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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歧路灯》看清代河南话中的程度副词

2020-12-15徐玮琳

现代语文 2020年8期

徐玮琳

摘  要:《歧路灯》中共有75个程度副词。就其句法分布而言,主要包括“程度副词+形容词”“程度副词+动词/动词短语”“程度副词+名词”“形容词+程度副词”“动词+程度副词”等五种结构。就其标量功能而言,《歧路灯》中的程度副词可以分为绝对过量级、极高级、次高级、次低级和相对最高级、较高级、比较级、较低级,标示极量、高量、中量和微量。就其扩展形式而言,《歧路灯》程度副词的扩展形式可以充当谓语、定语和宾语等。通过对《歧路灯》和《红楼梦》两部同时期的著作的比较,可以看出,两者程度副词的具体表现和使用频率均存在差异。

关键词:《歧路灯》;程度副词;句法分布;标量功能;扩展形式

一、《歧路燈》中的程度副词

王力先生认为,用来表示程度的副词叫做程度副词。他把程度副词分为两类:绝对的程度副词和相对的程度副词。绝对的程度副词不表示比较,宽泛表示程度,包括最高的修饰“极”,普通的修饰“很、怪”,不足的表示“颇、稍、略、些”和过度的表示“太、忒”等。相对的程度副词表示比较,包括平等级“一般、一样”,最高级“最”和比较级“更、越发”等[1](P131-132)。

《歧路灯》①成书于清代中期,作者为李绿园,这是一部代表河南方言的长篇白话小说,口语性比较强。关于《歧路灯》的语言学研究,主要集中在词汇(方言词、副词、语气词)、句式和述补结构等方面;就副词而言,范围副词、情态副词、时间副词的研究相对较多,程度副词则相对较少。

通过定量统计,我们发现,《歧路灯》中共有程度副词75个②,分别是:极、极其、极为、极力、极口、最、最为、尤、尤为、甚、甚为、大、加、大加、大为、愈、愈加、略(略)、略为、很、慌、尽、十分、十二分、万分、颇、更、更加、更为、太、通、越、越发、越外、深(深)、好、好不、好生、出格、格外、了不成、了不得、了不的、当不得、当不的、一般(儿)、有些、有点(儿)、至、稍、狠、殊、顶、怪、急、还、透、统、煞、亟、粗、少、多(多)、微(微)、紧(紧)、要紧、不胜、异常、无比、厉害、非常、老大、分外、到家、万般。

根据王力的分类,《歧路灯》中的程度副词包括绝对程度副词和相对程度副词。绝对程度副词有表示最高修饰的“极、极其、极为、极力、极口、尤、尤为、甚、甚为、大加、尽、十分、十二分、万分、深(深)、出格、格外、不胜、了不成、了不得、了不的、当不得、当不的、至、殊、顶、透、煞、亟、要紧、异常、分外、无比、万般”,表示普通修饰的“大、大为、很、颇①、通、统、好、好不、好生、狠、怪、多(多)、非常、老大、到家、慌、紧(紧)、急、厉害”,表示不足的“略(略)、略为、颇、有些、有点(儿)、稍、粗、少、微(微)”,表示过度的“太”。相对程度副词有表示平等级的“一般(儿)”,表示最高级的“最、最为”,表示比较级的“加、愈、愈加、更、更加、更为、越、越发、还”②。此外,还有方言程度副词“越外”。

就使用频次来看,“极”类是出现频率最高的程度副词,共有275次,其中,“极”232次,“极为”18次,“极其”10次,“极力”8次,“极口”7次。其次是“大”类,共有189次,其中,“大”182次,“大加”6次,“大为”1次。再次是“甚”类,共有162次,其中,“甚”152次,“甚为”10次。使用频次最低的程度副词包括“十二分、万分、亟、到家、万般、尤为、大为、出格、狠、非常、透、统、最为、愈加”等,都只有1次。

