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说兴衰与古罗马政治体制变迁
2020-12-20王聿闻
王 聿 闻
演说在古罗马的历史舞台上曾扮演了独特的角色。作为公民参与政治的一种方式,政治演说在古罗马共和制后期、元首制初期曾一度兴盛发达。但到了塔西佗时代,根据这位伟大的历史学家的作品《演说家的对话》(以下简称《对话》)描述,演说在古罗马衰落了。探究古罗马演说兴衰的原因,塔西佗在《对话》中通过对话体例,将演说衰落归因于教育等因素的影响。塔西佗对古罗马演说衰落原因的讨论具有一定合理性,但也存在未能触及根本原因的局限。通过梳理、分析《对话》内容,本文总结了塔西佗眼中影响演说兴衰的四大因素,即演说家的教育、动力、机会和自由度等四方面现象,同时结合相关历史背景,在逐条分析基础上以期进一步揭示影响演说兴衰的最根本原因,补充塔西佗的论述。
一、演说兴衰的四大影响因素
(一)演说家的教育
在《对话》中,文中人物梅萨拉认为演说衰落的重要原因是对下一代演说家的培养出了问题。在古罗马共和国时期,古罗马的教育则有助于演说的兴盛。对此,塔西佗在《对话》中比较了古罗马过去与现在的演说教育,认为古代诞生大批优秀的演说家是因为其教育注重道德、知识、经验的全面发展。事实上,在古罗马共和国时期,青年们接受的演说教育结合了古罗马早期的教育传统与希腊的教育理念。
早期古罗马教育的主要目的在于形成一种自制和恭顺孝敬的精神;主要价值是自童年起便打造尊敬之心,使每个孩子几乎都有宗教般的虔诚[1]8-9。同时,古罗马共和国早期的教育还强调孩子对法律和公共生活的熟悉。据记载,儿子会在法庭集会时跟父亲去听公共辩论;若父亲是议员,则儿子可以跟父亲前往元老院,坐在大门旁边见习[1]7。相比知识积累,古罗马共和国早期的教育更重视道德培育和经验积累。
然而昆体良认为,在希腊演说术传入前,古罗马的演说家都是“天生的演说家”,没有接受任何预备的训练和体系化的教学[2]。在充分吸收希腊文化后,古罗马共和国形成了所谓“新希腊—古罗马文化”[1]33-42。在演说教育方面,则体现为开始注重知识的积累和技巧的磨炼。其如西塞罗在《论演说家》中所提出的:伟大的演说家离不开哲学,他要掌握各门知识,成为所谓的“博雅演说家”(doctus orator)[1]88-93。根据塞涅卡、西塞罗等人的记载,此时古罗马的学校产生了被称为“自由之艺”(artes liberales)、“自由之科目”(liberalis disciplina)或“高贵之艺”(bonae artes)的课程,其内容包括文法、修辞、辩证、算术、几何、天象和音乐,具有明显的希腊式教育的痕迹[1]64-65。
尽管吸收了希腊的教育理念,古罗马的演说教育依旧将道德和经验放在首位。西塞罗就认为,古罗马人在教育过程中“主要还是通过自己的实践和家庭教训,而不是依靠书本获得知识”[3]71。在充分进行家庭教育后,父亲会带孩子拜访一些知名人士并跟随他们学习政治演说术和治国术。这段“广场学徒期”(tirocinium fori)持续一年,被视为从接受严格教育的家庭生活到成为古罗马公民的公共生活转型期[1]7-8。这与梅萨拉对古代演说教育的描述基本相符。
得益于道德、知识、经验的全面发展,特别是对道德塑造、经验积累的重视,古罗马共和国时期培育了大量优秀的演说家。然而正如《对话》中梅萨拉描述的,在后来的演说教育中,重视道德和经验的传统被彻底丢失。尽管它注重了演说技巧方面的培育,然而却忽略了“博雅演说家”所必备的各门知识的积累。可以看到,演说教育出现的变化影响了演说的兴衰。
(二)演说家的动力
在古罗马共和国时期,公民通过演说参与政治,演说家具有强大的演说动力。按照古罗马共和国宪法的要求,追求高级公职必须练习演说[4]38,这是由于每次晋升都需要选票,而获取足够选票需要拥有较好的演说才能。可见,演说成为参与政治生活,谋求政治地位的必要条件。因此,青年人要想步入仕途、扬名立万,就必须首先成为优秀演说家,在公共场所展示演说才能。对马库斯·加图而言“谈话似乎是他的第二天性”,“一个不愿默默无闻、投闲置散的人正可利用这一工具,来完成一些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非常高贵的事业”[5]344[6]305。出身低微的老加图正是依靠优秀的演说能力积累声望,并逐步走向政治巅峰。
