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翻译中的哲学思维
2020-12-15李慧荣
李慧荣
摘要: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曾经说过“诗歌是翻译中丢失的东西”,这句话充分说明诗歌的翻译不可能尽善尽美。作为文学的最高表达形式,诗歌,传达的是灵魂深处的思索。因此,诗歌的翻译不仅仅是文字的揣摩,更是精神的重现。在现代人向往“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当下,陶渊明的诗歌足以慰藉繁忙而空洞的灵魂。在哲学思维的指引下,英译陶诗是学术的追求,也是精神的调剂。
关键词:陶渊明;诗歌;翻译;哲学思维
引言:
许渊冲先生在其《文学与翻译》一书中提及十位欧美诗人对诗歌的界定,笔者认为,其中勃朗宁所言的“诗用有限显示无限”1最具哲学内涵。魏晋隐士陶渊明的诗歌以其清新脱俗的风格和洒脱自在的思想吸引着国内外诸多学者。英译陶诗意味着译者需带着哲学的思维传达诗歌中蕴含的玄妙意境,将诗歌中有限的文字进行无限的解读。
一、诗歌翻译的合一性
汪榕培先生曾经花费两年的时间学陶,译陶、研陶,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正因为陶渊明的诗歌不是‘雕琢出来的,而是自然‘凝结而成的,所以英译陶诗成功与否,关键在于能否把握每首诗的自然之处,然后能否以朴素自然的译入语表达出来,‘翻译匠是无法创造性地再现陶诗的意境和风貌的”2 深受儒道两家影响的五柳先生,在他看似简单易懂的诗歌中浸润着深厚的“天人合一”思想。因此,在翻译陶诗的过程中,译者如何凸显其“合一性”尤为重要。哲学领域和翻译界的学者都探讨过“化境”一词。在《康德:判断力之批判》一书中新儒家的杰出代表牟宗三先生提出“化境”的概念,就是“化”真善美为“一”之境。就美学意义而言,化境便是真善美的合一。3 而翻译界的“化境”说因钱钟书先生倡导后而著名。王宏印教授则借助伽达默尔的“视域融合”说将其分解为语言,文学和文化三种要素。4
陶渊明毕生完成了一百二十多首诗歌,《归园田居》系列诗最能体现其与自然合为一体的愿望。“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这样的诗句娓娓道来,栩栩如生。在翻译过程中如何将其中描绘的画面和蕴含的情感如实再现呢?译文真善美的合一是对译者的考验。在汪榕培教授的笔下,读者看到了这样的景象:The elm and willow cover backside eaves,while peach and plum trees shade my yard with leaves.The distant village dimly looms somewhere,with smoke from chimneys drifting in the air.译文朗朗上口,生动形象,再现了原作的节奏感和画面感,行云流水般的文字即刻将读者带入到陶渊明的田园居所。“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汪榕培先生用“In silent country lanes a stray dog barks;Amid the mulberry trees cocks crow with larks.”这样的语句来体现五柳先生充满活力的村居生活。silent和barks相映衬,trees和larks相照应,动静结合,视觉听觉相生,诗中透射的景象更加生机勃勃。“户庭无尘杂,虚室有馀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这样的生活愿景不但是魏晋时期陶渊明的追求,也是现代人的梦想。“My house is free from worldly moil or gloom,while ease and quiet permeate my private room.When I escape from bitter strife with men,I live a free and easy life again.”5 汪先生的译文用词简洁大气,将陶诗平淡而深厚的风格完美呈现。两次用到“free”一词更能表明诗人对远离喧嚣,归隐山林的渴望;“ease”和“easy”的重复使用读罢便让人觉得心旷神怡。“my private room”中“private”的运用饱含强调之意,一种发自内心的欣喜感油然而生。他是为再次(again)拥有自由自在的生活而歌唱。“化境”是译诗的绝美境界,也是人生与艺术的合一。
众所周知,民族文学作品是通过翻译这一途径才超越语言文化的局限进入到世界文学的视野中的。翻译工作既任重而道远又功不可没。译诗者既是翻译家又是诗人,译诗的过程便是“合一”的过程。在《责子》一诗中,陶渊明描写了他的五个儿子调皮不温顺,懒惰不勤学,但是他却豁达而坦然地接受现状,因为,他认为有一种无形的命运安排使然,他愿意顺从天道,于是,他逍遥自在地吟唱道“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汪榕培先生很潇洒地将其译为“As this has been the destined fate 0f mine,Id better sit and drain the cup of the wine”。译文本身如同一句诗,用词简洁,一气呵成,尾尾押韵,一个不为现状所困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此刻,译者与作者合一,译文与原作合一。
在《五柳先生传》中,陶渊明坦言: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他的诗歌不为博得名利,不为取悦他人,只为直抒胸意。这样自然而然的状态下流露出的诗歌本身便是真善美的合一。译作,如果能让读者达到与原作共同的心理感知,便是化境。元代元好问曾用“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对陶诗做出高度评价,在笔者看来,这样的评价用于合一化境的英译陶诗也不为过。
二、诗歌翻译的诠释性