二、程度副词的句法分布

汉语史上最早对程度副词的句法分布进行分析的是丁声树先生。他最先提出副词通常修饰动词(包括助动词、次动词)和形容词,认为程度副词也可以修饰动词和形容词[2](P180-181),不过,对动词和形容词的具体范围没有详细说明。除了动词和形容词外,邢福义最先提出程度副词可以修饰名词[3]。赵元任[4](P348)和朱德熙[5](P222)均指出,程度副词主要修饰的成分是形容词,即修饰形容词是程度副词的典型句法功能。关于可受程度副词修饰的形容词类别,大多数学者认为主要是性质形容词,而状态形容词一般不可以,如朱德熙[6]、[7]、石毓智[8]、沈家煊[9]等。随着认知的变化和研究的深入,一些学者发现部分状态形容词也同样可以受程度副词的修饰,如吴立红[10]、李劲荣[11]、张谊生[12]等。关于可受程度副词修饰的动词类别,大多数学者认为主要是心理动词,以及某些动宾复合词和动补复合词,如赵元任所举的例子“最伤脑筋、很吃亏、更看得出来了”等[4](P348)。

赵元任、朱德熙等认为,修饰形容词及少数动词、动宾短语充当状语,是程度副词主要的语法功能[4]、[5]。张谊生指出,在现代汉语中,充当补语是副词的特殊句法功能[13](P135)。不仅是现代汉语,通过对《歧路灯》中75个程度副词的全面考察,我们发现,近代汉语中也存在着同样的规律:即程度副词主要充当状语,修饰形容词、动词、动词短语或名词;同时,也可以充当补语。既能够充当状语、又能够充当补语的程度副词有“极、甚、十分、至、不胜、异常、很、怪、多(多)、急、煞、一般(儿)、越外”等;只能充当补语的程度副词有“无比、到家、慌、出格、了不成、了不得、了不的、当不得、当不的、狠、紧(紧)、要紧、厉害、非常”等;只能充当状语的程度副词有“极其、极为、极力、极口、甚为、尽、十二分、万分、顶、亟、万般、尤、尤为、大、加、大加、大为、深(深)、好、好不、好生、老大、分外、通、透、统、略(略)、略为、颇、有些、有点(儿)、稍、殊、粗、少、微(微)、太、最、最为、愈、愈加、更、更加、更为、越、越发、还、格外”等。

诚然,现代汉语中的程度副词大部分可以自由地修饰单个形容词,可以选择性地修饰助动词、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和部分特定的动词性短语。不过,在近代汉语中,程度副词修饰动词性结构比较自由,和现代汉语中程度副词的使用存在一些差异。

(一)程度副词+形容词

学界普遍认为,受程度副词修饰的形容词主要为性质形容词。《歧路灯》中能受程度副词修饰的形容词包括单音节形容词、双音节形容词和多音节形容词。具体来说,单音节程度副词更多地修饰单音节形容词,如“极、甚、尽、顶、至、尤、大、很、怪、通、透、颇、太、最、愈、更、越、还”等,可以修饰“好、厚、早、多、难、佳、高、大、熟、疏、下、诚、肥、好、清、真、少、冷、远、新、易、奇、小”等单音节形容词,从而形成“1+1”双音节节律的效果。不过,单音节程度副词修饰双音节形容词的情况也不在少数,形成了“1+2”的节律效果。对于双音节的程度副词而言,如“极其、极为、极力、极口、甚为、十分、万分、不胜、异常、万般、尤为、大加、大为、老大、分外、有些、有点(儿)、一般(儿)、最為、愈加、更加、更为、格外”等双音节程度副词,很少可以修饰单音节形容词,构成“2+1”的节律效果,如“分外乐、有点(儿)错”等。

在《歧路灯》中,程度副词“好、好不、好生”可以修饰形容词。例如:

(1)你干娘好便宜吃些菜儿。(第四十回)

(2)那些先生们,好不便宜。(第七回)

(3)喂上头口,心中好不焦躁,锁了住房门,对店家说:“我进城走走。”(第四十五回)

(4)家中好生焦躁,急寻大相公,原来在此。(第五十二回)