在古罗马共和国时期,古罗马人在政治活动、法律活动中为获得他人的支持,需要通过演说的方式。对于古罗马的青年来说,法庭是他们出道并获取声名的最理想场所之一。通过一次成功的诉讼或辩护,他们能够赢得公众认可,甚至位高权重者的赏识。老加图早年投身法律事业,依靠其优秀的品格和演说才华得到当时大贵族瓦勒里乌斯·弗拉库斯(Varelius Flaccus)的赏识,博得愈来愈大的影响力,被人称为“(古)罗马的德摩斯梯尼”[5]346-348[6]309-317。恺撒最开始也是通过法庭活动的演说攫取政治资本的。他早年曾在西塞罗的修辞老师阿波罗纽斯(Apollonius)门下学习。回归古罗马后,恺撒弹劾了多拉贝拉(Dolabella)的弊政,并在随后以其辩护口才博得杰出的声望,以其交际中友好的举止赢得了平民的亲善,以其殷勤好客、华丽光彩的生活方式逐步扩大政治影响力[7]449。此外,他打破常规,在自己妻子葬礼上发表演说,让群众对他产生同情之心并带来支持和喜爱,博得了温柔、深情的好名声[7]451。作为古罗马最卓越的演说家之一,西塞罗也依靠法庭辩论为自己扩大名声[8]87-103。
另外,正如《对话》中的人物阿朴尔的论述,即便获得一定政治地位后,古罗马人依旧需要依靠演说保持他们的地位。同时演说还是他们在面对政敌攻讦、控告时的有力护盾[9]24-29。老加图即便仕途顺利,依旧坚持法律事业,甚至在86岁高龄时仍亲自为自己做法庭辩护,并于90岁时控告了塞维乌斯·伽尔巴(Servilius Galba)[5]359-360[6]343-347。西塞罗在喀提林事件中的几次演说则不仅维护了古罗马共和国,还维护了他自己的政治地位,极大地提升了其政治声望[8]105-141。
在古罗马共和国时期,优秀的演说家能够赢得良好的声望和广泛的支持,从而获得并保持政治权力、社会地位。演说成为当时公民参与政治的重要方式,是青年步入政坛、谋取社会地位的重要途径,也是政治人物保持自身地位的重要保障。这成为古罗马人磨炼演说术、发表演说的巨大动力,演说家辈出的盛况得以出现。然而通过《对话》中阿朴尔的辩词[9]113-117可看出,演说在元首制时代与政治关系疏远,地位下降,成为解决个人纠纷、趋炎附势的工具。演说家不再具有强大的动力支持。
(三)演说家的机会
演说兴衰的一项重要指标是演说家是否具有崇高声望,而演说家需要“机会”——主要指演说题材的数目与重要程度来实现这一点。
在古罗马共和国时期,演说迅速发展、演说家辈出的年代往往是社会动荡、混乱的年代。随着古罗马共和国的扩张,其内部矛盾不断扩大,暴露出许多社会问题。在土地制度方面,古罗马出现了土地占有不均现象。至公元前一世纪末,大地产所有制逐渐取代了小土地所有制,古罗马前三头之一的克拉苏拥有价值5000万德纳里(约合2亿塞斯退斯)的地产[10-11]。在经济生产方面,古罗马共和国的迅速扩张极大地刺激了奴隶制经济发展,奴隶被大量投放到各个生产部门,逐渐成为古罗马社会的主要生产者。然而为了转嫁战争损失,奴隶主残酷剥削奴隶,社会矛盾日益尖锐,爆发了三次奴隶起义,古罗马的奴隶制经济又逐渐走向瓦解。除此之外,随着古罗马的不断扩张,古罗马人与意大利同盟者之间的矛盾、古罗马与行省之间的矛盾也不断扩大,关于古罗马公民范围的争论日益激烈。由于政治混乱、社会动荡、各类矛盾尖锐,古罗马的元老院、人民大会和法庭上出现许多重大的演说题材,为当时的政治演说家提供了成名机会。
而古罗马法庭机构的不断健全侧面印证了当时社会矛盾之剧烈,重大案件之层出不穷。公元前149年,古罗马共和国颁布《关于搜刮钱财罪的卡尔布尔纽斯法》,开始设立常设刑事法庭审理专门案件。在整个共和时期,古罗马一共设立了9个刑事法庭,有搜刮钱财罪法庭、杀人和投毒罪法庭、杀亲罪法庭、选举舞弊罪法庭、暴力罪法庭等[4]46。设立常设刑事法庭的需求出现,说明古罗马共和国中后期社会动荡严重,重大案件繁多。每一种刑事法庭的设立都代表着一种刑事案件之常见。按照古罗马的法庭程序,这些案件离不开法庭演说。案件的增长为演说提供了更多机会。并且常设刑事法庭设立的时间又与古罗马人接受希腊修辞学的时间大致相近[4]46,这表明当时大量的案件客观上催生了演说进一步发展的需求。
