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造物与现代设计转化的方法论研究
2020-12-15冯阳
冯阳
摘要:文章源于对产品设计教学中的一门课程的教学设计总结。笔者认为在以现代设计方式进行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转化之初,需先首先对“传统造物”的概念及其具体所指进行阐明,根据其涵盖的具体内容,分门别类地提出针对性的设计方法。现代设计对中国传统文化转化的方法核心是解构与重构。但在实施过程中应避免对传统符号元素的过度依赖,把传统纹样等同于传统文化,应将“传统造物”纳入物质文化体系中进行系统理解,多学科知识的交叉渗入,方能较为有意义地完成“知物”进而“造物”“创物”的任务和目标。
关键词:传统造物;现代设计;转化;方法论
本文源自对一门名为《传统工艺与设计方法研究》的课程的教学设计的经验总结。
“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的概念由林毓生先生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在他的著作《中国传统的传造性转化》中,林先生认为“创造新的东西并不需要彻底的摧毁旧有的事务。一个传统若有很大的转变潜能,在有利的历史适然条件之下,传统的符号及价值系统经过重新的解释与建构,会成为有利于变迁的种子,同时在变迁的过程中仍可维护文化的认同”。(1)
20世纪90年代初,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就在“面向21世纪教育国际研讨会”中提出“注重发展教育的民族特色、地方特色,是世界教育发展的大趋势”。产品设计教育学科的发展更是如此。今天对产品设计的要求已不仅仅是追求简单的有“创造性”,而是提出了如何使“创造性”更有中国特色的这样一种更高的要求。因此对于产品设计专业的学生来说,知晓中国传统的造物方式和造物理念的重要性及必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浅层来说,可以使学生创作出具有中国文化和艺术精神的作品;更深一步的,是在对传统文化进行消化、吸收、转化的过程中,更加深切地了解、思考“中国”。这不仅是指向于学生的个人修为,也是对产品设计这个学科在当下中国的语境中如何更好地体现自己的价值,如何明确未来发展方向所作出的努力。
概念明晰
在课程的初始,需要使学生对所涉概念有一个明晰又相对全面的认知,在“造物”前至少要做到“知物”。在此应首先对所涉的课题概念做一个解释。
“传统造物”是一个很大的概念,是中国传统设计文化的一部分。从字面上理解,很容易想到传统工艺,传统造物的技术。但这只是其中一部分。造物活動应属于物质文化体系,因此“传统造物”还包含传统文化中对“造物”这一事件的观念,如《考工记》中记述的“天有时,地有利,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还包括所造之物,甚至也可以包含造物之人。传统工艺技术其中又包括工艺技术本身,以及工艺实施所需要的材料、工具,乃至生产组织和管理制度。所造的器物又包括功能、使用方式、造型、颜色、装饰纹样等。另外在这些造型、颜色、纹样的背后还隐藏着过去的“礼法”逻辑和秩序结构。这些内容都是可以运用现代设计的思维逻辑进行创造性转化的元素,也都是可以应用到现代产品的设计中,建立和传播中国文化,激发文化感知和文化认同的对象。
方法分析
在以现代设计的思维对其进行“创造性转化”的过程中,每一个内容都对应具体的方式方法。在真正的设计工作和实践指导开始之前,笔者对大量国内外相关的设计案例进行了设计学考察,总结出了几种通行的设计方法。这些方法是学生后期生成具体设计方案的“设计工具”,具体地可以描述为挪用、置换、重塑等手法。所梳理和分析的设计案例基本是针对上述“传统造物”概念中的工艺技术及所造之物所涵盖的内容的转化。具体的情况如下。
挪用。顾名思义,就是把一些已经存在的内容在基本不做更改的前提下,移植到原使用对象以外的对象上去。“挪用”手法既可以作用于器物的造型、装饰纹样,也可以应用于对工艺技术的转化。
国际著名灯具品牌Flos的Skygarden Lamp就是使用“挪用”对传统纹样元素进行全新应用诠释的经典案例。设计师将过去用于墙面装饰的浮雕装饰移植到了灯罩的内壁。从外面看,是一只造型简洁的现代主义风格吊灯,走到灯的下面,就可以看到内里浮雕的古典花纹装饰。制造了一种视觉上的冲突和碰撞,形成了全新的审美体验。
把“挪用”手法发挥得最淋漓尽致的当属Marcel Wanders设计的Charleston Sofa。Wanders将一只皮质Charleston沙发竖了起来,安装了一个底座,把这个经典的三人沙发变成了一个具有高靠背的单人沙发。同样的还有Marteen Bass的Smoke系列。在这个系列里,设计师把一系列设计史上的经典作品进行了焚烧处理,抹去了原作的材质、配色等视觉语言,统一变得焦黑、残缺不全,在原设计基础上,增加了新的视觉体验。这两件作品可以说都是直接在“原作”上进行的二次设计和处理。