“好不”在《汉语大词典》中的解释为:“①犹多么,很。②很不,甚不。表示强调否定。”[14](P282)也就是说,它有强调肯定和强调否定两种意思。在大多数情况下,“好不”用来表示肯定意义,并带有感叹语气,如“好热闹”和“好不热闹”的意思都是很热闹;但是“好容易”和“好不容易”都是表示“不容易”的意思。在《歧路灯》中,“好不”的用例共有82次,“好”共计22次,“好不便宜”=“好便宜”。同时,“好生”的用例共有18次,“好不焦躁”=“好生焦躁”。“好、好不、好生”都只能修饰形容词作状语。能够受到“好”修饰的形容词有“大、狠、痛、苦、香、端方、聪明、难受、吵闹、出名、难过、俊秀、便宜、痛快、孟浪、标致、热闹”等单音节形容词和双音节形容词。有时“好不”是“好”的否定形式,否定形式在“好”后面,形容词前面加上否定词“不”,如“好不公道”,即“好+不公道”,表示强调否定意义,和《汉语大词典》的解释相吻合。值得注意的是,《歧路灯》中存在较多“好不”表肯定意义的情况,即否定形式表示肯定意义,如“好不焦躁”表示“好焦躁”。能够受到“好不”修饰的形容词有“便宜、畅快、悦服、怅然、怆然、亲热、热闹、清幽、焦躁、快活、匆忙、着急、局蹐、怏怏、闷闷、心焦、痛快、款洽”等双音节形容词;单音节形容词只有1例:“好不忙哉”,单音节形容词“忙”后需要加上句尾助词“哉”。“好生”的情况和“好不”相似,只能修饰双音节形容词,如“不安、不快、难过、欢喜、无聊、没味、焦躁、着急、孤零”等;否定形式是在“好生”后面加上否定词“不”,如“好生不快活”。

(二)程度副词+动词/动词短语

能够受程度副词修饰的动词大多为心理动词,也有非心理动词。同时,部分动词短语也可以受程度副词的修饰,如“有”“像”“能”“会”“肯”“欲”等结构和动宾、动补短语。

《歧路灯》中能够受到程度副词修饰的动词主要包括“愿意、留意、喜欢、知晓、爱见、得意、怂恿、阻拦、谢教、夸奖、赞美、赞成、称赞、诋毁、批驳、奉承、撺掇、料理、相拯、推辞、勒索、放下、拜领、吃、觉、遮、添、留、说、停、醒、知、伸、要、提、坐、分、动、陪、站、等、敬、闻、跑、坐坐、耍耍儿、半从不从、弄一弄、摇了一摇”等单音节动词、双音节心理动词和非心理动词,以及动词的重叠形式等。

除了一些心理动词和部分非心理动词之外,能受到程度副词修饰的还有一些动词短语,如一些常用结构、动宾短语和动补短语等。动宾短语如“省人事、晓理、发财、礼人、有名、亲书、花钱、轻薄人、闷人、恨人、令人气短、清幽怡人、爱人、吓煞人、慌忙人、怕人、难为死人、急人、自在煞人、称心、骗你、想你、向他、心疼他”等,动补短语如“惹人厌、开不得、过意不去、看不上、支撑不住”等。

“极、略、颇、粗、微(微)、最、更、越外”等程度副词,可以修饰“有”字结构,如:“极有根柢人家”“略有个见解”“所以我也颇有聪明”“方粗有定局”“心中微有不安之意”“是最有眼色”“更有宗可虑处”“越外有门役二人”;“极、通、颇”等程度副词,可以修饰“能”字结构,如:“极能办事”“通不能起去”“贱内也颇能节俭”。此外,“极、很”等程度副词可以修饰“会”字结构,“极、通、太”等程度副词可以修饰“像”字结构,“极、极为、甚、最”等程度副词可以修饰“肯”字结构,“极、亟、颇、少”等程度副词可以修饰“欲”字结构。例如:

(5)这人小的是知道的,老太爷重用的人,极会料理事体。(第一百零四回)

(6)手撕面块如豆儿大,才丢一块,几个鱼儿争以口吞,那不得的鱼儿,极像也有怅然之意。(第七回)

(7)你可知道,他们男人极肯花钱,咱们女人家,到底有些细密。(第四十回)