以西塞罗为例,一方面,西塞罗的演说才华的确称得上是古罗马演说家中的巅峰,甚至超越了希腊人[8]89-93。另一方面,西塞罗之所以能够获得其崇高的政治地位和演说声望,与他曾经在多个重大事件中发表演说有关。正如马特努斯所说:“西塞罗为普布利乌斯·昆提乌斯或李奇尼乌斯·阿尔基亚的辩护并没有让他成为伟大的演说家——是喀提林、米洛、维列斯与安托尼乌斯他们将这一名声给予了他。”[9]113-117社会动荡带来的重大题材造就了西塞罗等优秀演说家,给予他们展示演说才华、获取名望的机会。正所谓“乱世出英雄”,古罗马共和国的动荡某种程度上为演说的发展提供机会,为演说家的盛世提供了可能。
到了塔西佗们的时代,《对话》中的马特努斯认为“长时间的和平、民众长期的不活跃、元老们长久的平静,以及元首制度下严格的纪律”[9]117-119让演说与所有一切都陷入沉寂。在长期的和平下,社会趋于稳定,演说失去了重大题材,演说家自然没有用武之地,失去了比肩前辈的机会。
(四)演说家的自由度
塔西佗在《对话》中借马特努斯之口指出:演说场所的变化如法庭秩序的成熟,“镇压”了演说。这实质上谈论的是演说自由度问题。古罗马共和国时期的演说具有较为自由的环境,主要体现为:第一,是演说实际发生的场所对演说家的约束性小,演说家自由发挥的空间较大,煽动性较强;第二,是演说内容受政治环境限制较小,演说家是“自由”的,能够坚持自己立场,抒发自己的观点,甚至谈论、抨击敏感的政治问题。演说家因演说的自由通向伟大。
在古罗马共和国时期,发表演说的场所主要有集会(包括comitia、contio和concilium)、法庭和元老院[12]3[13]67-68。“广场”或者称“集议场”(forum)是古罗马人重要的社会、政治和贸易活动的场所[14]。其南侧一块方形地有专门的集会场所,称“会场”(comitium)[15],人民大会(comitia)最早就在这里举行,甚至一些司法活动也在这里举行[4]39-40。据记载,“会场”和“广场”都设有“演讲台”(suggestum)[4]43,一些会议就在演讲台附近进行,听众可达一万人之多。保民官几乎每天对民众发表演说,甚至会睡在演讲台边上,以防演讲台被对手占领[9]111-113[16]340-342。在古罗马共和国后期,作为一种没有法律效益但可能具有较高政治意义的集会,预备会(contio)的召开场所少有或没有限制。民众在此听取官员公告,聆听演说家论辩,见证司法审查,甚至观看刑法处决,为台上的发言者给出掌声或嘘声[13]67-68。预备会在政治方面具有“通气”的意义,演说家在此能够获取社会声望、民众支持;该“非正式”集会又少有规则限制,为演说提供了绝佳的舞台[12]4-12。由此可见,当时演说发表的场所较为公开,对演说者的约束也较少。一些演说甚至可能聚集大量听众,这无疑极大鼓舞了演说家的热情,也提高了演说的煽动效果。而在法庭演说,尤其是百人团民众诉讼(Centuriae)方面,由于陪审团的业余性和起诉体系的非专业化特征,判决结果有时会受到演说家的影响[13]236-237。西塞罗指出,为了胜诉,优秀的演说需要引起听众好感,证明事实,感动观众,从而使判决者心怀好感,或信服辩护证据,或深受感动[17]。这表明在该时期法庭制度尚不完善,演说家可以通过煽动性的论辩影响判决。
另一方面,正如塔西佗在《对话》中描述的,古罗马共和国时期的演说家在演说内容上具有相当高的自由度,甚至能自由地抨击西庇阿、苏拉、庞培等位高权重、权倾一时之人[9]123-125。前文论及,在一些动荡时期,演说活动几乎每天都在广场上演。演说家们慷慨激昂地发表政治见解,煽动听众,攻击政敌。可以说,在古罗马共和国时期,立场不一的政敌在公开场合发表针对对方的演说实在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这些演说家发表的演说是“自由”的,是出乎个人政治立场、政治理念的,这便是马特努斯所谓“不被压制的演说”。一个很好的例子是格拉古兄弟的演说。他们的政治主张与元老院的权贵们背道而驰,因而在推动改革时受到元老们强烈的阻力。然而他们并没有因此改变自身立场,停下改革步伐,反而以演说为武器,化解政敌的猛烈攻击,宣传改革的理念,笼络平民和下层贵族的支持。提比略“的言语是崇高的精神与真诚的情感的产物,这样的话语落入那些被深深打动之人的耳中,充分地激起了他们的支持,没有哪位反对者能够对抗得过”[18]。而盖约则“在他获得职位后便立即成为首席的保民官。这是因为他的演说中具有一种无可比拟的能量。盖约哀叹、痛苦于兄长提比略不幸的命运,因而其演说极其大胆”[19]。兄弟两人将演说的自由表现得淋漓尽致。尽管格拉古兄弟最终都惨遭毒手,但是我们能够看到,古罗马共和国的政治机制保障了他们的演说自由,为他们推动改革创造了可能。