汪榕培先生在“译可译,非常译——英译《老子》纵横谈”一文中这样写道:“原始语的文本是固定不变的,但是,其内容可能会因人而异,因时而异,乃至因地而异的不同理解,從而产生不同的译入语文本;译入语所采用的形式和措辞也会因人、因时、因地而做出不同的选择;至于原文的言外之意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6 这足以说明翻译的过程就是译者诠释的过程,译诗更是如此。
陶渊明深受儒道思想的浸润,因此,其诗歌颇具孔夫子与老庄哲学的风范,因此,陶诗译者本身需要具备深厚的中华文化底蕴,这样,才可能让译入语读者身临其境地体会到陶渊明质朴、悠然、超脱的境界。在“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归园田居(其一)》)中,“尘网”一词承载着中华文化的底色,在佛教或道教中该词指与理想世界相对存在的世俗世界。Watson因缺乏相应的知识内涵,故而将其直译为“dusty snare”,这样会造成目标语读者理解的偏差。而许渊冲先生和汪榕培先生不约而同地用到了“mundane”这个词,恰到好处地突出了陶渊明对险恶官场的厌恶,进而衬托出其对归隐山林的渴望。由此可见,译者的格局决定着译文的格局,译者精准的诠释导向读者合理的认知。
陶渊明诗歌的魅力还在于那“虚无缥缈”的文字传达出其豁达的人生观和生死观。这样的诗句对读者而言是享受,对译者而言却是挑战。汪榕培先生认为翻译的原则是“传神地达意”7“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出自《归园田居(其四)》的这句话初读似乎有些消极悲凉之感,但细思却让人敬佩陶渊明对人生的透彻参悟。汪先生的翻译确实做到了“传神地达意”:The human life is like a fading show;to nothingness it will eventually go.8译文流畅自然,无需修饰,浑然天成,与原诗有异曲同工之妙。“终当归空无”译为“to nothingness it will eventually go”而非“it will eventually go to nothingness”,在笔者看来这样的语序调整既强调了“无”又有“道法自然”之感。佛的“空”与道的“无”融汇在“nothingness”一词中,万物始于“无”且终于“无”,如此这般,淋漓尽致地再现了道家思想。可见,对源语言文化的诠释是重现原诗意蕴的法宝。
由于文化认知等方面的差异,对语言要求近似于苛刻的诗歌翻译必然会遇到不能透彻表达原意的情形,但是,通过注释的方式便可以使译诗获得新的生命活力。在陶渊明的《乞食》一诗中有这样的句子:感子漂母惠,愧我非韩才。如果翻译成英文,目的语读者会因为不了解“韩才”而对诗句的理解大打折扣。杨宪益先生巧妙地在译文后加注:I feel you are kind as the washerwoman of the old,Though I,alas,am no hero General Han.(A washerwoman gave a bowl to the General Han Xin when he was poor and hungry.when he later became the Prince of Chu he remembered her and rewarded her with gold)。无独有偶,在《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其二)》一诗中,杨先生再次做了同样的处理。“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国内的读者会将“先师”和孔子联系起来,然而,对于译入语读者而言,把一个名词和一个人物立刻建立联系是件有些难度的事情。但是,读罢杨先生的译文,有心的读者一定会继续探究查阅有关Confucius的文化知识。The Teachers of old*had a lesson to give to the world:he cared for his works and not for his poverty.(*Confucius)杨先生简洁明了的注释让读者豁然开朗,既通过译文传播了中华文化,又易于读者理解,可谓一石二鸟。
诗人是灵魂的智者,诗歌是苍劲的存在;译者是包罗万象的知者,译诗是“戴着镣铐的舞蹈”。这四者如同陶渊明的所思所想,有无相生,虚实相存,合一化境。
结语:
汪榕培先生曾经为蔡新乐博士的著作《文学翻译的艺术哲学》作序,其题头为“文学翻译呼唤哲学的思考”。9在国家大力倡导跨学科研究的今天,翻译与哲学的联姻势必会带来累累硕果。承载着让中国文学走出去这一使命的翻译在哲学的滋养下定会灿烂无比。
参考文献:
[1]许渊冲.文學与翻译[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203
[2]汪榕培.陶渊明诗歌英译比较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2:5
[3]吴兴文主编.牟宗三文集--康德:判断力之批判(上)[M].长春:吉林出版有限责任公司,2013:70
[4]王宏印.文学翻译批评论稿[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5:125
[5]汪榕培.陶渊明诗歌英译比较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2:112-113
[6]汪榕培.译可译,非常译——英译《老子》纵横谈[J].外语与外语教学,1992(1):26
[7]汪榕培.《诗经》的英译——写在《大中华文库》版《诗经》即将出版之际[J].中国翻译,2007(6):33
[8]汪榕培.陶渊明诗歌英译比较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216
[9]蔡新乐.文学翻译的艺术哲学[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1:1
该论文是2019年度全国翻译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指导委员会教育研究项目“翻译硕士专业学位研究生培养本土化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MTIJZW201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