(8)所以新任之初,即极欲拜见。(第四回)

“极、略、颇、粗、微(微)、最、更、越外、通、很、太、极为、甚、亟、少”等程度副词,修饰部分动词结构的情况,具体如表1所示:

(三)程度副词+名词

程度副词很少用于名词前面,朱德熙明确提出副词不能修饰名词,并且把能否修饰名词作为区分形容词和副词的重要标准[5](P217-218)。张静肯定了副词可以修饰名词且非特殊现象,并列举了大量语言事实予以佐证[15]。邢福义[3]和张谊生[13](P153)认为,修饰名词是副词的特殊情况和超常搭配功能,可以接受修饰的多为方位词和具有方位意义的名词。

在《歧路灯》中,“程度副词+名词”的出现频率也比较低,如:“极白面皮”“极孽报”“略朋友真情”“不胜怅然之意”“不胜存殁之感”“有些仙风道骨”“最要紧事”“最好看者”“最堪笑者”“更可笑者”“越外盘费三千”“越外三十两”“越外四匹喜绸”等。其中,“最要紧者、最好看者、最堪笑者、最可笑者”等用例或许可以理解为“最+形容词+者”,即“最”先修饰“要紧、好看、堪笑、可笑”等形容词,作为偏正结构的定语成分,再共同修饰中心语“者”。在《歧路灯》中,我们更倾向于形容词作定语首先修饰中心语“者”,然后受程度副词“最”的修饰,即程度副词修饰名词性成分。

(四)形容词+程度副词

朱德熙指出,形容词加上“极、多、透”等程度副词组成的述补结构都表示程度意义,并且在句尾加上后缀“了”[5](P156-157)。此外,还可以在形容词和程度副词之间加上助词“得”。

在《歧路灯》中,能够修饰形容词作补语的程度副词主要有“极、甚、十分、至、不胜、异常、很、怪、多(多)、急、煞、一般(儿)、越外、尽、无比、到家、慌、出格、了不成、了不得、了不的、当不得、当不的、狠、紧(紧)、要紧、厉害、非常”等。例如:

(9)今日午堂,我还要带一起女官司上堂,忙哩了不的。(第十三回)

(10)背后听的人说,这个太宰汪鋐,奸邪异常,宠任无比。(第十回)

(11)早已打算停当,这良友关切至情,可谓周到极矣。(第十回)

形容词、动词/动词短语跟程度副词之间,通常有连接成分“的、得、之②、哩”等,或不使用连接成分,程度副词直接修饰形容词。其中,连接成分“的”共出现128次,“得”有21次,“之”有55次,“哩”有5次。“哩”是河南方言的一个方言词,在使用过程中相当于“的、得、地”的功能,也可以作为形容词和程度副词之间的连接成分。例如:

(12)人多的很。(第三回)

(13)说明已知,后堂窄狭得紧,不劳罢。(第七十一回)

(14)绍闻道:“菲薄之甚,师伯笑纳。”(第十四回)

(五)动词+程度副词

能够受程度副词修饰作补语的动词主要有“喜、恨、怕、怒、吓、馋、说、夸、谢、使、感、气、压、想、骂、哭、输、饿”等单音节动词,“可笑、喜欢、讨厌、叨荣、感愧、讨扰、可敬、激怒、依恋”等双音节动词,“凑趣、恨人、承光、爱我、有愧、捣堆、吃绳子、拉面筋”等动宾复合词,“翻精掏气、牵驴上轿、天上降下、蛤蟆叫唤”等多音节动词或动词词组,以及“两个”等数量词组。例如:

(15)不敢当的很。(第二回)

(16)王氏听说弟妇到,喜的了不成。(第三回)

(17)虾蟆到槅子边崛嘴站着,面上不喜欢之甚。(第九回)

(18)嵩淑可谓能尽父执之道,敬服之至。(第十一回)

(19)只是我看你那个光景,着实气哩慌。(第二十四回)

此外,一些形容词、动词和动词短语可以同时受程度副词作状语和作补语的修饰,像“依恋、承光、承情、聒、多谢、省事、中看、早”等。例如:

(20)临禀不胜依恋之至!(第一回)

(21)多承光之甚。(第二回)

(22)还早多着哩。(第十九回)

(23)你这管家,也是大的很,也就是你主子不在家,也该让我到家中坐坐,吃你一杯茶,留下帖子,好不省事的要紧。(第二十二回)

(24)绍闻道:“好说。多承情的很了。”(第三十回)

(25)晚上叫樊家女人做伴儿,人又蠢笨,半夜中喉咙中如雷一般,怪聒的人慌。(第三十五回)

(26)竟是弄成个酒饭馆款式,好不中看的要紧。(第六十四回)

(27)多谢的很。(第一百零八回)

三、程度副词的标量功能

程度副词在语义上的作用主要体现为标量功能。近代汉语中的程度副词在内部功能、语义等方面存在较大的差异,具有不同的标量功能。形容词和一些动词本身具备内在的程度义,程度副词无论是在形容词或动词前作状语,还是在形容词或动词后作补语,都有利于促进程度义的显示,外化为不同级别的程度量。张国宪在《形容词的记量》一文中,分析了程度副词和非定量形容词组合之后所表示的客观量和主观量,包括微量、中量、高量和极量等各种量级[16]。石毓智根据形容词的数量语义特征,把它们分为量级序列型、极限型、百分比型和正负值型等四种类型,其中,量级序列类形容词和极限类形容词可以受程度副词修饰,表示某一量级[17]。张国宪和石毓智均认为,非定量形容词需要不同量级的程度副词修饰,以表示不同的量值。他们在论文中并没有论及动词、动词词组和名词,实际上,动词、动词词组和名词等在标量时,也需要不同的程度副词修饰。也就是说,程度副词具有表示不同量值的标量功能。

结合张国宪的分析和归类,我们对《歧路灯》中的75个程度副词进一步细化,按照量级分类可大致可分为四类:极量、高量、中量和微量。其中,在绝对程度副词中,极量包括:极、极其、极为、极力、极口、尤、尤为、甚、甚为、大加、尽、十分、十二分、万分、太、深(深)、出格、格外、不胜、了不成、了不得、了不的、当不得、当不的、至、殊、顶、透、煞、亟、要紧、异常、分外、无比、万般,它们的词典释义中含有“极、格外、特别、十分”等義项,表示程度达到极点;高量包括:很、狠、非常、大、大为、好、好不、好生、怪、多(多)、紧(紧)、急、厉害、到家、老大、通、统、颇、慌,它们的词典释义中含有“很、非常、程度深、程度高”等义项;张国宪认为,中量的程度副词是零形式,通常由形容词的重叠和后缀等变形来表示;微量包括:有些、有点儿、略(略)、略为、稍、粗、少、微(微)、颇,表示程度不高。在相对程度副词中,极量包括:最、最为,表示极端、超过其他;高量包括:加、愈、愈加、更、更加、更为、越、越发、越外、还,表示程度高;中量包括:一般(儿),表示量级差不多一致;此外,略(略)、略为、稍、粗、少、微(微)等,也可以表示相对程度副词的微量,用于表示比较意义的语境和句子中。

张桂宾在《相对程度副词与绝对程度副词》一文中,把程度副词的分类和量级进一步细化,他把程度副词分为两大类四个量级,一共是八个小类。首先把程度副词分为绝对词和相对词,然后再把前者分为超高级、极高级、次高级、较低级,把后者分为最高级、更高级、比较级、较低级,来表现不同程度之间的级差[18]。张谊生在《现代汉语虚词》一书中采取了这种分类方法,把绝对词分为过量级、极高级、次高级、略低级,把相对词分为最高级、较高级、比较级、较低级。他还明确指出,程度副词所表示的量级差别是模糊的,虽然不同量级存在差距,但是相互之间没有绝对明确的界限,相当于一个从低量级到高量级的连续统[19]。

