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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不到它的门

2020-12-17周有德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0年10期
关键词:里拉索菲亚修道院

周有德

往保加利亚,往里拉修道院,公路蜿蜒在不修边幅的山野间。

大巴司机是保加利亚人,中午时分,他把我们拉到了一家路边小餐馆。

壁炉正燃烧,随意,懒惰,散漫。

第一道菜上来了,凉凉的面包片,凉凉的黄豆浓汤。面包片撕成小块,蘸着黄豆浓汤吃,仍然是凉凉的。我们中国南方的舌尖,老是惦记着冬天里那暖暖的味道。

于是我顿生奇想,用叉子挑着面包片,到壁炉边烤。隔着紧闭的厚厚的玻璃门,做个姿势,闹腾一下吧。

那个给我们端盘子的妇人却善解人意,微笑着,打开了壁炉的玻璃门。毕竟是熊熊的炭火,手在上面晃一晃,就感觉到灼热的疼痛。

老杜也来劲儿了,马上给拍了几个镜头,立刻发到“欢欢乐乐巴尔干”微信群里,连同整个餐馆,连同前俯后仰的笑声。

第二道菜是鳟鱼配烧土豆。鳟鱼是烤熟了再冷藏的样子,足有半斤重,刀叉划拉,去掉鱼头,挑出中间的一根刺,就是一大块又白又嫩的鱼肉了。

该祝福这鳟鱼了,在巴尔干半岛的荒山野岭里,巧遇爱你、宠你、消费你的远方来客。

一个小碟子上来了,蜂蜜浇蛋糕,该是最后的甜点。别管它会不会长血糖,银色的小汤匙,先勺它一小块,别辜负了这么绵长的酣畅。

团友保勤,一个男孩子名字的女孩儿,执行我家最高领导的密令,紧盯着我,大声地训斥着,不能吃了,不能吃了。

我装聋作哑,想象着这道甜品的做法:蜂蜜刚从山上采回,就将新鲜出炉的蛋糕浇透,放进冰箱里冷藏,三十分钟,行了。

我回家也可以明目張胆地做,或者偷偷摸摸地做。全世界的饮食文化,不都是一种随心所欲的创造与享受吗?

HOTEL-RESTAuRANT,这个小餐馆的木头牌子,大大咧咧地挂在路边的大树上。

我在连接公路与小餐馆简陋的小桥上,走几个来回。

桥下,清澈的山泉水,丝毫不理会寒冷袭来,与裸露的石头,打着叮叮咚咚的水仗。

你说,它与我们的农家乐相似吗?

秋天已逝,但其韵味与气息仍不愿离去。

绿色的生机与颓废,金黄的叶子与枯枝,刻薄的寒风与斜阳,不顾旅人的世俗眼光,在悬崖上、斜坡上、石头上、溪流上,随意地、杂乱地挨在一起,如一床散漫的地铺。

巴尔干半岛最大的修道院——里拉修道院,到了。

还是那个保加利亚司机告诉我们,往年的11月,这里奥斯卡山谷,这松树披挂的陡壁,这风云荡去的湍急,已经是一边倒的冰天雪地。而今年,白雪还踮着脚尖,在巴尔干半岛最高峰的里拉山上瞭望。

也许,它想以毫无修饰的、最原始状态的容颜,告诉远道而来的我们,宗教没那么神秘,没那么深不可测。它是冬天的一片黄叶,是一种生活,一种文化,一种命运。

里拉修道院是一座拜占庭式建筑,中世纪城堡式的建筑群,七百年前的城市综合体。它始建于公元10世纪中期,随着保加利亚国家命运的起落而起落。

奥斯曼帝国时代,土耳其人入侵,里拉修道院三次被毁。保加利亚人从各地运来石块、木材、灰浆等建筑材料,重建了自己的精神家园,重建了自己的生活。

公元14世纪初,里拉修道院毁于一场大地震。保加利亚人又以顽强地活下去的意志,把它建设得更加坚固,处处是文艺复兴的神韵,譬如大门口逼真寂静的壁画,譬如凹凸不平的石头广场。

半圆形的四层楼房,是最主要的建筑,分为东西南北四部分,共有三百多个房间。鼎盛时期,能供给一万多名朝圣者的吃喝拉撒。如今22米高的厨房烟囱依然耸立,只是不再炊烟如云朵,如牧歌,如晚钟。