与之相对的则是元首制下演说自由的丧失。在政治平衡被破坏的情况下,统治者拥有庞大的势力,演说者要考虑自己的发言是否会触动统治者的神经,引来灾祸。并且元首对元老院和公民大会所通过的决议具有否决权,同时又能随时召开元老院会议,提出对元首有利的法案[20]249。即便演说能够得到共鸣,如果它违背了元首的意愿,也会被否决掉。于是演说者淡化演说中自己的政治理念,转而考虑统治者的政治理念,甚至干脆远离政治演说。演说的自由由此丧失。
二、政治体制变迁与演说兴衰
结合历史背景可以看到,上述影响演说兴衰的四大因素本质上都反映了政治体制对古罗马演说兴衰的根本性影响:在演说兴盛之时,追求适宜的演说教育源于演说家的动力,亦即演说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它是当时参与政治的重要方式。与此同理,正因有此重要政治意义,演说成为社会动荡时期解决矛盾的重要手段,演说家由此获得机会。而演说之所以能够成为政治参与的重要方式,与当时古罗马共和国的政治体制关系密切。同时,正如前文所述,演说兴盛时期的自由本质上来源于古罗马共和国的政治体制,其相对宽松的政治环境为演说家提供了自由的土壤。反观演说衰落之时,此四大因素的消退也与该时期古罗马的政治体制有关。
塔西佗未能直接将演说兴衰原因上升到政体层面,恐怕与他身处该时代有关。作为元首制下的古罗马公民,塔西佗尽管或许能够察觉政治体制的一些变化,然而由于缺乏一定的理论研究,他很难自觉地认识到政治体制的本质性改变与该变迁为古罗马社会带来的根本性影响。因而只能将演说的衰落归因到时代变迁带来的诸多外部因素的变化。
为印证该结论,本文试图从理论和历史发展的角度解释古罗马演说兴衰与政治制度变迁之间的根本性联系。同时,塔西佗未能梳理一条政体变迁与演说兴衰的大致脉络。为弥补这一缺憾,本文回顾了相关历史过程,强调了两者之间的根本性联系,并发现两者之间存在时间上的不完全同步性。
(一)共和制与演说的兴盛
总体来看,在演说兴盛的时期,古罗马处于共和制之下。古罗马共和制的建立和完善有其历史背景,一些学者甚至认为共和制的部分特点早在王政时期就已经具备雏形了[13]27-28[20]249。西塞罗在《论共和国》中强调,“所有国家中没有哪一个国家……能与我们的父辈承继了祖辈而留给我们的那种国家体制相比拟”[3]121。波利比乌斯认为,“(古)罗马国家在管理上体现了三种政体形式的特色,即君主专制、贵族政治和民主政体”[21]380,“从执政官的权力来看,完全是君主政体或王权政体;从元老院的权力来看,又像贵族政体;可是从人民大会中群众拥有的权力来看,似乎又有些民主政体的色彩”[21]382-385。在他看来,执政官、元老院和人民大会三者形成了一种平衡,而这种平衡在古罗马共和国的历史上一直在变化,权力的相互制衡造就了古罗马的共和制。尽管波利比乌斯的认识具有一定争议,但是此三者的确组成了共和制的框架。事实上,古罗马共和制的一大特点,是存在多个合法决策机关,并且它们不会被其他更高的权力机构超越——在帝国时期,这一特点很大程度上消亡了[13]27-28。
在该框架的基础上,古罗马逐步完善了它的共和制。从公元前5世纪到公元前3世纪,古罗马平民反对贵族的长期斗争交织着古罗马征服意大利的战争,加剧了阶级斗争等诸多问题和挑战。古罗马的共和制在此背景下逐步走向完善。例如,古罗马共和制引进平民机制,设立平民保民官(tribunus plebis)遏制贵族政治的发展,确立平民会议(Concilium plebis)作为立法机构。又比如,古罗马完善官制,设立监察官职务,对执政官的权力有一定制约作用。这些措施往往是阶级斗争等矛盾妥协的产物,体现了古罗马共和制下各方的制衡。
正是这种平衡的共和制让演说在古罗马的各个政治场景中都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政治演说的目的在于传达理念,拉拢他人支持自己。当古罗马政治家们意见不统一乃至矛盾时,演说成为他们争取多数人支持的合法途径。古罗马共和国的政治改革一般都依靠立法的方式完成。不论是经由哪一立法机构,都需要一位发起人或召集人发表演说,口头阐释该措施的内容、意义等,甚至表达个人政治理念、政治诉求,赢得听众支持和投票。政治生涯的开启同样如此,选举人需要通过演说展现个人政治理念,以获得广泛支持。在古罗马政坛,不论是表达个人政治诉求,颁布法令或政策,发表指控,还是辩论、辩护,都以演说的方式进行。客观讲,演说作为共和制政治活动的一个环节,是共和制良好运转的重要保障。