根据张桂宾和张谊生的分类,以及上文所归纳的从极量到微量的量级,我们还可以把《歧路灯》中的程度副词分为:绝对程度副词过量级:太、异常;极高级:极、透、尤、尽、殊、煞、亟、要紧、极其、极为、极力、极口、万般、尤为、大加、万分、出格、十二分、了不成、了不得、了不的、当不得、当不的;次高级:很、怪、颇、好、大、甚、通、统、狠、慌、急、紧(紧)、多(多)、深(深)、非常、十分、好不、好生、甚为、不胜、分外、大为、老大、到家、厉害;略低级:有些、有点(儿)。相对程度副词最高级:最、顶、至、最为、无比;较高级:更、还、愈、越、加、更加、更为、格外、越发、越外、愈加;比较级:还;较低级:颇、粗、稍、少、微(微)、略(略)、略为;此外,还有表示平等级的“一般(儿)”。需要指出的是,《歧路灯》中程度副词量的表达无法精确到科学水平,只能是在同一个范畴之内的相对协调。同时,程度量实际上是一系列连续的、而非离散的范畴,因此,这些程度副词的量级分类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

同时期的北京话代表作《红楼梦》,它的语言和文学价值不言而喻,有些学者对书中的程度副词进行了整体或局部的探索。整体研究主要见于一些学位论文,如尹雪璐的《〈红楼梦〉程度副词计量研究》(依据甲戌本)、杨梅的《〈红楼梦〉前80回程度副词计量研究》(依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第1版)、沈微微的《〈红楼梦〉程度副词研究》(依据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他们依据的版本不同,考察的章节不同,所归纳出的程度副词的数量也不尽相同,他们所认定的程度副词的数量分别是104个(其中前80回90个)、65个、76个。局部研究如许荣(1996)、武振玉(2004)、彭坤(2007),杨梅、刘冬青(2009、2009、2010),刘继虎(2012)等,他们分别对《红楼梦》中的程度副词“最”“尤最”,“很”类、“极”类、“最”类程度副词,“程度副词+NP”结构进行了探讨。

依据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红楼梦》,其底本为庚辰本(缺文则据其他脂本或程本补齐),并参考杨梅[20]、沈微微[21]等的研究成果,我们发现,与《红楼梦》相比,《歧路灯》特有的程度副词有:异常、透、尤、尽、殊、煞、亟、要紧、极为、极力、极口、尤为、大加、万分、出格、十二分、了不成、了不得、了不的、当不得、当不的、通、统、狠、慌、急、紧(紧)、多(多)、大为、老大、到家、厉害、无比、还、加、越外、粗、略为、一般(儿);缺少的程度副词有:忒、过、过于、何其、何等、足、极是、挺、稀、酷、全然、深为、甚是、甚加、甚实、着实的、分外的、聊、不大、不很、第一、最是、最堪、益、更甚、越加、愈发、愈是、益发、一发、较、些微、些须、微微的、略加、稍稍、稍加、至少、有些个;共有的程度副词有:太、极、极其、万般、很、怪、颇、好、大、甚、深(深)、非常、十分、好不、好生、甚为、不胜、分外、最、至、最为、更、越、愈、更加、更为、越发、愈加、微(微)、略(略)、稍、少、有些、有点(儿)、顶、格外。其中,《歧路灯》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为“极”类、“大”类和“甚”类,《红楼梦》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为“更”“大”“很”,“极”和“甚”的使用频率相对较高。由此可见,代表河南话的《歧路灯》和代表北京话的《红楼梦》,在程度副词的使用方面同中存异。它们无论是在使用频率,还是在标量功能,亦或是在句法组合和句法功能方面,都有着一定的差别,具体的差异有待进一步的考察和研究。

《歧路灯》与《红楼梦》程度副词的量级对比,具体如表2所示:

能够受程度副词修饰的形容词、动词/动词短语本身具有无界的性状意义,程度副词与其结合可以起到标量功能。其中,《歧路灯》中表绝对微量(较低级)的“有点儿”大多修饰具有贬义的形容词和动词,如“有点儿傍墨儿、有点儿错”;而表相对微量(较低级)的“稍、微(微)”大多修饰具有褒义或中性义的形容词和动词,如“稍觉、稍遮、稍添、微低、微笑、微亮、微开”等。