甚至于一层的楼梯口用绳子拦住,示意游客不能进入。而其他附属建筑,也是空空洞洞的,任由风尘掠过。

我更多地以现代商业与旅游价值来思考它。如果没有充分的财富支撑,一切信仰与文化都是空泛之物。特别简单的道理,你要有钱养活一批专业人士,来管理与维护它,来研究与诠释它。

当然,最好的说法,应是它正在进行维修,但没有人告诉我。虽然它已于1983年成为联合国确认的世界文化遗产,是保加利亚馆藏非常丰富珍贵的国家博物馆。

而实际上,里拉修道院最引人注目的,不是整个欧洲到处都是、千篇一律的教堂与十字架,而是一处自然洞穴与宗教文化奇妙结合的人类文明。

它是10世纪的保加利亚隐士圣胡安,在里奥斯卡山谷里发现的圣胡安洞穴,并在这个洞穴里修建的圣胡安教堂,又在这座教堂里修建的圣胡安墓。

我们翻山越岭、跨洋跨海,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却让一条漫不经心的绳子拦住了,又挥一挥手,打发走了。

从修道院的后门出去,有一排小房子,小食店的餐桌就摆在门口,挨在山崖边上。还有各种小什物摊档,叫卖的小贩。

还是要过日子。

索菲亚,保加利亚的首都,与我想象中的稳重和严谨,就是对不上号。

年轻的姑娘、小伙子,在巴洛夫建筑高高的廊柱下,如展翅的小鸟,随着时而轻快、时而奔放的音乐,旋飞舞蹈。这里一群,那里又见一群。我招手致意,他们停下来了,非常友好地回应。

我们东方古老的国度,从北国的漠河到南海边的三亚,从乡村到城市,更是如火如荼的广场舞。

我们翩翩起舞的,是方队划一的中国老大妈,而他们是悠然自得的年轻人。

余秋雨的《行者无疆》有一篇“黄铜的幽默”,写了斯洛伐克的首都布拉迪斯拉发。

“这里的行人过于年轻,说明历史如何亏待了上一代,使他们还没有可能牵着小狗在街上消停,只把出门玩乐的事,完全交给了儿孙。

“就城市而言,如果满街所见都年轻亮丽,那一定是火候未到,弦琴未谐。”

余秋雨的表达,比“黄铜的幽默”更幽默、更隐瞒。其实,我们谁都知道,布拉迪斯拉发在上个世纪走过的路。

索菲亚何尝不是如此?

我也到过布拉迪斯拉发,也在市中心的步行街和广场上徜徉,亲眼看见“这种幽默陈之于街市,与前后左右的咖啡座达成默契”。

但是,索菲亚与布拉迪斯拉发相比,随意懒惰与黄铜的幽默相比,还是有很多不同的色彩和含义。不知余秋雨是否到过索菲亚,反正,我和几位幸福的中国大妈来了,到了保加利亚的总统府。

这是一座现代色彩、线条鲜明的五层建筑,背靠东罗马时代的圣乔治大教堂。大门是四块浅蓝色的玻璃,左右两侧的两块是固定的,中间才是两扇可以打开的门。大门前有两个站岗的礼兵,身穿红色小方格的军礼服,头上的圆帽子顶上插着一支羽毛,木质枪柄与笔直的双腿一起竖在地上。

他们是两尊塑像,是一道靓丽别致的风景。

几个索菲亚的小孩儿,在他们的面前嬉闹。

我们见缝插针,一个接着一个,迫不及待地挨到他们身边,合影留念。其实,在这里,我还可以邀请同行的中国大妈,或者索菲亚姑娘——

懒散地跳一曲。

沿着索菲亚大道走去,从西往东,到了一个“丁”字路口。一辆警车停在安全岛里。一个警察手里拿着刷卡机,刷了一个女子的罚款,撕给她一个单子,然后打开一辆红色小轿车轮子上的电子锁。

安全岛上还有三辆小轿车,那个警察还在忙。

我们的生活可没有这么繁杂。一般的交通违规处罚,监控系统、网络系统全程负责,谁都跑不了,用不上警察现场处理。

又一辆小轿车被拦进了安全岛。我们得赶紧往前走,别影响人家的公务。

到圣尼古拉大教堂了。

教堂是什么?是处罚人们精神违规违法的安全岛?

圣尼古拉大教堂比不上里拉修道院出名,但比里拉修道院光鲜拥挤多了。是因为都市里出轨的人太多了,还是在山野里修炼的人太少了?

教堂对面,隔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是一家美术绘画工艺品专卖店。透过落地玻璃窗,可见让人惊讶的大尺寸的裸体人像,那眼神,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关她的事。

可是,我就是找不到它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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