工艺的挪用则是指采用某种传统的工艺制造技术,将其应用于制作惯常制作的器物以外的产品。例如艾未未用陶瓷工艺制作的“瓜子”,Marcel Wanders用装饰建筑物墙面的马赛克制作的咖啡桌和坐凳。上面提到的Smoke系列也有对工艺技术进行挪用的成分。焚烧碳化以往从未用在家具的制作上,现在在新材料(一种新型树脂)和新技术的辅助下,本来用于“毁坏”的技术被成功挪用到了“制造”的领域。
在上述案例中,“挪用”改变的是对象或者其部分的使用方式。Charleston沙发的扶手变成了座面;Smoke中的那些座椅变成了一种被思考和观赏的对象;艾未未的陶瓷瓜子使得陶瓷工艺成为对资本主义对人类“异化”反思的媒介。
置换。置换的手法多作用于材料,既在产品形式,甚至功能不变的情况下,将过去制作所用的材料替换为其他材料。最典型的是Philippe Stark为著名家具品牌Kartell设计的Ghost Armchair。Stark在保持扶手椅形态的基础上,将过去的木制框架、皮质的软包座面更换为透明的、一体成型的亚克力材质。原本沉重的、华丽的、宫廷的风格随着材料的置换,改变为一种现代的、工业感的、冷峻的视觉语言。同样的做法还有Konstantin Grcic设计的MINGX Outdoor Armchair。将中国的明式圈椅以金属材质打造,体现出一种有别于传统的现代感。“上下”品牌打造的“大天地”系列座椅亦取此法。不同的是这系列座椅采用了更加“新潮”的碳纤维材质,不仅在视觉上,更是在重量上大大降低了明式座椅的“沉重”感。
重塑。重塑可以被看作是一種“升级”的手法,指让传统元素在保持原有特点的前提下,局部进行的“微调”。这种调整可以是针对形态造型的,也可以是针对功能和使用方式的。形态造型上的重塑,有时是为了添加新时代的审美或文化元素,使其产生新的时代美感。如前面提到的“大天地”系列座椅,在材料置换的同时,也对明式官帽椅的造型进行了细微的调整。例如座面与靠背和腿的连接部分,以及腿的粗细与整体的比例等。还有“上下”品牌的“满意”系列竹丝扣瓷茶具,对茶具造型以及竹丝编织的图案都进行了重塑,使其更有现代风格。同样的还有竹丝镶嵌工艺的笔盒和屏风,都是在器型、装饰图案等造型语言上进行调整,使其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习惯;有时则是源于两种文化的碰撞,体现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理解和想象。代表案例是Hans Wegner的Chinese Chair和Philippe Stark的Chaises Mi-Ming。两位设计师都在中国的圈椅上找到了东西方文化融合的灵感,通过使用西方现代主义设计风格语言,对圈椅的样式进行简化、重塑,整合出一种“混血儿”样式。
功能的重塑则是使物品产生新的功能,来满足现代生活方式的需求。此处可以以IBRIDE VASE推出的YUAN D'ANTAN和MING CHINA RED系列器具为例。这两件产品实际是两套组合餐具。MING CHINA RED包含杯、盘、碗、碟共计7个餐具,正好可以满足一人食用中餐或日料的需求。这7件按照一定的次序组合起来就是一件“梅瓶”。通过组合结构的重塑,“梅瓶”除了欣赏,又增添了餐具的功能。餐具除了就餐亦可作装饰器。YUAN D'ANTAN则包含9件餐具,组合之后是经典的元青花大罐的样式。这样做的好处是既方便收纳,又可以增添生活的趣味。
结语
综合上述手法来看,现代设计对“传统造物”所含内容的转化主要展现为一个解构和重构的过程。将传统造物中的元素从“传统”语境中剥离出来,以现代人的视角进行重新解读,挪用、置换、重塑,最终目的是使其进入到现代生活语境,为现代人所接受,焕发新的时代生命力。
对于传统造物文化的设计转化也不是什么新鲜的议题,不仅国际,国内很多的设计师、院校也都从各个角度,对其进行了实践探索和教育研究,积累了丰富的成果。较为成功的如张雷的“品物流行”。但也应注意到的是,很多问题和现象依然没有得到改观,如对传统符号元素的过度依赖,把传统纹样等同于传统文化,对图案、造型进行简单的移植拼凑,忽略背后的文化逻辑和语义学意义。因此在此有必要回到文章开头的概念诠释,再次重申,“传统造物”并不简单地指涉某种工艺技术或是某种以传统工艺制造的器物,而是指中国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某种物质文化体系。这个体系植根于中国文化深层结构,与中国传统文化逻辑一脉相承,体现着中国人的礼法、制度与哲学观念。对其进行现代设计转化的过程是一个对文化体系进行转译的过程,需先对其有现代性的解读,而后再以设计的思维和方式展现出解读的结果。因此,这个转化的过程需要历史、艺术、社会学等多学科知识的交叉渗入,方能较为有意义地完成“知物”进而“造物”“创物”的任务和目标。造物的目的不是为了制造一件产品,而是希望通过造物的过程完成对传统的反观,构建起文化认同和对未来生活方式的想象。
本文亦是希望能够通过对在课程设计过程中的所思所感的记录,理清课题思路,明确教学目标。既能帮助学生建立起适合自身的设计方法,摸索出一套在“传统造物”的现代转化方面行之有效又有章可循的方法体系,又可以为产品设计学科发展探索新的路径。
注释:
林毓生:《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第19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