,为德人伸冤,希速饬查滋事人犯,严拿重办,以免借口生事。”[4]从电文内容可以看到,清廷并未追究教案发生的根本原因以及在教案中德人应负之责任,而是将全责揽下,将速饬滋事之人、为德伸冤作为办案方针,办案之初便将姿态放低,企图以此来消除德国的侵略之意。而山东巡抚收到电旨后,便立即派人展开调查,并于11月9日电奏该事件的详细情况,将该案件定为强盗入室抢劫,并声明“亦经批饬赶紧缉拿,一面饬地方官妥为保护,并无别情”[5]。从电报的发递时间来看 ,山东方面仅用两天便查明了案情。案情如何查办、查办有无隐情无从可考,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从中央到地方,面对中德双方纠纷时,都将速查案件、抢占先机作为头等大事。接到山东电奏后,清廷迅速制定了办案方针,将派遣要员、缉拿元凶、惩办当地官员、保护洋人作为解决争端的要旨,于11月10日再次向李秉衡下达电旨:“前据德使及许景澄先后电报,今据李秉衡电复,已属迟延,且盗匪在逃,岂悬赏通缉所能了事?著速派司道大员弛往该处,根究起衅情形,务将凶盗拿获惩办,李秉衡身任地方,总须办理此案完结,方准交卸。现在德方图借海口,此等事适足为借口之资,恐生他衅。”[6]清廷还于11日、12日反复致电李秉衡询问案件的进展情况。然而就在清政府全力解决巨野教案时,德国远东舰队三艘兵舰驶抵胶州湾,并于13日早晨登陆,占领胶州湾周围各个山头。面对德国强占我国胶州湾的行径,清廷却仍将和商作为解决问题的主要手段,一面电令李秉衡不可轻举妄动,一面致电德国公使海靖进京协商。山东方面在德国登陆与朝廷催促的双重压力之下,动作更为迅速,于13日、15日、18日分别电奏清廷:已摘巨野、寿张知县顶戴,并获犯4人,真赃8件。然而案件的解决并未推动中德协商问题的进展,在清廷的多次询问及催促中海靖迟迟未进京,直至此时,清廷仍未能看到德国方面的故意拖延,坚持令章高元按兵不动,等待海靖进京协商。

在解决巨野教案问题时,清廷希望通过速结教案的方式与德国达成和解,为了准确了解教案进展情况,及时下达命令,清廷频繁应用电旨与电奏传达信息。清末以来,随着电报事业的发展,电奏虽被允许应用,但由于电报费用昂贵,清廷规定电奏应坚持事件紧急原则。在此次胶州湾事件中,一天数封电报,所有案情交涉、军事命令基本由电报传递,电报的应用使清廷摆脱了消息不通、指挥不当的窒碍,以电报作为通信的主要手段,使重要的旨意章疏、军信兵情得到了快速传递。当遇到突发状况时,以电报作为信息沟通的媒介,缩短了政府反应的时间。但是,尽管清廷利用电报及时了解案件的进展情况,并以速结教案作为应对措施,但缺乏一套近代化的紧急应对程序,在处置巨野教案过程中,没有系统全盘的规划,遇到紧急情况仓促招架或者敷衍应付,在受尽侮辱中讲究和局,最终还是在近代国际事务中权益尽失。

二、以和应战、以夷制夷——事件交涉中往来的电奏电旨

1897年巨野教案发生后,德国方面于当日即电令舰队开往胶州湾。德国非常欣喜地称道:“巨野教案给德国提供了期待已久的理由与事件。”11月13日,德国三艘兵舰驶抵胶州湾,并于次日晨强行登陆。