四、程度副词的分布扩展

程度副词与其所修饰的形容词、动词/动词短语,组成其分布扩展形式,带有一定的量度意义。在《歧路灯》中,程度副词的分布扩展是指含有程度副词的短语形式,它们可以充当谓语、定语和宾语。具体来说,大部分的扩展形式可以充当谓语,少部分的扩展形式能够充当定语,极少部分的扩展形式可用来充当宾语。

(一)充当谓语

沈家煊认为,状态形容词作定语需要有标记“的”,但是作谓语不需要有标记[22]。朱德熙指出,程度副词短语实际上相当于一种状态形容词,所以它们充当谓语时不需要标记[6]。例如:

(28)一時同城朋友,也还有相会的,惟此数人尤为相厚。(第一回)

(29)素知孔耘轩是个正经学者,况又是同年兄弟,心中不胜渴慕。(第四回)

(30)那个拗性子最恨人。(第八回)

(31)先生极高明。(第八回)

需要注意的是,有些程度副词组成的短语在作谓语时可以添加标记“的”。例如:

(32)他们里头书办是最当家的。(第五回)

(33)这事是要大费商量的。(第六回)

(34)有说天太热的,有说冬日天太冷的。(第六回)

(35)贤弟既然立志,自然是极好的。(第三十七回)

(二)充当定语

能够充当定语的扩展形式出现的频次较低,涉及到的程度副词主要有“极、甚、很、最、大、老大、好”等。例如:

(36)祖、父是老成典型,生出了一个极聪明的子弟。(第一回)

(37)我虽年轻,却不是甚蠢的人。(第二回)

(38)这也是很花钱的营生。(第五回)

(39)董公一向厚交,他是一个最融通的性情。(第五十二回)

(三)充当宾语

能够充当宾语的扩展形式出现的频率更低,涉及到的程度副词主要有“极、深、有些、越外、大、一般”等。例如:

(40)如叔大人果能南来,同拜祖墓,共理家乘,合族举为深幸。(第一回)

(41)瓶口内掏出二两银子与了,又承许越外三十两。(第二十七回)

(42)我镇日守此国色天香,夫唱妇随,妻荣妾顺,便是极乐国了。(第三十五回)

(43)却说王象荩此行,偏偏路上受了几个大惊。(第一百零三回)

此外,程度副词的扩展形式还可以充当补语,但是用例较少。例如:

(44)走的大急,绊了一跤。(第十回)

(45)一个女子生的异常标致。(第五十回)

五、结语

通过对《歧路灯》中程度副词的全面考察,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清代河南话中程度副词的句法分布和标量功能。其中,“极”类、“大”类、“甚”类程度副词的使用频率相对较高。就其句法分布而言,主要包括“程度副词+形容词”“程度副词+动词/动词短语”“程度副词+名词”“形容词+程度副词”“动词+程度副词”等五类,其中,程度副词作补语时的连接成分有“的、得、之、哩”等,或者不用连接成分。程度副词与形容词、动词、动词短语等成分结合之后,体现出一定的标量功能,分别表现为极量、高量、中量和微量,又分别包括主观量(绝对程度副词过量级、极高级、次高级、次低级)和客观量(相对程度副词最高级、较高级、比较级、较低级)两类。就其分布扩展而言,主要是可以充当谓语、充当定语和充当宾语,还可充当补语等。

还需指出的是,《歧路灯》是一部充满河南方言特色的作品,有的程度副词带有很浓的方言色彩。其中,《汉语大词典》将“越外”解释为:“②方言。犹格外。”[23](P1111)《近代汉语大词典》将它解释为:“另外,格外。”[24](P2304)《汉语方言大词典》更是注明为“中原官话。河南”,解释的义项只有“另外”[25](P5960),没有涉及到表示程度的“格外”义项。实际上,在现在的河南方言中,用作“格外”义项的副词“越外”并不少见,如:“他吃哩越外多”“她打扮哩越外扎眼”“这个衣裳可好看,他越外喜欢”“今个儿哩饭好吃哩越外”“他赖哩越外”。《歧路灯》中的程度副词和现在河南方言的关系,将是我们今后研究中所关注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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