具体来看,在代表贵族政治利益的元老院方面,元老们面对政治议题时需要通过演说达成决议。古罗马贵族阶级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这一点在平民出身的“新人”(homo novus)进入元老院之后显得尤为明显,元老们会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考虑,在具体议题上更是可能持对立意见。因此,元老院的决议往往需要经过演说环节才能作出。在会堂上,主持的元老通过演说方式提出并解释其方案,其他到场元老则一一发表意见,或者直接表达是否赞同。这些方案只要未被否决,就具有事实上的法律效力[12]12。演说之于元老院会议乃至整个古罗马的重要作用可从喀提林事件看出。在尚未掌握叛乱证据的情况下,西塞罗在元老院紧急会议上发表了指控喀提林的演说,强烈要求喀提林离开古罗马,并获得了元老们支持,化解了潜在危机。在掌握喀提林一派叛乱的证据后,西塞罗对民众发表反喀提林的演说,介绍取得罪证的经过,得到民众的认同。在元老院对喀提林一派的审判上,恺撒发表了反对直接处死阴谋者的演说,认为不经由人民大会直接处死古罗马公民不合法,与以优尼乌斯·西拉努斯(Junius Silanus)为首的元老力争。但是在西塞罗和小加图(Cato the Younger)演说的力争下,赞同直接处死阴谋者的意见最终还是占据上风。演说贯穿了喀提林事件始末,对事件的走向极具影响力,其中元老院会议上的演说尤为关键。元老们是在听取演说之后才最终做出决议,可见演说环节对元老院会议乃至古罗马政治的重要性。
而保民官则更是依靠演说的力量制约元老院。在古罗马共和国晚期,前文提及的预备会(contio)有超过50%是由保民官召集的[16]340-342。他在预备会及其他各种集会上发表演说,劝说与会者支持某一项法案[12]4。格拉古兄弟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绕开元老院完成立法,达到改革目的的。尽管两人最终惨遭迫害,然而民众已经广泛地接受了改革的内容,在愤怒的民意之下,元老院不敢公然取消提比略的土地委员会,不敢贸然取消盖约的粮食法,两人虽没能获得最终的胜利,但是其成果多少保留了一部分。格拉古兄弟正是通过演说笼络了骑士阶层和下层公民,获得了足以震慑元老院的力量,某种程度上制约了元老院的一股独大,这也体现了演说在古罗马共和制下巨大的能量和作用。
统而言之,演说之于古罗马共和制,相当于齿轮之于机械设备:它是古罗马公民参与政治的重要方式,是古罗马共和制运行的重要枢纽,是维系古罗马各政治力量平衡的重要纽带。一方面演说为共和制提供了可能;另一方面共和制为演说提供了需要和舞台。因此,随着共和制的强盛,随着共和制的完善,随着动乱时局下政治议题的增多,古罗马的演说逐渐走向兴盛,古罗马步入政治演说家的盛世。
(二)极盛而衰:演说地位的转换
正如前文所述,古罗马共和制的权力平衡是在变化的。伴随着领土扩张,古罗马共和国的人地关系改变,随之发生的是生产模式、土地所有权、军事制度、公民范围等方面的矛盾,而古罗马共和国的权力制衡机制也在几次改革中逐渐被打破。格拉古兄弟改革为古罗马公民兵制度的消亡打开经济缺口。几个大家族受益于改革,开启族阀统治,破坏了原有的政治体制,助长了腐败之风。随后的马略改革解决了兵源和战斗力问题,却为后来的军事独裁制做了准备。军队的依附对象从古罗马共和国转为能给他们带来财富和土地的将军。意大利战争带来的公民权扩大的结果,更是动摇了古罗马社会的基础。元老院因内部不纯、党派倾轧等原因逐渐失去权威性;利益不同、需求各异的新旧公民将公民大会变为争论的场所,很难达成决议。种种动乱和变化为军事独裁提供方便,波利比乌斯夸耀的旧的共和制日渐没落[20]140-174。正如孟德斯鸠所说,古罗马的建立就是为了扩张,而古罗马共和国的庞大引起了自身的内战和灾难,“(古)罗马失去自己的自由,是因为它把自己的事业完成得太早了”[22]51-52。