面对德国的侵占,清廷欲与德谈判和解,但德故意拖延,德使迟迟不肯进京谈判。此时,一些官员逐渐识破德军侵略野心,要求以战应敌,中央决策机构内部就和与战的问题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章高元是清廷“和商”策略忠实的拥护者与执行者。当德舰在青岛登陆时,居于前线的章高元便以恐破坏和局、不敢擅自开战为由先斩后奏,实行撤退自保的方略,并于11月14日致电山东巡抚李秉衡陈明退守理由:“元亲往面见该提督,陈未奉本国公文碍难擅离,反复争辩,伊坚持不允。元欲战恐开兵端,欲退恐干职守,再四思维,暂将队伍拔出青岛附近青岛山后四方村一带,扼要据守,元仍驻青岛。”[7]77随着德军的登陆,胶州湾情势进一步恶化,章高元依然不敢与德对抗,并以“继思我军上月仅领半月子药,除常操已用外,子药皆已告罄”[7]80标榜敌强我弱,为自己撤退制造借口。在接到章高元的电报后,山东巡抚李秉衡对德国的侵略行径深恶痛绝,极力主张以战应敌,筹备军火,于11月16日电奏清廷“现盗已拿获四名,办理不为不速,乃德人竟以兵船登岸,图占胶澳。查各国从无因一抢杀之案,不容办理,立即动兵占地之事……非与之决战不可”。清廷接到李秉衡的电奏后,对其主战策略极为反感,深恐李秉衡调兵抵抗,挑起战争,于16日当天立即回电李秉衡“德国图占海口,蓄谋已久,此时将藉巨野一案而起,度其情势,万无遂行开仗之理,惟有镇静严札,任其恫喝,不为之动,断不可先行开炮,致衅自我开”[8]。李秉衡接到清廷这一电旨后,即再以“彼即如此横暴,势难理说,非与之决战不可,应请如衡前电办理”[9]为由向清廷请奏,但清廷方面仍不为所动,并在下达的电旨中称“敌情虽横,朝廷绝不动兵,此时办法,总以杜后患为主,若轻言决战,立启兵端,必致震动海疆,贻误大局,试问将来如何收束?”[10]在德军占我领土,割我电线,犯我主权之时,清廷为维护自己苟延残喘的统治,始终不愿与之一战,并力阻朝中主战大臣的招募兵勇以防不测的建议。

然而,清廷的“和商”策略并未能调停两国间的矛盾,德国采取拖延政策,德使海靖一直拖延进京谈判的时间,李鸿章多次询问海靖何时进京未果后,便主张采取“以夷制夷”之策,希望通过他国的调停逼德退出胶州湾。李鸿章于11月15日晚上,在并未请旨和与人商议的情况下独自赴俄国驻华使馆,“以中国政府名义恳切地乞求俄国支援,以便不使德军用武力占领港口”[11]。而俄国此时正对胶州湾事件极为关注,俄国代办巴夫洛夫见李鸿章前来求救,便决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趁机索要权益,于是答应李鸿章,向国内发电派舰队赴胶州湾。11月18日,巴夫洛夫告诉李鸿章已派太平洋水师提督带船赴胶。李鸿章接到这一消息后,立即电告章高元:“俄拟派水师提督带兵船赴胶,到时往见,如何议论即报闻。”[12]371李鸿章将希望完全寄托在联俄制德的策略之上,并利用电报与章高元取得联系,嘱托其按兵不动,等待俄国的外援。令李鸿章大为失望的是,俄国并未派舰队赴胶,反而向清廷提出驻兵大连湾以资保护的无理要求。

然而在俄国居心昭然若揭的情况下,李鸿章仍迷惑在俄国的骗术之中,认为俄国与中国订有互助密约,必定援华,于是同意俄国驻兵大连湾。但是事情并未沿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随着俄国舰队入旅顺、大连口后,各国纷纷驻泊口外。提督宋庆致总署电中说道:“各国来船,未便阻止。”[12]109李鸿章的联俄政策使中国陷入更加困难的境地。此时,朝中一些大臣开始质疑俄国的居心。大学士徐桐指出:“俄国置身事外,不肯为我调处,时局艰危,万分可虑,若稍不为筹备,臣恐旬月之间,所失不止山东沿海数州县,而发难亦不止德意志一国也。”[13]湖广总督张之洞在致总署电中也说:“中国予俄以权,英必力保长江商务 ,至保江一节,或云据吴淞口,或云英拟在吴淞口自建炮台,或云据舟山及吴淞口外各岛,或云入江直至重庆一带,说虽异,意则同。”[14]这些大臣看到了西方各国对中国虎视眈眈的野心,一国得利,群雄而起是必然之势。尽管联俄政策遭到诸多反对,但是在对德交涉无进展的状况下,清廷不得不同意李鸿章联俄方针,清廷以夷制夷本希望以小损挽大损,但是,在其卑躬屈膝中,损失更加惨重,不仅在错误的策略中错失胶州湾 ,被俄国侵略的大连湾也成为这场教案的牺牲品。

从上述电奏与电旨的发递时间来看,在德军登陆青岛后,清廷的反应机制更加灵敏,一天内数封电报交相飞驰,各方督署就战与和展开论争,参与对德决策的各方势力利用电报通讯相互联系,表达政见,使决策信息更快实施。李鸿章在联俄抗德的政策实施中,以中俄交涉的进展为依据,通过电旨隔空指挥胶州湾地区的军事行动。山东督抚通过电奏汇报德国的侵略状况,为李鸿章的联俄策略提供实时信息。不可否认,电报尽管为清廷“和商”以及“以夷制夷”政策的实施提供了便利条件,但遗憾的是,清廷未能将这种便捷的通讯方式与正确的决策相结合,最终未能改变德国强占胶州湾的结局。晚清政府在掌握近代先进的通讯技术的情况下,仍以传统的思想和体制处置近代国际争端,缺乏近代外交防范意识,没有雄厚的军事力量的清政府不可能成为对外抗争的胜利者,胶州湾的沦陷是历史给予封建统治的又一重大教训。

三、屈辱签约——条约签订中往来的电奏与电旨

1897年11月20日,海靖在清廷反复催促中,终于进京。恭亲王与海靖进行会谈。在会谈中,海靖提出了“教案六条”,就惩办官员与要犯,赔款,修筑铁路、开发矿产等向中国提出索求。在中德双方还未就“教案六条”达成一致时,12月28日,德又以曹州镇万本华等人扬言杀洋人为借口再次挑起事端,企图获得更多的侵略权益。

12月28日,德国照会清廷称:“现在曹州府滋扰,甚为危险,该处提督将天主教民驱逐,甚至声言仍欲杀害洋人,惊吓人心,前此尚未了结教案,在曹州府如此旋生衅端。”[15]清廷在接到德国照会后,立即向山东巡抚张汝梅发去电旨,要求他彻查此案,并指出:“照约保护教民,否则胶案固难善了。”[16]56然而清廷彻查教案的速度并未阻止德国的侵略野心,德国仍以教案和出兵胶州湾相威胁,进一步提出租借我国胶州湾的无理要求。在德国的百般刁难之下,清廷最终无力招架,向德屈服。1898年1月15日,双方在照会中就教案六款问题最终达成一致,德国得到在山东修筑铁路等特权。同日,德国就胶州湾年限等问题再次照会中国,清廷表示中国均已答应,条约各款全已同心,并无异议。