古罗马从共和制走向元首制是历史的必然选择。古罗马的共和制逐渐被破坏,权力逐渐走向失衡。失去了政治土壤,演说也经历着相似的过程。然而两者并非完全同步,正如马特努斯在《对话》中所说,伟大的雄辩产生于风雨飘摇的时代[9]111-113,在社会动乱、矛盾激增的环境下,演说反而得到长足发展。以至于我们发现即便在苏拉开启独裁统治先河后,古罗马依旧涌现了西塞罗这样伟大的演说家。尽管古罗马共和国的基础已经动摇,一些权贵绕开了旧的政治参与模式,但传统的“演说—政治”的政治参与模式依旧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古罗马政坛延续着生命力。这可以看作古罗马新旧体制交锋的时期,然而共和制的传统终究抵挡不住军事独裁模式的侵蚀。大约在前三头同盟到后三头同盟期间,演说在古罗马政坛发挥的作用已是微乎其微,“演说—政治”模式遭到割裂,演说逐渐随元老院和人民大会沦落到附庸的地位,成为统治者的工具,成为政治环节的摆设。演说失去了它的自由。
事实上,在古罗马政治制度变迁的时期,虽然在元老院、人民大会等场所不断展开的演说,看似帮助古罗马共和国应对了各种矛盾,完善了古罗马共和国的制度和法律,但是演说的兴盛也逐渐破坏了古罗马共和国的权力平衡,一步步将古罗马共和国推向灭亡。平民与贵族对抗的历史,是围绕着免除债务、分配土地、担任高级官职权利三个问题进行的[23]1,而政治演说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前文解释了格拉古兄弟的土地改革中演说发挥的重要作用。不过从历史角度来看,改革的目的虽然是解决土地分配矛盾,缓和平民不满,保证军队兵源,但却事实上提高了古罗马下层贵族骑士阶级的地位,动摇了古罗马共和国的社会基础,开启了改革的序幕,为后来影响更剧烈的改革开辟道路。而在担任官职的权利方面,自从平民争取到保民官的资格后,他们就通过立法等方式不断打破贵族对重要官职的垄断。随着高级官职对平民的开放,平民的社会地位、政治地位得到了显著提升。这逐渐地改变了古罗马原有的社会结构,一批“新人”进入元老院,然而“这些新元老们很快便淹没在老人们保守主义的汪洋大海之中了”[24]。通过演说的方式,平民阶级为自身争取到更大的政治利益,打通了向上攀升的路经。这原本应是平民对抗贵族的一次胜利,是贵族阶级面对自身现状和古罗马共和国内部矛盾的一次妥协,但是矛盾非但没有抚平,反倒壮大了贵族阶级的队伍,形成所谓“新贵”团体。越来越多的平民和下层贵族通过演说等方式积累声望,登上政治舞台,并最终在结束高级官员任期后进入元老院,扩大“新贵”的队伍。这一上升通道的开启,鼓励了大批出身普通甚至贫寒的古罗马公民练习演说,将演说看作提高个人地位、步入政治舞台的工具。就如老加图那样,演说可以让不甘默默无闻之人出人头地。在古罗马的政治制度变迁时期,演说得到长足发展。演说兴盛后更多出身普通的古罗马公民得以跻身贵族阶级。但长此以往,古罗马共和国的社会矛盾反而被扩大,政治平衡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扰乱。演说的兴盛加速了古罗马政治制度的变迁,也加速了自身衰落。
到了政治制度变迁后期,一些官员依靠自身魅力以及军事势力获得了广泛支持,对人民大会、元老院拥有巨大影响力,如军事独裁者苏拉和其后的庞培、恺撒等。由于这些人在古罗马社会拥有巨大能量,他们开始绕开传统的“演说—政治”模式,以新的方式谋求政治地位。明确地说,尽管他们形式上仍尊重这一传统,然而实际上依靠的已不再是演说的力量。当然,由于共和制还没有完全解体,新的政治制度尚未正式建立,演说或许对这些人还有一定意义。演说仍旧是他们获得广泛支持的一种途径,只不过他们更多是依靠演说的形式为支持者许诺好处。自马略改革后,古罗马士兵的财富、土地等全然仰仗于将军。这些长期掌握军事要职的人,通过在军队发表演说,宣传他们能够给予的好处,将士兵的忠诚凝聚于他们而非古罗马共和国。古罗马的士兵从此寄托于将领,他们与古罗马共和国的关系逐渐疏远,“他们已经不是(古罗马)共和国的士兵,而是苏拉、马利乌斯、庞培、恺撒的士兵了”[22]49。苏拉在他独裁统治时期,于大多数城市中都安插了自己的军事殖民团,“使整个意大利控制在他的驻军之下,没收他们的土地和房屋,分配给他的士兵”[23]80。