实际上,在中德就胶澳租界问题初步达成一致时,英法等国家也开始蠢蠢欲动。湖广总督张之洞通过西方报纸最先洞悉这些国家的侵略野心,不断就该问题上奏清廷。1月15日,张之洞电奏清廷指出:“闻德国借租胶澳,并允承办山东铁路,英法皆甚艳羡。香港报载,英国所当急行者,建造铁路之利理应营于中国铁路或广东建筑轨道,方不至落他人之后等语。”[16]132清廷并未对此作出任何应对措施。忧虑万分的张之洞再次接连电奏清廷:“各洋报屡言英国国家欲望借款于中国,利息甚轻,已赴京商议等语,闻之不胜诧异忧虑,英廷此时因德事不甘,正欲效尤要挟,何以反肯以轻息借我?”[16]133张之洞对英借款居心深表担忧,并电奏请求政府设法防范:“英人消息甚紧,不日必有大举,忧愤万分,此时必须早筹应付之法。”[16]133在中国危机之时,张之洞仍能从西方报纸中晓畅外情,洞悉西方的侵略野心十足不易,但此时的清廷早已无暇顾及与防范,因为就在中德双方达成协定之时,出使德国的大臣吕海寰向总署发来急电“胶州水手被刺,德廷甚不满意,粤案未了,又生枝节,恐于速了胶案之议不便。”[17]额外的枝节使清廷心力交瘁,速结教案、与德签订协定便成为清廷最终的追求。三月初,清廷最终与德国签订了《胶澳租界条约》。

从电奏电旨的往来中可以看到,清廷与德签订条约的过程中,朝中不乏开明人士以长远及广阔的目光看待此事,并以电奏的形式极为迅捷地向朝廷分析利弊,并没有时差的弊端,然而清廷在德国的军事掣肘之下,为保统治地位闭目塞听,不仅胶州湾沦陷,大连旅顺也成为这次事件的陪葬品。但可以看到的是,晚清社会已经逐渐被打开缺口,对于电报的应用使封建社会逐渐改变了传统的通信方式,国家行政系统已经与电报技术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有学者曾指出:“晚清形成了一套以通信技术为核心的政治运行模式,在这一模式中,电报通讯起到了重要的串联作用,它不仅是政治体系得以顺利运行的重要载体,更是各种政治关系的有效串联者。”[18]

四、小结

巨野教案发生后,晚清政府采取速结教案的方式结束中外纠纷,以免德国借机生事,在电报信息的沟通之下,清廷快速了解案情的进展情况,并以低姿态的解决措施向德国示好求和。但这种解决措施并非良策,清廷在解决胶州湾事件中的弊端和失误是致命性的。

但值得肯定的是,清廷在应对胶州湾事件时,基本上摆脱了信息不通、应对缓慢的弊端。自19世纪中晚期以来,清廷为了保护电报主权,开始自主修建电报线路,至19世纪末,中国已大致形成“东北则达吉林、黑龙江俄界,西北则达甘肃、新疆,东南则达闽、粤、台湾,西南则达广西、云南,遍布二十二行省,并及朝鲜、外藩,殊方万里,呼吸可通,沟称便捷”[19]的电报网。李鸿章曾对晚清的电报网络盛赞:“中国电报,经臣奏明,自光绪六年创始,先从天津、上海设局开办,逐渐推广。十年,将通州电局移设京城联为一气,自是沿江沿海、边远各省次第接设电线,绵亘至一万数千里。”[20]此外,晚清形成了一套较为健全的电报收发制度,清廷将官报列为一等,最先发递,在战事吃紧或紧急事件中,再将头等官报分为缓急电报,将急电最先发递,以免延误戎机。在胶州湾事件中,清廷与地方利用电旨与电奏,使得中央的信息获取与地方事态发展的步调基本一致,地方的军政信息与行政决策以及理事效率有机地结合起来,摆脱了消息不通的弊端,各督抚之间利用电奏表达政见,维系统治。从近代化的角度来看,清廷逐渐利用电报打开了封建社会的缺口,将近代通讯方式应用到了政治、军事等重大突发事件之中,以电报技术为代表的新技术推动着晚清千年之变局的转化。当然从另外一方面来讲,“晚清处于数千年未有之变局时,新技术才有可能被创造性地利用起来”[21]。晚清社会主动抑或被动接纳的各类新型技术都成为晚清社会转型轨道上的助力器。但是遗憾的是晚清政府未能将这一助力器与传统决策相结合,最终使晚清政府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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