这些士兵“甚至在他死后,还忠诚于他”[23]80。苏拉晚年选择了引退,放弃了所有权力和武力。引退后的苏拉有一次在路上受到小孩的辱骂,他回家后感慨“以后任何掌握这个权力的人不会放弃它了”[23]88。这位独裁者意识到自己的权威来自庞大的军事力量和政治力量,是通过外在的威慑力得到的,共和制并没有保证他的权威。苏拉因而“预言”未来的军事独裁者不会再像他一样放弃自身权威的来源。他的“预言”实际上是认为以后的军事独裁者将会谋求终身保有军事、政治大权,也就是彻底建立符合军事独裁者利益的政治体制,从根本上改变古罗马。他的后继者们也的确如此。尽管恺撒被刺杀了,没能实现“预言”,然而在这一时期情况更甚。在内战末期,由于恺撒先前的诺言并未实现,他的军队曾在征讨北非的庞培余党前发生叛变。恺撒亲自登上广场的讲坛,询问士兵的要求。士兵们只要求解除兵役,实际上是企图逼迫陷入战争、迫切需要士兵的恺撒让步,开出高额价码。然而恺撒却直接同意了遣散军队,并在随后的演说中称士兵为“公民们”而非“同伴士兵们”,也就意味着这些老兵已然变回普通人。因为不想失去阿非利加战场的赏赐,又害怕受到恺撒的仇恨,并且愧疚于恺撒,这些叛乱者听了演说竟主动央求留在军队。最后恺撒同意和解,允许叛乱者回归军队,并承诺战后分配土地[23]178-180。由这一事件可看出,此时“军功—土地”的观念已深入以平民阶级为主的士兵心中。古罗马已经从将军许诺财富、土地收买无产游民和士兵,从而倚仗他们夺取政权,变成了士兵主动投向拥有权势的军事将领,并担心失去赏赐。军事独裁、军事君主尽管还未彻底制度化,不过已经走向更深程度。古罗马共和国的社会关系、土地关系从根本上发生了变化,共和制的基础瓦解了。至屋大维时期,元老院的异己势力早已被他和安东尼扫清,古罗马共和国的权力平衡被彻底打破。最终他建立了确定军事独裁者地位的元首制,印证了苏拉的“预言”。尽管元首制在形式上仍保留着共和制下的各种政治机构,然而它们已然形同虚设。阅读从苏拉到恺撒再到屋大维的历史,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古罗马政治制度逐渐变迁的过程,共和制受到削弱,军事独裁得到强化,旧的机制逐渐被新的机制取代。
随着古罗马由共和制逐渐滑向独裁专制,演说经历了极盛而衰的过程,并最终失去了它兴盛的必要环境。正如前文所述,古罗马共和国晚期的军事独裁者们运用贿赂、武力等方式获得广泛支持,甚至操纵各项决定。他们尽管没有事实上改变和破坏古罗马共和国原本的政治体制,但却在一定程度上绕开了旧的“会议—演说—决议”模式。人民大会已经被这些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人操控。他们以贿赂、承诺、恩赐等方式笼络了大批古罗马公民。而迫于军事等各方面压力,元老院也逐渐向独裁者们低头。此时虽然尚不能认定演说不再是古罗马政治运行、公民参与政治的必要途径,但是演说对古罗马共和国政治的影响可谓越来越小了。在驱逐喀提林时,西塞罗的演说依旧能够发挥巨大作用;在审判喀提林一派时,小加图的演说尚能影响最后的结果。然而在前三头结盟之后,西塞罗与他的演说境况急转直下。曾经与西塞罗有过节的克洛狄乌斯·普尔喀(Clodius Pulcher)在恺撒的支持下当选保民官,颁布了针对西塞罗的法案,迫使西塞罗离开古罗马。西塞罗后来回归古罗马,然而他的演说很难再起到过去的作用。在西塞罗为塞斯提乌斯(Sestius)辩护期间,前三头之间出现裂痕。由于在高卢的胜利,恺撒的实力和声望大增,西塞罗支持的庞培与恺撒关系紧张,并逐渐向共和派靠拢。西塞罗自认背后有庞培支持,借机宣扬共和派的政治理念。他甚至在辩护中指出,社会的稳定和谐有赖于对传统政治秩序的尊重,即需要重新平衡古罗马当前的权力天平,将人民的权力转移至元老院。塞斯提乌斯案原告一方的一位证人是瓦提尼乌斯(Publius Vatinius),此人属于恺撒一方,曾以保民官身份通过立法的方式帮助恺撒得到了五年的指挥权。西塞罗在盘问中猛烈攻击此人,认为高卢战争指挥权的授予不合法。在辩护胜利后,西塞罗又计划于五月的元老院会议中质疑恺撒的土地法案。这些行动在古罗马收获了良好反响,许多宾客上门拜访西塞罗。此时西塞罗以为自己将重回政坛中心。然而四月初恺撒与庞培、克拉苏在路卡(Lucea)举行秘密会议,三人满足了彼此的要求,弥补了前三头间的裂痕。会上恺撒表达了对西塞罗前段时间在古罗马的一系列行动的不满,于是庞培很快便通知西塞罗不许再针对恺撒的土地法案展开任何行动。意识到时局已变的西塞罗没有发出任何异议,心灰意冷的他意识到自己很难再在政坛上保持独立。因此,当前三头需要支持时,他转而给予支持,以求自保。西塞罗先是在元老院帮助恺撒通过了他先前反对的提案,并随后为恺撒歌功颂德,要求延长恺撒在高卢的指挥权。可以看到,即便是古罗马最伟大的演说家,在军事独裁走向成熟时,也很难在政坛上发挥作用。西塞罗原本以为古罗马还是共和制的时代,以为庞培可以为共和派所拉拢,成为制约恺撒的力量,达到共和制下权力的平衡。因此,他发挥全部演说才能,试图挽回衰亡中的共和制。然而前三头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他们追求的是军事独裁,而非共和制。以西塞罗为代表的共和派慑于军事独裁者们的实力,敢怒不敢言,甚至改变立场,倒向他们一方。由此,演说家即便没有完全失去,也即将彻底丧失他们的地位与自由。西塞罗在给阿提库斯(Titus Pomponius Atticus)解释自己转变立场、歌颂恺撒的行为的回信中写道:“晚安吧,原则、真诚和荣誉!”[25]这也印证了《对话》中马特努斯的观点:在元首制度压制下,演说沉寂了,万物沉默了[9]117-119。又如前文所述,元首制建立后,元首既有权否决古罗马共和国原有机构通过的决议,又有权随时提出有利于他个人的法案。演说从此开始逐渐以统治者的思想为出发点,而非以演说者的思想为出发点。政治演说的自由走到终点,演说失去了它的政治土壤,不再是古罗马政治运行的重要枢纽。演说作为古罗马公民参与政治的方式业已失效。演说者不能再随意发表政治异见,更不必说以此获取支持,自立门户。演说者也因此失去被称作“演说家”的资格,取而代之的称呼是更专门化、职业化的“律师”“讼师”等。
综上所述,纵观古罗马的历史进程,共和制向元首制的转变具有历史必然性。因此,作为以共和制为基础的政治参与方式,演说的衰落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能够看出,演说的衰落与共和制的衰落并不完全同步。在政治体制变迁的过程中,尽管演说先迎来了鼎盛阶段,然而其衰落注定无法摆脱。直至塔西佗时代,演说已不再是公民有效的政治参与途径,“演说—政治”模式业已失效。对此本文认为,塔西佗其实希望在《对话》中通过讨论演说衰落的原因,引出他有关元首制下“知识分子”公民的政治参与模式的思考。其观念中隐含着某种“贤人治国”的政治理想,暗示了一种“文艺—政治”的间接参与新模式。然而该部分内容不属于本文的核心问题,将择机另文讨论,此处不赘。
在《对话》中,塔西佗将古罗马演说的衰落归因于演说教育的问题以及外部环境变化。这一分析一定程度上还停留于现象层面,未能更深层地揭示演说兴衰的根本原因所在。本文则在塔西佗相关分析基础上,结合当时历史背景,将演说兴衰原因探究深入到其与政治制度变迁之间的根本性联系,认为古罗马共和制的政治运行模式、三权分立制衡的特点,为演说这一政治参与模式的兴盛提供了特定政治土壤,而政体变迁则导致演说的衰落。通过对古罗马政治社会变迁的梳理,本文进一步提出演说兴衰与政体变迁之间的不完全同步性问题,即在政体变迁过程中,演说并未直接随之衰落,而是先延续了兴盛的趋势,随后才逐步走向下坡。随着古罗马的不断扩张,动荡的社会时代为演说家制造了更大舞台,演说步入极盛之际。这也在某种程度上激化了古罗马社会的调整需求,加快了改革步伐,进而一方面客观上助推了共和制的衰落,另一方面也颠覆了演说兴盛的根本。演说由极盛步步走向衰落,直至在军事独裁者统治下迎来自身衰败。至元首制时代,演说的政治土壤被剥夺,只能在法律等领域发挥有限作用,再难登临政治的最高舞台。
作为一种当时社会的重要现象和活动,演说构成了古罗马人生活的一部分。不过,由于我们很难从现存有限而零碎的材料或古典作家作品中直接而清晰地找到一条古罗马演说发展的线性历史,只能通过历史分析方法来探究演说环境的改变及盛衰。因此,本文对于古罗马演说兴衰与政体变迁关系的阐释,以及对于两者间不完全同步性问题的讨论,难免存在某些局限。这一点有必要在此予以说明,并求教于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